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车窗降下来一点,秋风灌进来,带来很清新的阳光的味道,道路两旁红棕色的连排别墅一幢幢的,墙面上爬满了花花绿绿的藤植。
车厢里的氛围从单纯的静发酵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微妙,像是有什么漫上来,在心上挠一下,再退下去……
一点一点地渗透,直到心底。
车停在上次的药店,顾承林转身:“等我一下。”
随即解了安全带去买药。
林懿丘有些担心,他下车时面色不太好看,像是在忍耐来自身体里的疼痛。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生病,严重不严重。
等男人再出来,他没绕去驾驶座,而是径直走到她这边来。
顾承林屈起手指敲敲她这边的玻璃,很是绅士有礼的一个动作。
如果不看他那淡漠如水的表情的话。
林懿丘下意识从里面打开门。
男人一手撑着门框,一手将门推得更开。
由她坐着的视线,可以瞧见他被衬衫裹着的,紧实有力的小腹。
男人背对着阳光,整个轮廓都被镶上一道金边。
他稍稍低头,唤她名字。
“小丘。”
“啊?”林懿丘应声,她有些脸热,总觉得他在酝酿些什么。
顾承林换了个姿势,想了想,他语气很轻,清邃的眼神里极少见地带了一丝固执
“我管的很宽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
林懿丘反应过来,他这是听了刚刚陶滢的话,拿来问她的。
她抿抿唇,怎么将别人的话记得那么清楚……
门外的顾承林还在垂眸看她,瞧她一张小脸上的微表情变了又变,一副纠结不已的模样。
男人心里莫名生了些烦躁,难得失了一次耐心。
没等她说出最后答案,他先把手里的塑料袋往后座上一掷,那袋子没落稳,翻滚两下掉座椅下面了。
顾承林看都没看,只顺便揉了一把她的头。
“算了,”他说。
“你跟我坐前面去。”
他指尖泛凉,掌心却是温热的,搭在她头顶上,给她一种在照顾小朋友的错觉。
林懿丘一怔,她再次茫然:“啊?”
片刻后反应过来,又小小地“哦”了一句。
下车,再上车,爬上副驾驶座,带上门的那一刻,外面的风被挤进来一点,拂在她微烫的耳根上。
像是重新排列组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位。
-
回到学校,趁着下午暖和,她进浴室洗了个澡。
穿着浴袍出来,正想打开电脑写会儿作业,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一个新的国际号码,这个点不会是从帝都打过来的,林懿丘心里奇怪。
电话接通,父亲徐至诚的声音。
“小懿丘。”
“……爸?”她惊讶,手机拿下来再看一眼号码,“你又换卡了?”
徐至诚保持着一如往昔的和煦:“懿丘,爸爸来B市了,出来陪爸爸一起吃个饭好吗?”
第10章 一定要做最快乐的人
林懿丘一直觉得,自己的出身已足够幸运。
林家在商界数一数二,徐家在文化界也是颇具话语权。
在帝都这个庸庸熔炉里,家族的庇护已经给了她太多便利,让她一出生就站在了外人难以企及的圈子中心。
而世界冥冥总能达成一种变相的平等。
这个多了,那个总会少。
所以在父母终于难以维持表面的感情时,她也只稍微伤心了那么一会儿。
在林徐两家都如同猛兽一样争夺她的抚养权时,也只有徐至诚走到缩站在墙角的林懿丘跟前,蹲下来问她
“丘宝别怕。跟爸爸说实话,你想跟谁?”
那时的林懿丘眼神躲闪,因为家里的混乱,她下楼时拖鞋都走掉了。
赤脚蜷趾站在一边,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她。
好像在这场争夺战里,她才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个人。
“我想跟妈妈。”她讷讷地说。
“真想跟妈妈?”徐至诚做最后确认地问。
她眼神盯着地板瓷砖上自己的倒影,很轻很定地点头
“跟妈妈。”
-
和父亲见面的时间约在下周末。
林懿丘到约定的地方时,还在一楼的会客厅里等了一会儿。
这里处在城市的金融区和娱乐区的交界处,再往南边走就是所谓的红灯区。
她一个路痴能认识这里,全托从冯又谦和谢忱那里听八卦听来的,B市学校云集,所谓各种各样的“兼职”也供不应求。
徐至诚这几年似乎在国外混得不错,来一趟B市,想见他的人还得挨个排队。
服务生给她续上第二杯咖啡时,楼上传来脚步和谈笑声,说的是中文。
“徐总,那我就等您的喜酒了。”一个略有点秃顶的男人笑着奉承。
等他们快到一楼时,林懿丘站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中间几年未见的人。
还是和从前一样春风和煦,眉眼里有了岁月的沉淀,但还是英俊硬朗的。
比起父亲,似乎母亲要老得多一些。
前面的徐至诚先笑了,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朝她招手:“丘宝。”
身边的男人也看过来:“这是……”
“我闺女。”他走到林懿丘身前,很自然地拍了一下她的肩,熟练地像是分开的几年全然不存在一样。
那人震惊片刻,也同她打招呼问好。
林懿丘有些尴尬,只轻轻点了下头。
等人走后,徐至诚转身面对她:“让爸爸好好看看。”
他做出一副认真端详的模样,再把手搭到她头顶,慢慢比到自己胸膛上,笑着竖了大拇指
“我们丘宝又长高了。”
林懿丘听着熟悉的称呼,头皮有些麻,她不知作何反应。
徐至诚带她上楼,二楼的格局更像一个高端的私人会所,专门给老板名流们吃饭谈合同的。
林懿丘瞧他:“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喜酒?”
对面的徐至诚给她倒果汁,“没有,都是奉承话。”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面上也没带笑,显得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难道这几年您身边都没人陪着?”林懿丘偏过头,“我可不信。”
就凭徐至诚这张脸和徐家丰厚家财,若说身边没有女人,她怎么可能相信。
他把果汁推给她:“丘宝,我们今天不说这个。”
不同于母亲的强势固执,父亲徐至诚则是一个十分风趣不羁的人。
正如此刻,他讲着自己这几年在不同国家做生意的趣事,见她情绪低落,便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
若说和谁更亲,小时候的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偏向徐至诚。
毕竟,当母亲逼她去上语言班时,父亲会掩护她逃课去游乐场;因为学不好钢琴而被两边长辈责骂时,也只有父亲会安慰她——
“我们丘宝以后,不一定要做最厉害的人,但一定要做最快乐的人!”
而随着长大她也逐渐明白,徐至诚风流自在的性格,做得了好玩伴,却做不了好丈夫。
正因如此,在父母因为这段相互折磨的婚姻而痛苦时,她主动说,希望他和母亲离婚。
由这句话起,她和林佩的母女关系,直线降至冰点。
父女俩这次见面的时间不长,聊了大半天几乎都是徐至诚在说、她在听。
他把她送到楼下,就像送他上一个生意伙伴一样。
本来要司机送,林懿丘拒绝,撒谎说自己下午还要去上课,有专门的校车来接。
徐至诚也没坚持,随口问:“怎么突然想到这边来念书?”
林懿丘抿抿唇,莫名觉得,他这句无意中问出的话,才是这次见面最想问她的问题吧。
见她不答,徐至诚先问,“想躲开你妈妈?”
“不是……”
林懿丘自然不会跟他说,自己把学校改过来,其实大部分是因为顾承林。
“好吧,”徐至诚颇为无奈的口吻,“我们丘宝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心思了。”
他捏一下她纤瘦的肩,这次没有喊她“宝”。
“懿丘,要是在妈妈那里过得不开心,就还是来跟爸爸一起生活吧。反正你在这边上学,孤身一个女孩子的,爸爸不放心。”
林懿丘的视线从自己的脚尖转向街道上拥堵的汽车。
听他如此轻飘随意的语气,她打开父亲的手,心里是无尽的失望:“跟您一起生活……是要跟着一起满世界瞎转悠么,还是留我一人待着,您继续环游世界?”
徐至诚无言。
她在这件事上一直拎得很清:“最初是我劝您离婚的,您身边不缺人陪,可妈妈只剩我,即便她这个母亲当得很差劲,可我也不能让她成为孤家寡人。”
-
从私人会所里出来,林懿丘并没有搭车回学校,她沿着马路一步一踱地走着。
这几日B市连续降温,十一月初的天气,吹来的风里已经染上冬日的湿冷霜意。即使她今日新加了件夹克,还是难耐寒秋。
天上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落雨了。
顺着喧嚷的道路往回走,路过一家商场,她犹豫几下,还是走了进去。
心里憋闷得很,刚刚见过徐至诚,连带着牵出不少糟心事。
林懿丘觉得自己需要通过购物调节一下。
推了车,她一个人往食品区走,看着包装好看的零食,直接就往车里扔。
看见橱窗里喜欢的衣服,想也不想,拿了自己的尺码直接刷卡付钱。
一个小时后,她两手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出来,坏心情暂时压下去一点了。
可好巧不巧,外面还真就下起了雨。
林懿丘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天,心里叹一口气。
觉得网上说的购物缓解情绪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受。
淋雨走了一段路,终于搭上计程车。
司机是个热心大叔,看她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神色黯淡,衣衫半湿,一路上时不时地关心两句。
林懿丘心情低落得很,随口几句,把头转向一边,没搭话了。
到学校门口,她付钱下车。
雨下小了些,雾一样毛绒绒地浮在空气里,连带着周围的本土建筑都笼在了薄纱里。
人走在街道绿化带的灌木树下,想借此躲雨。
她头微微垂着,眼睑低敛,没有瞧见路边朝她亮车前灯的黑色轿车。
林懿丘手里提着东西,仍沉在自己的情绪里。
这条路快走完,她头顶一暗,一把黑伞撑在了自己头上,为她隔开溶溶秋雨冬霜。
她脚步一顿,抬头往后望,一副清峻深邃的眉眼落入眼底。
顾承林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她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男人一手举伞,一手插兜,身上是青灰色大衣,琥珀色的眸子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浅淡。
他低头,很轻很定地瞧着她。
林懿丘睫毛微颤:“承林哥……”
“怎么不带伞?”他问。
她吸吸鼻子,声音低弱:“……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今天会下雨。”
男人接过她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他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拿下。
林懿丘看他这个举动,眼眶里有热意漫出来,她赶紧眨一下眼,露出一个以为对方看不出破绽的笑。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顾承林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先帮她把东西放去后座,再去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忘了?今天有冯又谦的生日宴。”
他没告诉她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以及她手机一直关机不接电话的事儿,男人语气慢条斯理
“我来接你。”
第11章 “我们小丘,已经够好了……
顾承林坐上驾驶座,先递了抽纸在她手边,要她擦擦脸。
“你那个同学呢?把你们一起带过去。”
她“啊”一声,这才想起来给谢忱打电话,可手机还没掏出来就被男人打断。
他拿过自己手机递给她。
“你手机没电了,用我的。”
林懿丘不信,非要拿出来一看究竟。
按一下home键,毫无反应,还真没电关机了。
“你怎么知道的?”
顾承林眼角微挑,瞧她满是惊讶的小脸,没接话。
雨刷隔一会儿运作一下,看着前面拥堵的车流,她心里逐渐松泛下来,紧绷的身体也在温暖干燥的车厢里缓缓舒展。
现下碰见他,心里那些久远的不快也都慢慢淡了下去。
像风吹云烟,明月拨雾。
她按亮顾承林的手机,把跳出的密码锁屏界面递给他,并扭过头闭上眼,一副坚决不偷看的模样。
顾承林手上掌着方向盘,不甚在意:“3369。”
林懿丘心头一跳。
她确认似地看他一眼,有点不敢置信,他这样一个有界限感的人,会亲口告诉自己他的锁屏密码。
“不信?”
“……没,我信。”
林懿丘抿抿唇,她犹豫几秒,还是小心翼翼问,“你设置这个密码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意义?”顾承林眉头微蹙,虽觉这个问题奇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给出一个答案,“方便。”
“啊?”这回换林懿丘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