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嚼完了嘴里的东西,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
许恙看她放下筷子,道:“你吃饱了。”
陈曦点头:“吃饱了。”
然后,她捏着脸颊旁边垂下的毛茸茸兔爪子,头上的兔子耳朵一动一动。她眨巴眨巴眼问许恙:“这样可爱吗?”
可爱是什么样的词,许恙其实并不了解。
但他知道,可爱是褒义词。
褒义词是正面的,被人喜欢的。
于是许恙点头:“可爱。”
陈曦笑呵呵转头向监控,她头上的兔子耳朵一上一下的摆:“我跟许恙聊完了,现在能跟你们聊一下吗?”
姚兆:……
这女的,是真的知道他们正在监视监听。
许意跟陈曦聊完,进了病房。
姚兆正拿着筷子挑挑拣拣桌上的东西吃,看许意进来之后把门一关,他用塞了满嘴的两腮口齿不清的问:“那女的走了?”
许意点头,朝许恙望去。
许恙正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许意想,如果许恙是有情绪的,此刻的眼神应该带着些期盼。
但即使他的眼神里一丝情绪也无,许意仍然能感觉到了他的期盼。
许意走近许意,在他跟前坐下,问:“你想跟她出去吗?”
“想。”
这是许意第一次问他想不想出去。
即使没有陈曦,面对这个问题,他的答案依然是想。
他想去外面看一看,他跟自己,跟熟悉的许意和姚兆都待得太久了。
他想要暂时的,小心翼翼的离开他的玻璃罩。
但他知道那是保护他的东西,他想要离开,但他从来没有提出过。
姚兆歪头看了许恙一眼:“你知道她要带你去哪里吗?”
许恙:“不知道。”
姚兆转头望向许意,许意挑眉:“我也不知道。”
他们都只把出去或不出去作为了需要考虑的头等大事,而忘了问陈曦她要去哪里。
姚兆抠着眉心摸着兜里的手机:“我打电话问问。”
还没把手机摸出来,病房门就打开了。
打开的病房门缝,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兔子头,兔子耳朵一立一耷,姚兆一看就知道,这通电话免了。
陈曦去而复返,因为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既然许意同意许恙出门,她不如再添一把柴?
陈曦笑眯眯站在门口,姚兆觉得她那样子像一只吃了一半兔子的狐狸。
狐狸眼睛闪亮亮,对许意和许恙道:“忘记说了,明天我们在北湖小学门口碰面。”
姚兆:???
姚兆疑心自己听错了:“哪里???”
陈曦笑眯眯:“北湖小学门口。”她字字铿锵道。
姚兆:……
好诡异的碰头地点,有种不祥感怎么回事。
接下来,姚兆的不祥感更加重了一些,因为陈曦主动提出了一件事情:“我猜你们应该挺担心许恙出门的,这样,你们不如派多点保镖保护我们。”
姚兆斜眼看了许意一眼,许意微微眯起了眼。
看来,他也觉得不对劲。
陈曦继续补充:“最好派多点,如果很多很多很多,我也会比较放心。”
陈曦拍拍屁股走后不久,姚兆和许意也离开了恒和。
许意跟司机说了一声,转头去了姚兆的车。
姚兆知道,许意有话跟自己说。
姚兆喜欢自己开车,通常不用司机。开出恒和的停车场后,姚兆率先开了口:“我感觉她让我们多派点保镖给许恙,肯定有什么别的目的。”
陈曦那笑容现在回想回想,他觉得贼得不得了。
许意嗯了一声。姚兆的感觉他也有,可是:“多派点保镖对许恙有力,她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但他跑来坐了姚兆副驾驶,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许意说:“我感觉上有点奇怪。姚兆,你在恒和碰见她之前,有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她?”
这问题问得姚兆一头雾水:“没有吧。”
他从小到大见的人可多了,他不能确定自己之前有没有见过陈曦,但即使见过,也应该从来没有搭过话。
陈曦的颜太容易令人印象深刻,如果面对面曾经交谈过,姚兆应该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许意点点头。
姚兆好奇:“你为什么这么问?”
许意:“感觉她好像认识我。”
姚兆警铃大作:“她接近许恙不会是为了跟你……”
许意摇头:“不是这一种。”
是一种很难形容出来的熟稔感。
陈曦面对他的时候,自然又熟稔,是那种久别重逢的好友才会有的姿态。
他觉得,他应该没有感觉错误。
陈曦在恒和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了一辆的士。
上车,报了目的地,她便转头向窗外望着大道上飞速退后的路灯出了神。
陈曦陷入回忆,又回到了十三岁的那一年。
那个变故频频的无助的十三岁。
她站在警察局的门口,紧张的捋着书包的双肩背带。
下班的时间,警察局门口的那条大道上,来来往往满是下班、放学的人群。
陈/希将自己缩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群令她有一点不安。
从前享受人群簇拥的她,已经开始变得害怕人群。
不止是人群,她开始害怕很多的东西。暗影的角落,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的宁静,以及被人大声叫出的自己的姓名。
然而,这些都是避无可避的这个世界里最普通的声响。
所以她知道,她不可以再逃避了。
逃避,或退却,会让她最终杀死她自己。
精神的消亡跟□□的消亡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
精神的消亡比□□的消亡更可悲。活得如同夜深人静时才敢探头的虫蠹,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实在没什么意义。
她要活着,坚强坚定的活着,活得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活着重新找到她的生活她的一切的意义。
所以,她仍然努力的让自己站在摩肩擦踵的人流里。
她在等待正义的少年从警局中出来,等着问他一句,能不能可不可以教教自己。
她没有办法,走投无路,然而她又不想坐以待毙。
其实在之前,她不是没有反抗过的,但她太弱了。
她的反抗或挣扎成为了取悦他们的一种新笑料,她就开始想,她应该需要变强。
冬日里,日光落下后暖意全无,风里像裹了层刀。暮色即将褪去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从警局走出的少年。
她在乞求人帮助的时候,其实同样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想,那些她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都不曾施以援手,一个陌生人又凭什么管你?
她为自己可能遭到的拒绝做了足够的心理暗示和准备,然而她却见少年微微一笑道:“这当然……没有问题。”
她被带到了少年家的小武馆。
站在小武馆的门口,少年指指那简陋的招牌对陈/希说:“许氏武馆,我叫许意。”
许意。
她的世界里的许意,和这个世界里的许意神奇的不止拥有同样的名字,拥有同样的相貌,更拥有同样的命轨。
第一次在杂志封面上看见这个世界的许意时,陈曦捧着杂志驻足在车水马龙的街口良久。
拥有相同样貌的人,神态却完全不同。
她很清楚,这个人跟她那世界里的许意不一样。
当面对他的时候,这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更加强烈。
可是在交谈中,陈曦还是不经意的把他当做了那个许意。
的士里,陈曦笑着揪了揪脸颊两侧的兔爪。朦胧投在车窗上的身影头上,小兔子的耳朵正在很俏皮的一立一耷。
怎么办,好像,被当做奇怪的人了呀。
翌日。
约定的时间是七点,许恙六点半就出门了。
一行五辆车很艰难的在交通极度拥挤的上学高峰期,跟各路家长们抢夺尽快往北湖小学门口挪动的机会。等许恙终于到了北湖小学大门对面的时候,已经六点四十五。
许恙看看表。
他比约定的时间到的早。
姚兆经常说,不迟到是一种礼貌。
礼貌是他能做到的唯一一种让人安心的东西。
即使他并不知道安心的准确含义,但他知道,这个词是褒义的。
是好的对的正面的意思。
许恙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还没来得及先喊一句陈曦,陈曦那边就已经抢了先:“你到了吗?”
“嗯。”
陈曦:“你在车里吗?”
许恙侧头向外看去:“嗯。”
“你在第几辆车里?”
“第一辆。”
话音刚落,许恙就听到了轻敲车窗的声音。
叩叩。
从另一侧的车窗传来。
然后陈曦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早上好。”陈曦笑眯眯。
许恙点头:“早上好。”
没什么表情,看起来疏离又客套,不过陈曦知道他的情况,也没放在心上。司机见人坐上来了,立即热情的问:“接下来去哪儿?”
约定地在北湖小学,但谁也不觉得陈曦今天能在这玩上一天,必定要去下个地点。
陈曦确实还要去下一个地点,但在此之前……
陈曦道:“等等吧,还要再等两个人。”
陈曦今天的打扮有点奇怪。
她昨天的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今天就成了一头蓝。
而且,头发也从肩颈处长到了半臂。
许恙仔细看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假发。
陈曦戴了个夸张的大墨镜,她脸本来就小,那墨镜一戴上,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
她身上的衣服也很奇怪,因为颜色太多,显得非常花哨。
许恙路遇过陈曦很多次,她的衣着一向普通,是路上最常见的打扮,虽然她穿起来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
但陈曦今天这身极为扎眼,像是扎进了一个混了所有颜色的大染缸,提拎出来之后便有了万千色泽。
许恙觉得自己心头微微梗住了点什么。他向陈曦确认:“还有两个人。”
“嗯,”陈曦没看她,伸脖子透过挡风玻璃朝前看,“我猜应该是两个人。”
七点十二分。
李南将车停在了离北湖小学百米之外的路口。
她上学放学接送李怡,一直都是在这个路口。
北湖小学所在的这条街,有两个幼儿园,一个小学并一个中学,早上开进去简直是死路一条,不堵个天荒地老根本出不来。
李南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可能把车开进去耗。
李怡一向懂事,在这里上下了几年也都没什么问题。
下车前,李南忍不住叮嘱:“好好学习,别净想着些别的事情。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只考虑学习!”
李怡看了李南一眼,没有应声,转头就走了。
跟许恙并排坐着的陈曦抬手指向一个扎着双马尾,沉默背着小书包而来的小小身影。陈曦对许恙说:“看到那个小屁孩了吗?我今天要捡她做干女儿。”
百无聊赖中听了一耳朵的司机:???
后座这姑娘不止穿着看起来有点毛病,说起话来更显得精神不正常。
许恙也没听明白陈曦的意思,然而陈曦也没给他问问题的机会。陈曦拉开车门走出去了。
陈曦抱臂向前走,抱臂与李怡擦身而过,然后抱臂转身,与没有认出她来的李怡走在了一起。
因为旁边的人越挨越近,李怡本能的往旁边缩了缩,并皱眉斜眼挑了旁边一直在挤她的那个女人一眼。
那女的突然伸手搂住了李怡的肩膀:“嗨!李怡小朋友,好久不见。”
李怡认出了摘下墨镜的女人,她眉头微微皱起,又很小心的被她自己抚了平。
然后,她礼貌道:“姐姐好。”
陈曦重新戴上墨镜,笑容郎朗:“今天别叫姐姐了,叫干妈吧!”
李怡:???
她妈妈带的这人,确实有点毛病。
许恙看陈曦搂住了小女孩的肩,小女孩应该企图逃跑,但在转身前的瞬间又认出了陈曦。
确实是认识的。
所以,另外一个呢?
陈曦跟小女孩说了些什么,小女孩原本鼓瞪的大眼睛慢慢柔和下来,然后,小女孩打了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小女孩转头重新往她下车的那个路口走,而陈曦独自一人悠悠闲闲的走到了许恙的车前。
她在车窗外矮身屈膝,向许恙做了个放低车窗的动作。
许恙不知道陈曦为什么不进来,但他还是按照陈曦的要求放低了车窗。
许恙倾身,将陈曦那侧的车窗按下来。
陈曦摘下墨镜,笑眯眯趴在车窗上,她对许恙道:“能让你的保镖们都下车吗?我想狐假虎威一下。”
在后头四辆车里挤了半天的保镖们都下车了,一字排开,总共十六个。
能被许意选来做许恙保镖的,那一定都是精挑细选的。
穿上黑西装模样很飒,站直不动都虎虎生风。
陈曦笑。
真是狐假虎威的绝好背景板。
陈曦检阅保镖的时候,李怡拉着个又瘦又小的小姑娘走了来。
李怡向陈曦介绍:“我好朋友,吴默。”
而后,她向吴默介绍:“这是陈曦姐姐,但现在暂时是我干妈。”
许恙下车的时候,刚好听见李怡的这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