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清脆响打断思绪,是钱入账的信息通知。
骆天哲狗是狗了点,但该给的酬劳不会少。只不过这钱要花在她开工作室的经费上,在卡里也待不了几天。
司机把车稳稳停在观江园大门门口:“简小姐,到了。”
简皎月再次道了声谢,下了车。
桑姨收到信息后就给她收拾好了房间,站在玄关那候着她进屋:“小姐,欢迎回家。”
简皎月边换了鞋:“他们都在?”
桑姨:“大小姐已经睡了,夫人和先生都在客厅里等您。”
进了前厅,简邵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母亲金蓉看见她,迎上来:“回来了,吃过饭没?”
“吃过了。”
简皎月回来之前就听说了公司出事,回家时也不知道是面临公司破产还是未婚夫更换。现在一看母亲对她殷勤的态度,八成是要换未婚夫了。
他们这种家庭的小孩见多了为家族利益最大化牺牲婚姻自由的例子,对结婚一事都看得比较淡然。
简皎月除外。
这个出国前定下的未婚夫叫席翰,去美国时还跟自己进了同一所大学。但俩人互不干涉,一起玩的朋友也不同,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她答应订婚时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就是简父好说歹说许久,又适逢两家公司合作,走个形式亲上加亲。反正距离真结婚还有个6、7年,变动太多了。
要真不想嫁,自己爸妈也不可能拿刀架她脖子上,再说她前面还有个长姐。
当然,这想法也是在听见她不是亲生女儿之前。缓了好几年逼迫自己认清事实,简家不欠她半分,相反,恩重如山。
想着结婚之后没有感情也是各过各的,要真是一桩婚约能挽救公司和简家于水火,简皎月自然愿意接受。
她在一张单人沙发那坐下:“席翰那边一直没回我消息,是婚事有变动吗?”
金蓉:“明天他们会对外界公布解除婚约,公司的事你也知道了……现在缺了一大笔资金周转,银行看见简氏江河日下的条件也拒绝融资借贷。”
金蓉絮絮叨叨劝说,无非是希望她能在之后几天的相亲中竭尽全力。
最后简皎月表情缓和,认真应承:“妈您放心,我不会任性的。就当是报这么多年的养育恩情也好,都听你们安排。”
简父一晚上异常沉默,也许是因为公事重担,或者对女儿感到惭愧。
在简皎月要上楼休息时才出声问了一句:“听说今晚市里有个慈善在骆家酒庄办,应当不好叫车,你怎么没让司机来接?”
“中途碰见了您朋友,捎带了我一程。”
“哪个朋友?”这时候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哪会特意挨上来伸出援手。
简皎月站在电梯门合上前停下,想起一个钟头前,站在亭台边的某个修长身影,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劲。
她皱了皱眉,顺着那司机的话回答:“他说是帝都裴家。”
两位长辈皆是一怔,互相不解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心知肚明,裴家那位老丈人在位已久,从来不笼络人脉。更别说那位白手起家的裴润地产董事长极少往江城这边走动,同样看不上这些觥筹交错的应酬。
电梯门关上,客厅只能听见大摆钟的摇晃声。
简邵想了会儿:“……我记得裴家那位小少爷中学时候在江城陪他家老爷子住过几年,是不是之前和皎月在高中同过班?”
金蓉听着好笑:“我刚还说既然他们年纪相仿,可以接触接触。”
能为简氏补全这庞大资金缺口的世家家族没多少,之前金蓉也是考虑过帝都裴家,只是缺少媒介。
可人现在好像是主动伸出了橄榄枝,没有不接的道理。
“别说,你白养个女儿还真有用。她空有张脸,整日吃喝玩乐也能有段好姻缘。”金蓉说这话也只是客套客套,说简皎月有用,指的是不需要让简皑雪去联姻。
毕竟男方条件再好,建立在帮扶意义上的婚姻注定在婆家低人一等。
简邵觉得这话刺耳,心烦道:“她是我们的女儿,别这么说话。”
“姓简的!你对我发脾气又没用的好伐?”
说到底,养了二十多年的人,金蓉也有感情在。但现在在公司危夕之际,只能现实敞亮点。
“别愁眉苦脸的,这事要是成了,皎月也不委屈的。”金蓉软下语气,捏捏丈夫肩膀,轻声细语,“你要是觉得行,赶明儿我就去找人走一趟?”
沉默良久,简邵终究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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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继这几天正好也在江城视察分公司的业绩,听说岳父大人和儿子都南下住进了家里酒店,忙完就去了他们所在的顶楼套房。
他敲门进去时,两人正在下象棋。
老爷子下棋心不在焉。远远看着,裴书临的棋子还剩一大半,颇有长江后浪推前浪、要把楚河汉界对面吃光的意思。
都说隔代亲这话不假,裴继不是文人墨客的温和性格,读大学也是选了商科的酒店管理。好在生了个性子沉稳的大儿子,有老爷子当年的风范。
裴继拿着份资料进来,上头还贴着女孩的校园卡一寸照:“岳丈,您让我关注这女孩干什么?”
“你觉得如何?”
“生得是挺好看,但个人履历普普通通。”裴继翻了翻家世背景那一栏,毫不留情地点评,“简邵家的女儿……他那个公司都要被自己作没了,一口想吃成个大胖子,怕是年底得宣告破产。”
棋盘边的裴书临除了一开始向父亲问好外,就没再分心听他们闲聊。听见熟悉的名字,才从棋局里抬起漆黑的眸:“外公为什么查她?”
老爷子坦荡地抿了口茶:“当着我面就让明目张胆地老钟送小姑娘回家,我不得关心关心?”
裴继听着不对劲:“书临不会是对这种姑娘有想法吧?”
“这种姑娘”,他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但又没法反驳。这种家庭的姑娘,在父母舍得的情况下,就是手中的一份筹码。
裴书临对上父亲试探的眼神,不偏不倚地回答:“是。”
“……”
裴继无疑有被惊讶到,自己儿子的品性他再清楚不过,克己复礼,寡欲冷清。别家孩子闹着要买机器人的时候,他们家孩子在背古文观止。
二十多年来,也是头一次听见他这么明确地表达喜好。
老爷子见多识广,对自家外孙很放心。他波澜不惊地问:“就她了?”
裴书临没说话,手中的棋子往后移了一格。原本是稳赢的局面,这一步倒像是自我投降,让了他一把。
棋场失意,想换一个情场得意。
老爷子看懂了,笑着挥挥手示意他去睡:“行了,这事我做主。”
过了片刻,去而复返的裴书临拿走桌上那份简历:“两位晚安。”
“……”裴继无言以对,看向淡定的老爷子。
“看我做什么?”老爷子呵呵一笑,拍着他肩膀,提醒道,“你儿子表了态,看来你这彩礼钱得多花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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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晨露水未干,别墅园林区繁茂绿化的空气里带着初夏的微凉。
画室里弥漫着清淡的茉莉香和习以为常的药熏味。窗外天空一片霁色,工人在修剪灌木丛的身影跃然于纸上。
简皑雪腿上盖着一块波斯毡子,宽大的睡裙显得常年吃药的身子骨更为羸弱。她素着一张脸,手指缝里全是干涩的颜料。
画完最后一笔,才缓缓开口:“皎月,怎么站那看怎么久?”
倚在门框那的简皎月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打了个哈欠。
趿拉着拖鞋走进来,关住了那扇窗户。外面的工人在喷保育有机肥料,寻常人闻着可能没问题,但她这位姐姐显然是例外。
简皑雪看着紧闭的窗,叹口气:“听说妈妈让你今天下午去见新未婚夫?”
“嗯?”她看着那副画出了神,半晌后肯定地“嗯”了声。
“你要是不想去……”
“就可以不去吗?”简皎月截断她的话,似轻松地耸耸肩。“哪有端碗吃饭,丢碗骂娘的道理。就算是身高不足七尺还是貌丑不能见人,反正家里有钱,正好能供我继续大手大脚地消费。”
该糊涂的时候,就不要聪明得让自己陷入难堪境地。
这个道理,简皎月在十八岁那年就懂了。
远处传来管风琴的低音,哀婉的调子让人想到强弩之末的简氏。
简皑雪前天着了凉,这会儿咳嗽起来跟晚期病人一样,脸又苍白不少:“你觉得好就好吧……毕业快两年才回来,在美国都忙些什么了?”
简皎月坐到窗沿上,还真一副认真回忆的模样。
她撑着尖细的下巴,一双灵动的眼珠转了转:“让我想想……平时的活动就是打个飞的去纽约,和小姐妹们在第五大道买买买、去法拉盛吃吃吃,办party玩赛车。美国嘛,我这种玩物丧志的人的天堂。”
听出她开玩笑的语气,简皑雪恼得把画笔往她腿边砸过去,动作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又骗人,你读大学这几年都不怎么用家里的钱了,哪有钱给你这么挥霍?”
简皎月无所谓地挑挑眉:“不是还有席翰吗?”
“你会花他的钱?”简皑雪瞪眼,“这话骗骗爸妈也就算了。我是你姐姐,你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
听上去真感人,她并不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妹妹。
全家人都默契地在她面前守住这个谎言,简皎月也不例外,捡起脚边的画笔,轻声喃:“是啊,你是我姐姐。”
也许不纠结亲生和领养,不纠结利益和利用。
只想着今天下午的相亲只是普普通通的见面,会让自己更自在些。反正身边也不是没有过联姻生活的朋友,大不了多向她们取取经。
和那位裴家小少爷的会面定在了美国驻华大使馆旁的高树秋巷会所。
相比于其他地方,这家私人会所因为会员制度严格,客流量少,也显得安静。
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同陪她过来的母亲金蓉,从上车那刻起就一直叮嘱她该怎么说话,如何行事。
其实两边的父亲因为公事已经见过面,甚至达成了协议。
这次见面说是相亲,不如说成是给即将领证的两个孩子一次交流的机会。
在金蓉对裴家的各种介绍中难得喘口气,她提出问题:
“既然他们裴家这么……”简皎月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是说,听上去这么目空一切的家庭,为什么会答应和我们家联姻?”
金蓉挑了个最无关紧要的解释,安抚她:“独木不成林,他父亲要来江城接手新开发的地皮,和简氏是有买有卖的关系。妈妈总不会把你随随便便给嫁了。”
简皎月从小是没心没肺惯了,金蓉却不糊涂。
无缘无故专程送人回家,她只猜着裴家那位小少爷可能对这个曾经的同窗有点缱绻的心思。年轻人嘛,都能理解。
简皎月在江城千金里,样貌确实生得最美艳。
再者,她们简家是老牌企业。裴氏要想来江城发展,和简家联姻虽占益不大。但名声打响,也并不吃亏。
下车时,金蓉喊住她,拿出手帕擦拭她的嘴唇:“你这个口红太浓了,听说裴家小少爷从小笃学好思,性子也受外公影响。在他面前尽量淑女点,别把和那群狐朋狗友在一块混的德行带到他面前。”
简皎月一路上对她的长篇大论左耳进右耳出,没给任何反馈。
这会儿终于愿意扯扯唇,手指狠狠地蹭过下唇,表情依旧匮乏:“知道了。”
在前台报了名字,就有人专程将她带上楼。
里厢偏暗,吊灯下的汤池冒着热气。途径几面绛红色屏风,隐隐映衬出服务人员的身影。外头是初夏的艳阳天,内里却仿佛四季如春,和风煦煦。
简皎月虽是江城本地人,却也没来过这。
不说能不能进得来,就说这的暗夜银光的装潢氛围:更像是那种而立之年的已婚公子哥躲开家里那位,消遣作乐的地儿。
台阶是木质的,也幸好简皎月没穿高跟鞋,不会踩出大响。
她本就是明艳挂的长相,五官夺目,又在江南水乡的宝地长了个近一七零的身高。金蓉便担心那位小少爷不够高大,恐生压迫感,特意给她搭了双平底。
“裴先生,简小姐到了。”
随着侍应生的介绍,简皎月正好拐过转角,抬眼往那临窗的桌位看过去。
因为一路上金蓉把裴家涉及的生意、家里人从政从军的背景全讲过一遍,反倒忽略了这裴家小少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简皎月对他模糊的印象,只是一个在家教严格环境下和她完全相反的书呆子。
包厢里有方绿篱石潭,潺潺流水声十分悠闲。
入目中的男人西装革履,轮廓利落。边上一只半米高的白瓷瓶,釉白的瓷器和他的肤色相得益彰。他动作慢条斯理,清瘦的手腕稍稍倾斜,手上那套石瓢茶壶的热茶便从壶口慢慢浇淋到紫砂品茗杯上。
另一套茶器上也罩着水雾,看上去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简皎月不是没见过松花酿酒、春水煮茶这类细致手艺,可那大都是年纪稍长的人喜欢在这上面耗尽耐心。
这位联姻对象似乎和自己同龄吧?
她此刻对这人的老古板印象一升再升。
即使是知道她来了,那人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清瘦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杯盘边缘,待简皎月坐在自己面前,才缓缓抬眼望过来。
男人的长相出她意料,剑眉星目又干净俊朗,鼻骨直挺。明明周身泛着生人勿近的清寒冷感,却长了双狭长多情的眼。
眼皮褶子很浅,瞳孔颜色漆黑,盯着她看时让人有种暧昧深情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