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孔是力气活, 柳玉珠忙了小半日,脸颊红扑扑的,腮边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娇嫩的肌肤上,只是她长得美,便是狼狈至此, 瞧着也叫人喜欢,想要怜惜她, 递一张帕子,或是将人拉到怀里,喂她喝水。
陆询故作诧异,问柳晖:“三姑娘也要在作坊里帮忙吗?”
柳玉珠闻言,悄悄撇嘴,这人,不好好地在县衙做事,就喜欢四处演戏。
柳晖哪里知道陆询是明知故问,笑着将家里要女儿继承手艺的事解释了一遍。
陆询看着柳玉珠赞许道:“三姑娘虽是女儿身,却有这等志气与毅力,实在令人佩服。”
柳玉珠懒得与他敷衍,笑道:“爹爹带大人四处看看吧,我继续做事了。”
柳晖点点头。
柳玉珠便回到树荫下,专门调整姿势,背对着这边。
柳晖带着陆询详细参观了一圈,每到工序都做了讲解,有位老师傅正在绘制伞面,提笔沾墨,专心致志。柳晖给陆询介绍道:“这里的颜料都兑了桐油,防晕染,画到伞面上也更容易着色。”
陆询似乎对这一步骤非常有兴趣,负手站在老师傅一旁,安静地看着老师傅画好一张伞面。
清风见了,笑着道:“大人最喜丹青,是不是技痒了?”
陆询斥他:“就你话多。”
柳晖惊喜道:“还请大人赐画!”
伞面需要画图,所以好的制伞师傅都得掌握一手画图的本领,但家学底蕴注定伞匠的画技难与丹青大师们相比,柳晖平时画的图,大多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他自己新琢磨出来的屈指可数,毕竟,他不是书生,养家糊口,平时少有功夫专门作画。
此时得知陆询擅长丹青,柳晖如获至宝。
陆询沉吟道:“陆某才疏学浅,赐画不敢当,如若伯父不嫌弃,陆某愿意献丑,只是陆某从未在伞上画过,还请伯父教我。”
柳晖高兴极了,随手拿了一把待画的伞来,比教徒弟还认真地传授陆询绘伞技巧来。
陆询一点就通。
第一把伞全当练习了,从第二把伞开始,陆询开始一心作画。
“伯父喜欢什么内容的画?山水、花鸟还是人物?”
“都行都行,大人看着画就好。”
等陆询正式画起来,作坊里的其他人也慢慢地都凑了过来,陆询心无旁骛,有弧度的伞面在他笔下就像平坦的宣纸一般,他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沾墨挥笔,笔尖在伞面上游走,如龙飞凤舞,一幅栩栩如生明媚艳丽的蝶恋花很快就画成了。
柳晖带头,拍手称赞!
陆询看向柳玉珠,她孤零零地坐在树荫下,只是不再干活,好奇地望着这边,被他瞧见,她才逃避似的低下头。
陆询连续画了三把伞,他画第四把的时候,柳玉珠终于走了过来,站在父亲身边旁观。
这一幅,陆询画的是赏梅图,梅花傲雪,有一美人撑着伞,俏立树下,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仍然叫人心动,情不自禁想让她转过身来,一睹芳容。
“大人这双手,若是能借我,我早成了江南制伞第一人了!”一个老师傅深深地羡慕道。
“是啊是啊,咱们柳家的伞第一是好用耐用,第二是伞面精美,可与大人的这几幅画比,我们画的简直是粗工滥制,难登大雅之堂。”
柳晖、两个老师傅、四个学徒,几乎每人都夸了陆询一堆。
柳玉珠没有夸,她只是盯着陆询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恨不得将其偷过来,安在自己身上。
“大人,再画一幅吗?”
在柳晖的眼神暗示下,小徒弟柳守信又端了一把伞来。
陆询笑道:“县衙还有事,不好再耽搁。”
柳晖很是失望,可人家是知县,他总不能强求。
柳玉珠太懂这些画的珍贵了,父亲不敢开口,她想着陆询要在她那里借宿,试着商量道:“看得出大人也喜欢画伞,恕民女斗胆,以后大人得空时,可否每个月都为我们赐画几幅?当然,我们会把伞面送到县衙,不敢劳烦大人来往走动。”
请陆询将画画到伞面上,父亲与老师傅们临摹起来非常方便,如果画到纸上,平面与弧面转换需要技巧,反而失去原画的美感。
陆询微微皱眉。
柳晖连忙斥责女儿不懂规矩,向陆询道歉。
柳玉珠仍不死心,继续道:“以大人的图做伞面的伞,获利可分大人一成。”
陆询笑了,看着柳玉珠道:“三姑娘误会了,陆某非贪财之人,只是公务繁忙,不敢轻言应允。”
“公务要紧,大人不用听玉珠的,她是太喜欢大人的画了,才口没遮拦。”柳晖又训了女儿一顿。
柳玉珠哼了哼,走开了。
陆询笑着与柳晖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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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柳家四口人用饭,提到了陆询的画。
柳玉珠问哥哥:“你们县学教画吗?”
柳仪苦笑:“礼、乐、射、御、书、数,已经够忙了,‘书’里虽然涉及到作画,但都只学了皮毛,关键还是要做好学问,为科举做准备。”
论起来,他的画工还没有父亲好,哪像陆询那种贵公子,可能四五岁就开始学画了。
而且,柳家难得出来个读书苗子,就算柳仪想帮父亲画伞,宋氏也舍不得让儿子浪费时间。
就因为二女儿柳银珠嫁到小官之家受了委屈,宋氏一心盼望儿子也能考进士当官呢。
柳玉珠低头吃饭。
哥哥读书,她经商,当然希望伞铺生意红火。
下午继续学制伞,傍晚在家里吃了晚饭,柳玉珠带着莺儿回了主街的宅子。
因为白天陆询的出现,柳玉珠总觉得今晚他会过来,梳洗后坐在厅堂,与秋雁闲聊。
几乎一更的梆子刚刚落下,陆询便来了,照旧是一身黑衣。
秋雁暂且退下。
柳玉珠有点不满,对陆询道:“才刚过戌时,大人怎么来的这么早?”
越早越容易被人发现啊。
陆询道:“天黑渐早,绝大多数人家此时早已睡下,待到深冬,我可能用过晚饭便来。”
柳玉珠辩不过他,拿着钥匙,带他走向西耳房。
耳房都是两房的格局,外面可作小厅堂,里面作卧室,只是相比上房,耳房的两间屋子都要小很多。
柳玉珠不敢苛待陆询,床柜等用具都尽量选的最好的,此时打扫得干干净净,小是小了点,比柳仪在家里的那间房雅致多了。
陆询四处看了看,还算满意。
“这是剩下的银子。”柳玉珠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他。
陆询道:“你先收着,四季衣裳鞋袜等分别为我缝制两套,留我过来换洗用,对了,你的女红如何?”
柳玉珠撒谎不眨眼:“我不擅女红。”
陆询:“一身衣裳换一张伞面。”
柳玉珠马上道:“好,我会勤加练习,保证让您满意。”
陆询笑了笑,做到椅子上,伸出左臂放到桌面,看着她道:“白日绘伞太久,手臂有些酸,你替我捏捏。”
柳玉珠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可为了得到他的画,她便乖乖顺顺地走过去,低头替他捏胳膊。
陆询打量她的手,皱眉道:“你这手伤痕累累,实在有碍观瞻。”
柳玉珠瞥他一眼,道:“大人若是不喜,我这就退下。”
“倒也没有那般不喜。”陆询看着她的眼睛道。
灯光柔和,照得他一张俊脸润泽如玉,眼里也浮动着令人遐想的光华。
柳玉珠顿生警惕,怀疑他想用美男计,诱她主动上钩,自荐枕席。
她低下头,宁可像小丫鬟似的出些苦力,也不想在寝帐中被他欺负。
“换这边吧。”
陆询将左臂抬了起来。
柳玉珠默默地换了一边,捏的时候,瞧见他右手伸到怀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
她还在想那是什么,陆询突然左手一翻,攥住她的手腕。
柳玉珠惊疑地瞪着他。
陆询垂着眼帘,一边单手取下瓶塞,一边神色如常地道:“这是我从侯府带过来的伤药,赏你一瓶,每日早晚这般涂抹两次,能加快伤口愈合,亦可祛疤除痕。”
说着,他用指腹挖了一些透明色的膏药出来,轻轻地抹在柳玉珠的掌心,再每次蘸取一些,分别涂到每一次细小的伤痕。
此时他的神情,与他在作坊作画时一般无二,同样专注,同样认真。
看着如此尊贵的男人如此温柔地帮她上药,柳玉珠只冒出一个念头:他一定是太想诱她主动暖床了,才不惜如此屈尊降贵。
“这药肯定很贵重吧,无功不受禄,何况我还亏欠着大人,怎好收下。”柳玉珠缩不回手,却可以拒绝他的赏赐。
陆询唇角上扬,对着她的手道:“私契存续期间,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这双手也是我的,我赐你药,是爱惜我自己的东西,你若不用,便是背主毁约,果真如此,就别怪我重罚于你。”
他在威胁,声音却低沉轻柔,越是这样云淡风轻,越叫人畏惧他可能会施加的惩罚。
柳玉珠不敢再与他作对。
陆询替她的两只手都上了药,确保每一处伤痕都照顾到了,陆询才满意地放开她。
“时候不早,回去歇息吧。”
第24章 024
既然陆询住在西耳房, 早上锁了门悄悄离去即可,不需要她搬来搬去的,这晚柳玉珠睡得就比较安心, 如无意外, 应该会睡到自然醒。
然而天还黑着, 柳玉珠就被一阵规律的敲窗声惊醒了。
她穿着中衣坐起来, 盯着黑暗中的窗户清醒片刻,猜到是谁了。
柳玉珠无奈地穿上鞋子,披头散发地走到窗边, 隔着一扇窗问:“什么事?”
陆询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为我做衣裳, 可你还没有量过我的尺寸。”
此刻柳玉珠只想睡觉, 隐忍着烦躁道:“等你下次过来再量吧。”
陆询:“现在量了, 下次我来时, 你应该能做好一套冬装。”
柳玉珠:……
都知道她每天忙着学做伞还催她做衣裳, 这哪里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分明是苛待下人的刻薄纨绔少爷。
“那你等等。”
遇到这样不近人情的债主, 柳玉珠只好去穿衣裳, 因为一会儿还要继续睡, 柳玉珠简单将长发高高地绾了个髻, 随便洗把脸, 翻出软尺、纸笔,抱在怀里去了厅堂。
点好一盏灯,柳玉珠去给陆询开门。
与她的困倦不同,门外的陆询玉树临风,目光清明, 宛如皓月化成人落到了凡人院中。
柳玉珠不由地问:“起这么早,你都不困的吗?”
陆询道:“习惯了。”
他没有解释太多, 从柳玉珠身边跨了进去。
柳玉珠眨眨眼睛,习惯了,难道陆询平时都是黎明时分起早?
她做宫女时也起得走,但那是被迫的,一回到故土,柳玉珠便恢复了本性,反正没有人逼着她早起。
打个哈欠,柳玉珠虚掩上门,见陆询在厅堂中间站着,柳玉珠也不废话,研研磨,备好笔,拿着软尺走向陆询。
陆询静静地看着她。
柳玉珠很困,只想快点完成差事,于是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径直站到陆询背后,量了肩宽臂长,走回桌案前记下,折回来再量他的腰、腿。
“胳膊抬起来。”
她垂头做好了姿势,发现陆询定定地站着,只好提醒他配合。
陆询看不见她的人,光听她的声音,更像一个威严十足的女管事在给府里的小厮量身,充满了敷衍与不耐烦。
陆询觉得好笑。
她在侯府的时候,明明那么敬畏他,如今到了她的地盘,如果不是她心中有愧,这姑娘恐怕会变成另一个宋氏或柳金珠吧,根本不把他当官忌惮。
陆询配合地抬起双臂。
柳玉珠略显粗鲁地将软尺另一头绕过他的腰,用力往后一勒,觉得过紧了,再松松,终于,柳玉珠那困倦的神情在她看到软尺上的刻度时,变了。
一个大男人的腰,怎么可能跟她差不多?
是不是她量错了?
柳玉珠重新挪了挪软尺的位置,收紧再看,跟刚刚相差无几。
“为何量了这么久?”陆询突然问。
柳玉珠忙收回手:“没什么。”
说完,她蹲下去,继续给他量腿,一手按着软尺一头抵在他的脚尖,一手扯着软尺往上拉,结果可能太困或是饿了一晚没什么力气,做这个动作时柳玉珠突然身子歪了歪,人往他那边倒,出于保持身体平衡的本能,柳玉珠及时抱住了陆询一条腿。
……
她以最快的速度跳开了!
陆询缓缓回头。
“我不是故意的。”柳玉珠满而通红地低着头,根本不敢再看他,瞌睡虫也彻底飞走了。
陆询看着她道:“腰量了很久,腿也抱了,你若真的心仪于我,直说就是,不必这么麻烦。”
柳玉珠才没有心仪他!
心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与陆询在一起。
“大人误会了,腰量了两次,是因为您的腰太细了,我还以为自己量错了,刚刚则是我早起困乏没站稳,绝非刻意为之。”柳玉珠用对天发誓的语气澄清道。
可陆询看过来的眼神,显然并不相信。
柳玉珠想了想,狠心道:“大人而如冠玉、儒雅博学,本县确实有很多姑娘都心仪您,可我比较特殊,我,我更喜欢那种健硕魁梧的,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正是书中所说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武将英雄。”
陆询笑了笑:“健硕魁梧?雷捕头那种?”
柳玉珠摇摇头:“雷捕头过于豪放,我喜欢比较内敛的。”
陆询又想到一个:“我身边的陈武,除了不是武将英雄,其他方而似乎都很符合你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