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娘娘, 侯爷昨日才从宣城起身, 必是还在路上。”
福嬷嬷说完,朱贵妃便坐不住了, 急得跺脚,“本宫说的话, 他怎就不信呢,说了让他别去打那两人的主意, 他倒好, 直接将人给杀了, 如今怎么办,陛下对他的怀疑是越来越重……”
朱贵妃两道秀眉紧皱, 即便是迫在眉梢,急得抓心挠肺了, 也依旧是有一副软软糯糯的嗓音。
三十多岁的容颜,不仅没有显出老态,反而比年轻时多了几分韵味。
别说是宫里的老人,就算是新进宫的年轻姑娘, 也比不过她一颦一笑所露出来的风韵。
福嬷嬷忙地劝说道, “如今正是紧要时刻, 娘娘可千万不能乱,咱们先等侯爷的消息。”
朱贵妃怎会不乱。
这宫里的日子,最近就是一团糟。
而这一切,不是因为旁人,正是因为皇上。
随着皇上的年纪越大,想要举荐她做皇后的心便越来越强烈。
她从来就不想当什么皇后,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什么皇帝,一个贵妃,一个王爷,背后再有个朱侯府,她这辈子已经很满足了。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道理她懂。
但她越是不想,陛下的劲头越大,处处为她和文儿出谋划策,非得将他们母子两架在那火坑上烤着,让他们成为了韩氏母子俩人的眼中钉不说,还让所有人都对他们生了妒恨。
她也曾试着阻拦过。
上回陛下要废了韩氏,她也去求了情,谁知陛下不仅没听,反而抓着她的手哭了起来,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用,给不了她最尊重的身份。
任凭她如何解释,自己已经很满足了,陛下愣是不愿意放手。
非得说,只有皇帝和皇后,才是真正的夫妻。
她并不这么认为。
妾怎么了?两个人只要有感情在,相伴一生,比起那有名无实的正妻不是强上百倍。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喜欢陛下的深情,还是讨厌陛下的深情,她倒宁愿陛下对她别那么执着。
可她这番不稀罕的态度落在陛下的眼里,到头来,又捞了一个善良,不贪心的美名。
朱贵妃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侯府的那丫鬟至今都没个消息,范伸居然没死,还活着给皇上送了信回来,那信上虽未提及旁的事,但能让侯爷费尽心思地四处追杀,必定是已经知情了,朱贵妃又是一阵头疼,捏着眉心道,“晴嬷嬷呢,到哪儿了?”
福嬷嬷答,“前儿来信,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
朱贵妃想起范伸那封信上写的日程,烦闷地吐出了一口气,决绝地道,“范伸大抵也是五日后到长安,你派些死士将其拦下来,杀了,这回可万万不能再有闪失。”
侯爷已经失手,她不能再失手。
那话虽毒,可经过她那语气一说出来,软软糯糯,看似压根儿就不是个心肠毒辣之人。
***
文王从知州府逃出来之后,当夜便跟着范伸为他挑出来的几个随从,乘坐了回长安的船只。
一路上竟是意外的顺遂。
越接近长安,文王的底气越足,有这两个证人在手,他朱侯爷这回是死定了。
等他到了长安,便第一时间进宫去见父皇。
他要告诉父皇,当年秦家和姑姑的谋逆之案,都是遭了朱侯爷的算计,父皇不过是被他蒙在了鼓里。
他还要找出那个被朱侯爷送进皇宫二十几年,如今说不定已经生出了皇子或是公主的嫔妃。
这回他非得亲自揭露朱侯爷的嘴脸,将他的丑行公布于世,让他永远也翻不了身。
文王一想起这些,心情便是一阵亢奋,看到长安的码头时,便彻底地坐不住了,早早便去了船舱之外,“等本王到了长安,你们赶回江南,去接应范大人。”
文王也不知道自己出来后,范伸如何了,朱侯爷那狗东西,肯定不会放过他。
若是真死于朱侯爷之手。
他必定会为他报仇雪恨。
文王恨不得飞进皇宫,飞到皇上的面前,到了码头,见到前来迎接的晴嬷嬷和福嬷嬷时,文王还高兴地上前,让两人为他开路,“你们速速去知会母妃,让她到乾武殿候着,本王有个重大的消息,要告诉她和父皇。”
对面的福嬷嬷和晴嬷嬷却迟迟不动。
望着他身后那两位证人,脸色如同从土里刚刨出来的一般,一片惨白。
文王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死士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福嬷嬷上前一刀子手劈在了文王的肩头,直接将其扛在了马车内。
码头上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
码头正乱的那阵,姜姝还在船舱内睡觉。
从江南出来,姜姝已跟着范伸坐了十日的船,两人如今依旧是盐商的身份,范伸是沈公子,姜姝是沈夫人。
天色刚亮的那阵,春杏进来唤她,说是公子爷适才钓了一条鱼,她趁着新鲜拿去煲了一锅鱼汤,要姜姝补补身子。
姜姝这十日以来,在船上呆着哪儿里也不能去,除了吃就是睡,哪里还需要补身子,尤其是那地方,明显圆润了一圈,如今那肚兜都快兜不住了。
姜姝没起来,“我不饿。”
话音一落,范伸便到了门前,“出来。”
等到姜姝慢吞吞地穿戴好,走出了船舱,外面的天色已经亮开。
清风将江面的一层雾气吹散,露出了一片蔚蓝色的苍穹,如同一副镜面,慢慢地往外展开,远处的山脉也渐渐地露出了面貌,如水洗过,翠绿的景色,干净又明亮。
上次离开时,长安还在落雪,如今过了月余再回来,已是春意正浓。
姜姝瞧见了远处那熟悉的码头。
心头一落。
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姜姝走到范伸身旁,几日以来,已经习惯了那称呼,张口便道,“相公……”
“如今已到长安,不必再伪装。”
“大人……”
范伸原本打算递过去的一碗鱼汤,又挪了回来,直接放在了自己嘴边。
一股子清香飘来,姜姝望了一眼汤罐,立马别过了头,她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非得被勒死不可。
“不饿?”
姜姝摇头,“没什么胃口。”
范伸想起她这几日的食量,望了一眼那明显鼓起来的胸脯,火上加油地道,“横竖已经胖了,也不差这最后一顿。”
姜姝:……
范伸却又将汤勺递到了她手上,平静地道,“为人妇,丰盈是自然,这与吃不吃东西,并无多大关系……”
姜姝脸色一红,觉得他这一趟江南走完,愈发不害臊了。
可那言外之意,她竟然还参透了。
适才穿衣时,上头明显还有他昨夜刚捏出来的痕迹,那力道落下来,他怎就不怕胳膊疼……
“赶紧吃,吃了回家。”
***
等到船只靠岸时,码头上的动乱已经平息了下来,四处一片狼藉,严二已经守在那候了多时,见到范伸和姜姝下船,才迎了上去,“世子爷,夫人。”
范伸轻轻松松地上了马车,“人给了?”
严二点头,“给了。”
朱贵妃的人一出手,那两位证人便开始‘逃窜’,严二及时地放出了手里的薛员外。
如今薛员外落到了朱贵妃的手上,证人已经‘给’了太子。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第70章
范伸坐着回府的马车, 送了姜姝一段,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同姜姝道, “你先回去,我去一趟宫里。”
姜姝点头。
范伸起身跳下了马车,交代严二,“先送夫人回府。”
马车走了一段了,姜姝犹豫再三, 还是拂起了帘子, 歪着头同马车外的严二道,“侯府就在前面, 我自己一人回去便是,严侍卫不必再送。”
说完喉咙滚了滚, 顿了一下,又多说了一句, “进宫后, 让他找个太医瞧瞧。”
那胳膊十来日了, 也没见好。
昨儿夜里她弯着腰,趴在船舱的窗户边上, 瞧着江面上的点点星火,瞧得好好的, 突地被他从背后覆上来,没给她任何准备,一棒子进来,差点断了她的魂。
满江的星火, 在她眼前霎时现出了重影。
事后, 他还非得说是自个儿故意勾引他。
那只胳膊, 便是在掐着她腰时,太过于用力,渗出了血,昨儿夜里她才给他换了药,今日既然进宫,就好好让太医瞧瞧。
免得当真出了什么问题,别又怪罪到她头上。
见严二的脚步停了下来,姜姝才放心地落下了车帘,走了一圈再回到长安,就连从车窗缝里扑进来的那风,似乎都带了股香气。
这回,无论是谁,也别想将她再拖出这长安。
***
快午时了,范伸才进宫。
从宫外进来,范伸一路单枪匹马,没有遇到一个刺客,也没有人来暗杀他。
轻轻松松地到了乾武殿,却没能见到皇上。
王公公也不在,守在乾武殿正门前的一位公公同范伸道,“陛下一早便去了贵妃娘娘的荣华殿,大人恐怕得稍候一阵。”
范伸也不急,立在那正门前,缓缓地等着。
门前的太监也不敢耽搁,见范伸候在那,赶紧跑了一趟荣华殿,想打听一下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然到了荣华殿门口,却见殿门紧闭,两排禁军,将其围得死死的。
里头早就乱成了一团。
朱贵妃此时已是自顾不暇,知道范伸今日要回来,朱贵妃昨夜一夜都没合眼,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范伸一靠岸,埋伏在巷口的死士必定会将其截杀。
她就不信他还能插上一对翅膀飞进宫里来。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侯府那丫鬟竟然同文王一道回了长安。
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的人不得不提前出来,晴嬷嬷怕文王进宫闹事,先将其送回了府邸。
福嬷嬷则带着死士追那丫鬟,可就在这紧要关头,薛员外突然又出现了。
一番忙乎下来,也只抓到了一人。
薛员外。
侯爷那丫鬟再一次从她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救走了。
福嬷嬷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将其暗自送到了荣华殿。
朱贵妃还未从其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皇上突然就带着王公公闯了进来。
薛员外一见到两人,便直呼,“陛下,娘娘救命……”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杀他,听得皇上眼皮子直跳。
昨儿朱贵妃走后,王公公才单独给皇上看了一封范伸的秘报。
知道薛员外今儿有可能会来宫里向朱贵妃求救,早早就派人留意着朱贵妃的动向。
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爹娘,她岂能见死不救。
若是让她知道了那追杀她爹娘之人,正是自己派去的范伸,这些年,他在她心里竖立起来的孝敬形象也就彻底的崩塌,不仅如此,这辈子恐怕他的娇娇都将永远不会原谅他。
是以,一得到消息,皇上立马便赶来了荣华殿。
如今听到薛员外,一口一个有人要杀他,皇上的杀心越来越浓,正同王公公使了个眼色,打算将人先安顿下来,再寻个机会灭口。
却见朱贵妃哭着扑了过去,跪在了薛员外的身前,唤了一口爹爹后,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刀子,竟是一刀子捅进了对方的胸口。
别说是皇上,就连王公公都被这忽然出现的意外,惊得半晌都没有反应。
皇上微张着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那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娇娇。
朱贵妃良久才回过头来,脸上已被溅满了鲜血,却满脸是泪地看着皇上,悲切地道,“臣妾不能再让陛下继续替臣妾背负这一切了,想想臣妾初识陛下时,陛下曾经是多么威风的一个人,如今却因臣妾,处处被人捏了短,今日就让臣妾来结束了一切,待臣妾死后,皇上在这世上也就彻底地没有了软肋……”
朱贵妃的神色悲恸,似是受了无尽的打击。
说完,手里的刀子就要往胸口刺去,皇上吓得从那软榻上起身,一个踉跄,“娇娇……”
幸得王公公反应快,一把夺了朱贵妃手里的匕首,然那刀尖还是伤到了朱贵妃,手腕被划了一条血口子。
皇上惊魂未定,上前将其抱在了怀里,急呼了几声,“宣太医。”之后便同已泣不成声的朱贵妃道,“娇娇,你怎么如此傻……”
范伸在乾武殿等了大致半柱香的时辰,王公公便折了回来,同他道,“范大人一路辛苦了,今儿皇上怕是抽不开身,大人先回去歇息一夜,待明儿再进宫。”
见范伸神色有些迟疑,王公公立马走近了两步,悄声同其道,“贵妃娘娘受了点伤,陛下正陪着……”
范伸神色意外,关心了一句,“娘娘可无恙?”
王公公摇头,“不打紧,一点皮外伤,只是受到的惊吓不小……”
王公公说完,范伸也没继续再问。
转身出了乾武殿,回了侯府。
***
侯府上下今儿一片热闹。
上午姜姝的马车一到侯府,一堆子人都围在了门口等着,姜姝一下马车,还没分清谁是谁,便被齐齐地拥着她去了侯夫人的正院。
一个多月不见人,侯夫人拉着姜姝前前后后瞧了一圈后,眼睛一亮,突地就说了一句,“好,圆润了好。”
姜姝一瞬被臊得抬不起头。
满屋子的姑娘捂着嘴怯怯直笑,侯夫人回头便笑骂了一声,“一群皮猴子,有什好笑。”之后便拉着姜姝一并坐在了软榻上,问道,“这一路可还好。”
虽这一趟实在是说不上好,姜姝看着侯夫人那双关切的目光后,还是乖巧地点头,“劳烦母亲挂记,都好。”
侯夫人又问了一些路上的状况,姜姝一一都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