梳了高马尾,边边角角的碎发绑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比赛运动服宽松但合身,是一种很柔和的杏黄色,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像小太阳一样。
可惜这个小太阳现在有点不高兴。
“我以为你不来了。”
林懿丘躲开他的视线,话里的嗔怪意味,顾承林自然听得出。
他将西服搭在臂弯里,手里拧开运动饮料的瓶盖后递至她手边。
“为什么不来,不是答应你了?”
林懿丘虽然很不愿承认,但他这番回答的确扫去她心上大半阴霾。
男人替她拿过手里的毛巾,她仰头喝饮料,水蜜桃味,甜丝丝的。
“你打最后一局时我刚到,”顾承林怕她不信,同她回忆,“那时你们正在交换场地。”
其实他来得还要更早一点,可惜网球赛场有规定,比赛开始后不许人随意入场,他只得联系了H大的同学,这才能借志愿者的入场口进来。
那时,赛场上的小妹妹曾往他这边看了几眼,他还以为她瞧见自己了。
观众席隔得太远,他也就这么站在原地,站在一个比她所认为的还要近的地方。
林懿丘不知道这些,只嘀咕说:“人那么多,我哪里瞧得见你。”
“什么?”他稍稍侧身,低下头来迁就她说话。
这一侧身、一低头,男人的鼻息混着阳光秋风扑在她额头上,暖融且湿冽,琥珀色的眸光里有很浅的阴影。
这一秒的画面生生截住她嘴边的话,林懿丘退后一步,嚅嗫的声音放大,想掩盖自己的害羞与惊慌。
“我说……我得去换衣服了!”
说完,饮料不管不顾地往他怀里一塞,转身想往更衣室跑,可脚还没迈出两步,直接被身后手长脚长的男人一把捉住手臂给提溜回来。
“……你干嘛!”林懿丘手臂一麻,她立刻拿手去推他。
顾承林面色未变,他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可她反应怎么就这么大呢?
“乱跑什么?”他不解,手里把她的毛巾往她脖颈上一搭,“毛巾不要了?”
全棉毛巾覆上她后颈,她双肩一颤,只觉得那一块儿痒得不行,立即伸手把毛巾给拉了下来拿在手里。
左右踌躇,诺诺不知说什么,她站在阳光下,阳光把她的脸照得白里透红,林懿丘不再停留,一霎转身就跑远了。
更衣室里,她先进了小型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双手捧着冰凉的水流往脸上浇洒。
她手微微有些抖,水淌过指尖,如飞花过境。
换好衣服出网球场的时候,谢忱在门口等她。
“冯又谦呢?”
谢忱“喏”一声,往前扬扬下巴。
路边,冯又谦和顾承林正站在一处说话,身边还有三五个不认识的,看样子应该都是B市留学圈里的学生。
见两人走过来,冯又谦开玩笑:“林妹妹,你换衣服好磨叽啊,人家谢忱都等你好半天了。”
谢忱忙摆手:“没,没有。”
“这是……”林懿丘视线不解地扫过后面一群人,男男女女的都穿着正装,像是刚散会一样。
“今天在H大有个研讨会。”顾承林说。
林懿丘“哦”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贪心不足。
没瞧见人时只想他来,来了又怪他没有早点出现,到现在,知道他其实是顺道来看自己,心里又莫名有小情绪了。
本想问谢忱中午吃什么,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插在了她和顾承林之间。
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这才抬眼去瞧挤开自己的人。
陶滢也是一身黑色西装,她笑着提意:“顾师兄,要不午餐大家一起在H大吃吧?我们学校餐厅很棒的。”
顾承林没答,他清淡的眼神越过陶滢落在后面的林懿丘身上。
“你想吗?”
“嗯?”林懿丘眨眨眼,歪一下头,“我?”
“想在这里吃饭吗?”
他耐心重复。
面前的陶滢表情有些绷不住,她回头打量一眼林懿丘,视线充斥着天然的审视。
林懿丘感知到她刺探的目光,眉头皱一下,眼神不解地迎上去。
她挽一下谢忱的手,想先征求她的同意,而谢忱则悄悄看一眼冯又谦,冯又谦爽朗一笑,“我听你的。”
谢忱受宠若惊,现在连顾承林都看了过来,她赶忙说:“我OK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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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大最著名的学生餐厅是由一个巴舍里卡式老教堂改造的,光线从玫瑰窗里投出来,连顶上的吊灯都保留着中世纪的风格。
一群人在靠窗的长桌上找了位置后就陆续去挑选食物了。
冯又谦委婉地给她递了个眼色,自觉地拉着谢忱走开,给他们两人腾地儿,算是为上次自己的一时嘴快而赔罪。
餐厅上下三层都是全自助式,空间宽大亮敞。
林懿丘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刚把装运动服的袋子放好,再抬头,周围的人都去选餐了,只剩顾承林在前面等她。
男人一手插兜站着,也不催促,瞧她迈着小碎步跑过来,才转身带她往选餐区走。
“想吃什么?”顾承林在消毒柜里拿了盘子。
他眉头皱得很紧,洁癖使他对餐厅里混杂的味道十分敏感,所有食物杂在一起,对他来说仿佛一剂生化武器。
林懿丘知道他最不喜这种开放式餐厅,自觉地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盘子:“要不我来吧。”
“没事。”他抬手把东西拿远。
“……我看你忍得难受,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啊。”她忍不住说。
顾承林脚步一停,他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
吊灯连排挂着,灯光暖黄,她说这句话时语气理所当然,站在食物之间,这种场景也并不惊艳。
但这随口说的一句,他却是实实在在地听进了心里。
林懿丘趁他看自己的时候,把盘子端到自己手上,她往他前面站一下,希望能帮他隔开一点他不喜欢的气味。
顾承林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妹妹站在自己面前,他没有因为位置的逼仄而后退一步,即使感受到她后背已然贴上自己的胸膛。
布料摩擦的声音湮灭在喧闹宽敞的餐厅里。
林懿丘感觉自己的脚后跟快踩上他的鞋了,她直接往后仰头倒着看他,清清脆脆地说
“承林哥,你往后站一点呀,我都没地方落脚啦!”
她这样仰头看他,模样滑稽可爱,后脑勺不偏不倚地抵在他心脏的地方。
顾承林眼底的光不动声色地闪一下,他抬手把她脑袋扳正,用气音笑了一声,已然是没了脾气。
“别一会儿摔了。”
“你在后面我摔不了的!”林懿丘眯眼笑。
大学校园里情侣本来就多,他们这样的贴近,根本没人会去在意他们真正的关系。
从远处看,就像一对刚确定关系的普通恋人。
两人沿着过道慢慢走,顾承林落后她半步跟着,没走几下,手里的盘子就装满了。
“后面还有海鲜。”男人往那处扬扬下巴。
林懿丘两眼一亮又立马暗下去:“可我盘子已经满了。”
H大的学生餐厅是免费制,规定一人一盘,不能多拿。
“放我这里。”顾承林把自己的盘子换给她,上面只放了一个瓷碟的水果沙拉。
林懿丘有些犹豫:“还是算了吧,你海鲜过敏。”
万一沾上一点,吃着吃着人晕过去了,B市的救护车很贵的,她心里嘀咕。
“我没什么胃口。”他这几天胃病犯得频繁,东西根本吃不了多少。
林懿丘担忧:“你不吃午饭吗?”
“不太饿。”
她“哦”一声,知道顾承林在吃食上向来挑剔,也就没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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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端着盘子返回,餐桌上的人已经热火朝天聊起来了。
谢忱咬着叉子,津津有味地听着留学圈里一系列的八卦,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看林懿丘过来,忍不住说:“你好慢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错失了好几个亿?”
冯又谦开玩笑地插嘴进来:“不不不,林家家底几百个亿还是有的,几个亿抛出去就抛出去了。”
林懿丘扯扯嘴角,毫不示弱:“冯家的跨国公司近几年亏的数目也不小,账面是记得漂亮,就是股票从不见涨。”
夹在中间的谢忱十分无语:“……我竟一时听不出你们到底在攀比些什么?”
冯又谦挑挑眉:“要说最赚钱的还属顾家,风投起家,资本运作,国内现在数得上名号的大公司,顾家手里都攥着真金白银的大把股权……”
话说到一半,一下子瞅见对面顾承林浸了霜的目光。
他面色很是不好看,原本温润的眸子里融了冷冷寒光,宛如骤然冰封的湖面。
冯又谦立马怂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的错,我的错……”
他这一认错,林懿丘也不敢说话了,连带着中间的谢忱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气氛微微有些僵硬,三人连坐一排认真埋头吃东西。
这时,坐顾承林旁边的同学不明所以,他只眼尖地瞧见他手边放了个粉粉嫩嫩的水蜜桃印花饮料,惊讶问
“第一次见顾师兄喝饮料欸。”
林懿丘睫毛动一下,在等待回答的空隙里,她听见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人接着问:“好喝吗?”
她呼吸慢下来,忍不住抬眼,一下子就撞进顾承林眼底。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一下,手上把自己盘子里的那碟沙拉拿出来,余下的海鲜推至林懿丘面前,半真半假
“还行吧。”
林懿丘拿刀叉的手一顿,舌头不自觉舔一下嘴唇,像是在寻找残留的水蜜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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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餐厅,走至校园停车场,还有不少人围在顾承林身侧讨论问题。
谢忱下午要去画室,冯又谦因为刚刚再次得罪顾承林,二话不说揽了司机的活儿,打着送谢忱上课的由头赶紧溜了。
现在只剩林懿丘一个人站在一边等。
隔了四五米的距离,她抱着自己的比赛运动服蹲在绿化带的台阶上。
秋日长风簌簌,头顶的枫树叶落下来,绿化带的草坪里铺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脆脆软软的。
她低头在草地里寻了片赤红鲜亮的落叶,两指拈着叶柄对着阳光看,瞧见上面浅浅密布的叶脉。
叶片裂开的地方,站着远处的男人。
她眼神从枫叶移至顾承林身上。
忽地,她面前一暗。
稍稍抬头,瞧见一张陌生的脸。
林懿丘想起来,好像是最开始提出在H大餐厅用餐的那个女生。
陶滢面上带笑,靠着她蹲下来,套近乎地问:“你是顾师兄的妹妹?”
林懿丘点一下头。
“亲生妹妹?”她继续追问。
林懿丘眉头皱起来,只觉得这问题藏着太多心机,她往一旁挪两步。
“不是。”
“我随口一问,”陶滢只当没听见她话里的不悦,继续保持着自己的亲和力,“下午你想不想逛一下我们校园,我给你当导游怎么样?”
林懿丘不禁有些尴尬,她推脱的话还没酝酿好,陶滢又赶忙接着说
“我们学校景点可多了,你知道最近新上的那个电影吗?就是在H大拍的……”
“下午不上课了?”
沉冷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林懿丘反应过来,瞧见面前男人长直的双腿,从下往上看,这个角度显得他尤为高大且有压迫感。
可……她下午没课啊。
林懿丘顺一下马尾,眨一下眼,歪着头瞧他。
陶滢先站起来,笑说:“你这个哥哥管得好宽啊,哥哥难道不应该主动带妹妹出去玩吗?”
林懿丘听着觉得颇有道理,她跟着点了一下头。
顾承林蹙眉,视线立马落下来了。
那目光不带什么情绪,里面不同于往日的光也一闪而过。
林懿丘没多想,只觉得,这应该是头顶风摇玉树、日影斑驳的原因。
此刻,一群人三三两两离开,只剩下他们三个和一个白人学生留在这里,顾承林得将他们送回去。
上车时,陶滢先坐上副驾驶,林懿丘落在后面,自然也就跟着那位白人学生坐在了后座。
顾承林瞧一眼她坐的位置,没说话。
坐她旁边的这位白人学生是个话痨,一上车就说个不停,从生活爱好说到论文方向,前几句林懿丘还能搭上几句话,后面谈到专业问题,就都是在问顾承林了。
可此刻的顾师兄比方才冷漠多了,这位白人兄弟看着车里分外沉默的三人,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车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奇怪,像是多说一句就紧迫一分似的。
等车开到市中心的住宅区,白人学生下了车,车厢里一霎阒静下来。
“顾师兄,要不先送你妹妹去学校,她不是下午还有课吗?”陶滢转过头,对林懿丘笑了一下。
林懿丘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她一个笑。
顾承林从后视镜里瞧她一眼:“她上课不急,我和她顺路。”
陶滢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她还是冲他笑一下:“那麻烦顾师兄啦。”
坐在后面的林懿丘更迷惑了,他们哪里顺路……
她满腹犹疑,正想开口,眼神却一下子对上后视镜里,男人清沉的目光。
这一眼生生逼停她所有动作。
好的,她乖乖闭嘴了。
把陶滢送到后,汽车再次发动,顾承林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