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端端正正的磕了几个头,真痛陈己过。
桩桩件件,准备的特别到位。
连那句岂有三十余年太子,都无遮无掩地承认了下来。
坦诚的让康熙怔愣不已:“你,你这是……”
胤礽微笑,一脸认真:“儿子为向皇阿玛谢罪而来,免得您再为了儿这个不孝子伤怀怅惘。认错嘛,当然要积极深刻。凡是儿子能想到的,的确做过的,儿子都认。”
“只儿子虽觉得您对索额图过于严酷,到底勋贵之臣,也曾为大清立下过赫赫之功。便犯了错,也不该是生生饿死那般不体面。但若说心怀嫉恨,欲为他报复,儿子可真真冤枉。舅老爷帮扶儿子再多,也不如皇阿玛身兼父母职将儿子拉拔大。”
“帐殿夜警事件……”
“儿子确实偷窥过,意图弑父却万万没有。只是那几日,您火气极大,儿子真真动辄得咎。心慌忐忑之余,就……做了些个蠢事,如同后来酒壮怂人胆,生生气坏了您般!”
不对肯定是不对,倒霉也是真的倒霉。
一废太子到如今,爷俩终于开诚布公地谈了谈。从午后到黄昏,再到月朗星稀时候。
连宁楚格亲自过来送饭都被档下。
担心的她啊,直接守在了昭仁殿门口,冻到瑟瑟发抖。才终于听见吱嘎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哭成红眼兔子的二伯才走出来,宁楚格急忙迎上去:“二伯你们谈完了?皇玛法怎么样,他还好吧?!”
昭仁殿门口,灯光亮如白昼。
让胤礽很轻易的就看到,小姑娘被冻到青白的脸色。想想她这几年对额林珠的好,想想她前头的提醒。就算再如何的不喜欢,胤礽也很难对她冷脸:“你皇玛法还不错,就是有些累,需要好生休息一二,你不必担忧。”
“那您……”宁楚格迟疑,很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胤礽满心复杂的,却无意与她多言,只摆手:“快了,你很快就知道了。这次的事儿,二伯要跟你道个谢。不过……你个公主家家的,还是多收心,少管事。”
见宁楚格诧异,他还特特多嘱咐了两句:“不管你阿玛将来能达到什么高度,你这爵位已经到了巅峰,进无可进。”
“那又何必再冒险,掺和进自己掺和不起的事情中?”
善用锅铲,把太后、皇上跟德妃娘娘奉承好了,嫁个好夫婿。以后甭管哪个上位,看在土豆、玻璃等等的诸多功劳上,也不好过于计较。你都可以照样舒舒服服的,做你的固伦公主。
可一旦下场掺和,上位的又不是老四……
胤礽这话说得不好听,但确实发自于他肺腑。从他的角度,真觉得宁楚格操心过多,太过于冒进。
宁楚格其实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也想了很多。
这次,她确实欠考虑。
旁的不说,但凡眼前这位是个勾践……
自己那几句提点就能让他获得巨大信息,然后加以利用。比如到皇玛法面前努力卖惨,先从咸安宫走出来,再徐徐图之什么的。他能不能成功两说,平添许多波澜是注定的。而她,就会成为一个资敌小能手。
但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后悔,可不是她的风格。
就,尽力弥补呗!
宁楚格裣衽一礼:“二伯一片关爱之心,侄女收到了。但爵位不爵位的,在侄女眼中还真没什么。只心疼皇玛法,舍不得看他左右为难,辗转反侧。”
“眼看着,他都快要六旬了。侄女实在舍不得他每日里殚精竭虑,为江山社稷发愁的同时,再为子女琐事上火。”
“万一不小心中风复发,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说着她就泪盈于睫,仿佛回忆起当初康熙中风时的惊惶无力般。眼泪如晶莹的雨滴,一点一点滑落眼眶。
莫说急急赶出来的康熙,就是胤礽也不由为她这份孝心动容。还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差距,竟连个受宠不足十年的孙辈都不如,难怪皇阿玛越来越失望……
只哭得有些狼狈有些累,没怎么关注外面而已。就听说好孙女竟然在外头等了足足四个时辰,冻到瑟瑟发抖。康熙登时遭不住,赶紧跑出来。结果就听到孙女满满的忧心,让他疑惑顿消,还平添了许多感动。
果然,不管下头的阿哥再怎么觊觎他屁股下面这把椅子,好孙女最关心的,永远是他的身体。
康熙笑着掏出帕子,亲手帮她擦脸:“都多大的闺女了还哭鼻子,快擦擦!皇玛法这不是好好的么?放心,能执掌大清江山数十载的人,哪会那么轻易就被点小病小痛打倒?前两日太医请平安脉,还说朕老当益壮,龙体安康呢!”
温柔和缓的声音,让胤礽不禁回想起自己年幼患病时。皇阿玛也是这样温柔轻哄,甚至为了让他好生喝药,自己都跟着喝两勺子。
那时候没有许多弟弟,大哥也被养在宫外。
他就是紫禁城中最尊贵,也最受宠的崽。父子和睦,亲密无间,皇阿玛待他比待自己都要好些。可后来,他渐渐开蒙,大哥回宫,弟弟们也都渐渐长大。慢慢的,他就忘了自己曾说过的,做天下第一好儿子的话。
倒把索额图所言的君父君父,先是君后是父记得牢牢的。
再不能全心信任皇阿玛,学着慢慢揣摩。将他的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反复揣摩,妄加推测……
胤礽捂脸,又有泪从眼角流下来。
次日早朝,又有臣子例行提起立储事,并言说这几年废太子胤礽表现良好,可见诚心改过。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悄然离他远了点。
生怕皇上震怒,直接扔折子、砚台、笔洗等过来,再被误伤到。
结果皇上非但没有雷霆震怒,还挺满意的样子???
胤俄定睛一瞧,哎哟喂,可去他令堂的直言敢谏吧!这位,不就是弘皙大侄子的岳父么?啧,闺女才嫁过来,就要为亲家摇旗呐喊了啊!
够积极,也够好命。
居然不但没被皇阿玛喷到狗血淋头,还被小小表扬了下。
胤俄正因这个事儿对他九哥眉来眼去,接着更劲爆的消息就接踵而来。
丹陛之上,他家皇阿玛叹了一声:“胤礽虽然诸般大错,但终究曾是朕一手培养大的太子。也数度监国,为大清立下过功勋。如今他终于能彻底悔悟,放下执妄,与朕虔诚认错。朕这当阿玛的,又岂能与孩子一般计较?”
“虽因前事,他无法再胜任一国储君的位置。但与其开释,做个贝勒倒也无妨。只他如今颇多病弱,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为朝廷效力。朕拟将在小汤山行宫左近,赐他一处别院疗养……”
所以,闹来闹去,就把废太子闹成了贝勒。从咸安宫搬去了小汤山行宫边上的别院???
“哈哈哈哈!”胤俄大乐:“弘皙大侄子那个脸,哎哟黑的,爷能笑上三年。啧,有四哥珠玉在前,十三、十四紧随其后。他个半大孩子到底哪儿来的信心啊?竟然觉得自己也能下场一战。”
“就算有希望那仨都凉了,也还有咱们哥这么多个呢。无心又不等于无能,皇阿玛最头疼的可不就是儿子们都过于出息?”
胤禟也憋不住乐:“他更没想到的,或者是皇阿玛绝,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二哥更绝。为防小子瞎折腾,折腾进自己的小命还不算,更带着老子一起遭殃。那位硬是能狠下心来,要求弘皙大侄子尽孝道。”
“整日伺候在他左右,不用多,三五年时间,怕是一切就该尘埃落定。到时候弘皙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半点浪花了!”
就好奇,特别的好奇。
大侄女到底跟二哥说了什么,居然让硬着头皮挺二三年没谢罪的前太子改变了初衷,真就哭啼啼跪在了御前?
丫头这般大胆,就不怕太子的忏悔是装忏悔,她皇玛法疼太子却是入心入肺的疼么!万一爷俩抱头痛哭一顿,前嫌尽消散。废太子真就把那个废字给弄下去了,她阿玛、她叔还不含泪暴打熊孩子?!
这问题胤禟便再如何抓心挠肝,也不好问的。
孩子亲叔十四却没有这个顾忌。
当日,新到了工部,正积极熟悉差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十四罕见有时间往永和宫给额娘请安。结果话都没说两句呢,就看他眼睛四下望。
气得德妃娘娘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看看看,看什么看呢?”
“那丫头就怕你上门质问,今早便回了雍亲王府。你说你,圣旨已下,都成了定局的事儿了,还问什么问?可把本宫的好孙女吓得,急急忙忙回府了。这可是,多难得进宫陪陪我啊!”
哈???
十四愣:“儿子若记得没错,四哥往江南没几日,大侄女就进了宫?细算算,这都将近俩月了吧!小弘昼洗三她都没赶上,这可算您好了、皇玛嬷好了,皇阿玛的心结也解开了,还不给人家孩子回家么?”
“而且……”十四贼兮兮地瞧了瞧四周,小小声地凑在自家额娘耳边:“您不是最怕大侄女卷进宫廷争斗?”
“她这回府,岂不是正中了您心中所想么!”
德妃狠狠一眼瞪过去,她是有这样的想法没错。可乖孙女一年比一年大了,说不上什么时候皇上就圣旨赐婚,将她塞进金顶轿嫁出去。祖孙俩同在一处,尽享天伦的日子越来越少,可不就让娘娘倍加珍惜?
只可惜混账儿子们一个比一个的醉心事业,竟不肯听完她这番叹惋。
十四一路追去了雍亲王府,就见大侄女正被穆图尔贺拉着各种耳提面命:“我知道有了四弟,我就不是府上最小的了。但,但我还是姐唯一的妹妹对不对?”
“那那那,都有四个弟弟只我这么一个妹子,姐是不是还得对我更好一点?”
那一脸如果说不,我就直接哭给你看的小表情。让宁楚格忍俊不禁,直接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胖脸:“是是是,最喜欢穆图尔贺。”
“你大哥,二哥,三哥跟四弟加起来,也做不到咱们姐俩这么亲密无间。只有你能陪姐一起去裁缝铺子,一起去选胭脂。讨论哪家的熏香最宜人,哪家的钗环最好看。”
“等你长到姐这般身量的时候,咱们还可以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让阿玛跟嫡额娘他们猜,哪个是宁楚格,又哪个才是穆图尔贺好不好?”
小姑娘满意点头:“好好好,当然好。我就说嘛,姐天下间最好的姐,怎么可能喜新厌旧?”
“四弟长的又不好看,红彤彤的像个没毛的猴子。亏得耿格格心慈,才没把他丢出去。还喜欢,比喜欢我还喜欢?想也知道不可能,坏三哥又在骗我!!!”
哈哈哈哈,十四终于憋不住乐:“再没想到,四哥那样冰块似的性格,居然还能生出你们几个这样机灵古怪的孩子。”
这次终于没躲过,被直接追上门了吗?
宁楚格心累,却也还是笑问:“十四叔,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前阵子听十四婶说,您新到工部,处处两眼一抹黑。每日里起早贪黑,忙的不行。”
所以就别忙里偷闲,跑来八卦了好伐?
虽然将大侄女的排斥与抗拒都看在眼里,十四也并没有识时务地打住,略过这个话题不谈。而是充分展示了自己跟四哥确实一母同胞,上来劲儿也可以很啰嗦的一面。
不管多忙,每天必须抽一个时辰过府,对大侄女耳提面命。
连美食都堵不住他的嘴啊!!!
还有十三叔、隔壁八叔、九叔、十叔。甚至五叔、十二叔都没忘了送来关切。
真·你方唱罢我登场。
各种循循善诱,语重心长的,听得宁楚格都快生无可恋了。就这,额娘李氏还要提醒她:“这都是引子,你阿玛还没回来呢!”
宁楚格:……
闭门谢客,赶紧的闭门谢客。
这样等阿玛回来,她说不准已经造出了大清版的显微镜。为科学防治、研究疟疾等许多疾病再立新功。没准儿阿玛高兴之下,能放过她这一马?
哎!
虽然她自有莽撞之处,但结果是好的不是么?
跟二伯说开后,皇玛法吃得香了、睡得着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了。二伯也不必拘禁在小小的咸安宫中,连累得额林珠也陪他一起受苦。而且他直接把弘皙也带走,是清除了个多大的不安定因素呢?
不管他原本的打算是如何,皇玛法在朝堂之上的那番话,都让他再无机会。
终康熙一朝,他都不可能养好了身体再重回朝堂。
不会再有复立太子,也不可能再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好事情。可偏偏促成了这好事情的她被叔叔们联合说教,题目就是踏实、稳重。
各种的让她与自家阿玛学习,结果……
话音落了还没几天,她稳重的阿玛就干了件特别特别不稳重的事儿。
前头说了,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
简单到什么程度呢?
那两名半文盲的考生之所以能力压众多真材实料的学子,出现在榜首,只亏了作弊二字。两人各出了三百两黄金,一个走了副考官赵晋的路子,一个走了淮阴府山阳县知县的路子。
只拷问的时候,赵晋只说收到了三百两黄金。因三百两的差额扯出了中人李奇,那李奇归案后供认不讳。说余下的三百两黄金,是留给总督大人的。
复杂就复杂在噶礼的身份上。
两江总督,正二品大员,总管江苏、安徽和江苏三省的军民政务。不但权利甚大,出身董鄂氏的他还是开国五大功臣之一和何和礼的四世孙。
姻亲故旧遍布朝野。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之所以能数次躲过盘查,就是因为钦差或与他姻亲,或者忌惮他的圣宠与背景。
但此次,当了这个钦差的是胤禛啊!
最公正严明,深恨贪腐,连亲姨父阿灵阿都没放过的主儿!指望他徇私,不白日做梦么?
果不其然,迅速查明了案情后,四爷就拿着令箭调了人马,将噶礼直接拿下。又依着两江巡抚张伯行参奏的噶礼种种罪状细查,结果连噶礼在山西当官时疯狂敛财,大贪各郡府官银的过往都一一查了出来。
他还打着朝廷的旗号,经常修建寺庙,诱导、逼迫百姓捐款。大肆打击不肯与他同流合污的官员。审案不论情理,端看谁给的贿赂更多。曾瞒报灾情,现把手伸到了科举取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