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死。二是彻底被心魔同化,成为心魔的奴隶。三是克服内心的魔障,更上一层楼。
荀涓很想选第三条路,然而憎恨与抑郁已深入她的骨髓,无力改变。
她不想死,但更不愿被心魔同化。所以她选择了第四条路。
第四条路来自于她无意中得到的一本名为《奇闻异物志》的残篇。上面记载了从远古至一千年前的奇闻异物。
因为年代久远,又没有得到好的保存,有颇多缺漏之处。
尽管如此,她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荀涓坐在孔雀王城外的一棵菩提树下,咬了一口毗卢国特产的水果,第无数次拿出了自己拓印下异物志残篇的玉版。
她用手指着上面残缺而熟悉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异物志第八十一:须弥圣地有神物,名为佛骨舍利……上有灵性附存,用以甄选……历任佛子传承……得之万魔不侵……舍利子隐于……动心破戒方出……”
这,就是她必须纠缠佛子的缘由。
指腹在“万魔不侵”几个字上来回摩挲了片刻,荀涓逐渐调整好了心情。将玉版收起,又想起了湛恩。
湛恩是荀涓在须弥圣地认识的第一个和尚。
那时她刚刚看过异物志残篇,费劲心思得到一件可以进出须弥圣地的信物,想要尽快拿下佛子,取得佛骨舍利。
不想须弥圣地有十二诸天,排列如珠串,信物进出的“门”又是随机的。
导致初入须弥圣地的荀涓就那么恰好地被扔进了梵谛天。
十二诸天,每一天都是一个小秘境。
梵谛天风景秀丽,只闻鸟语,听不到人声。这并不是说鸟多,而是太难见到人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因为梵谛天里都是苦行僧。
苦行僧,学最深奥的佛理,住最艰巨的环境,守最严格的戒律,做最牛逼的佛修(雾)。
偌大个梵谛天秘境,荀涓走了三天,烤了四五只雀,终于找到一个名为法华殿的庙宇。
庙宇很破,说得好听点可以叫古朴。大殿里空荡荡,只供了一座木雕的佛像。旃檀缭绕着佛山供奉的简陋的灵果,氤氲生香。
看着简陋,却十分整洁。
大殿无人,荀涓绕到佛像后面,走出殿门,看到了接天连片的莲池。一个身着褐衣的小和尚正背对着她,在莲池边洗衣裳。
许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小和尚扭过头,一双眼就那么直愣愣看了过来。
他的皮肤不算很白,穿着灰褐色的旧衣,手上还拧着半湿的衣裳。看起来灰扑扑的,显得五官都普通了些。
独有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朗似秋水。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她瞧。
荀涓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捂着嘴噗嗤一笑,“你们佛修还要自己洗衣裳呀。”
小和尚脸上微红,好像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片刻后,方才把手中的湿衣放下,合掌道了声,“见过女施主。”
那时的湛恩,就像是荷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颤颤巍巍的,透着清雅的莲香。一眼看过去不显眼,真正注意到了就忍不住想要拨一拨,逗一逗。
全然不是如今这般满口佛理,如如不动的模样。
时光不仅改变了他的修为,仿佛连他的性情也改变了一般。
荀涓不知道湛恩是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改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当初的忽视致使她现在倍感棘手。
思索了一夜。当荀涓重新回到王宫时,孔雀王罗迦正在宫门外给湛恩师徒送行。她没有凑过去,而是远远用神念观看。
昨日她负气而走,不好就这么自己跑回去,否则她的别有目的就太明显了。
王城外,亲眼见到湛恩的本事后的罗迦再不敢如昨日那般狂妄。不仅去了湛恩手脚上的镣铐,态度也礼貌端正得多。
“塔狱的犯人本王会重新审理,酌情宽恕。大师如果能解除释兰城之危,我愿意尊您为国师,让毗卢国百姓都学佛法。”
湛恩说了两句佛理,请罗迦放心。然后拒绝了孔雀王要派遣卫队护送的想法,问明方向后,便带着莲净向释兰城出发了。
荀涓依旧没有直接找过去。两个和尚在地面走,她就在上空躺在飞行法器上飞。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头顶。
西洲气候炎热,以荀涓的修为本不会受气候的冷热所影响,但看看头顶的烈日,再看看下面如凡人行走的两个和尚,她却还是觉得那光头甚是晃眼。
尽管,太阳跟光头并没有什么关系。
忽听得下面的莲净小声道,“师父,有一朵葫芦形的云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荀涓看了看自己身下的葫芦形法器,轻哼一声,默默换成了一把玉如意。
几乎就在她换法器的同时,她听到湛恩说,“你若不提,它便一直在,你一提,它或许就要变了。”
莲净闻言立马仰头去看,然后惊呼出声,“哎呀师父,真的变了!奇怪,之前有风它也没变,现在怎么就变了呢?”
湛恩却是头也不抬。伸手在弟子的光头上轻敲了三下。温和的语声夹杂了些许笑意,“世间事物经不起念叨。莫生烦恼,勿起妄念。”
莲净:???
荀涓:……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小和尚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困惑。荀涓则从手边的储物袋里摸出一颗灵果,砸向地面的光头。
她过往对湛恩就是这么个随意的态度,经过昨夜的思考,她觉得还是不要改变太多得好。
湛恩也没有看,就那么抬起手臂,轻松接住了飞向他的灵果,转手递给莲净。
“吃吧。”
莲净又惊又疑,“哪来的灵果啊?”
湛恩温声道,“是好心的施主施舍于我师徒,赶紧吃吧。”
并不是好心的荀涓默默拿出一颗果肉偏柔软,汁水充足的灵果。啃了一口,再次砸出去。
这一回,湛恩接了满手粘腻的果汁。
荀涓顿觉身心愉快,趴在玉如意边缘往下看。
莲净看到湛恩手里看不出形状的一团果肉,乖巧道,“师父,这个都烂了,你吃我的吧。”
“不必。”
佛子微笑着摇头,抬手吃了那彻底变形的果肉。语声温和而包容,平静如水。
“同为施舍,施主的善念是一样的。莫要生分别之心。”
看到这一幕的荀涓:……
道理很正确,但……他真的看不出来那是被咬过的吗?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不想码字。。。
第5章
释兰城与孔雀王城相距不算很远,到天色将幕时,在高空中的荀涓望见前方百步外一岔路口,由五个毗卢国卫兵严禁把守。
看了看下方的两个和尚,荀涓收了法器,赶在湛恩他们之前落到那岔路口前,做出要从这里经过的普通行人的样子。
守路的卫兵相貌凶恶,乍见有人过来,远远就不耐烦地喝骂,“天都要黑了,还不让人安生!”
“此路不通,不想死的赶紧回……”
话还没说完,看清来人的样子后,骂骂咧咧的卫兵们当即消了声。
那是一个身姿纤巧,体态婀娜的女人。
她轻摆着柳腰,朝他们款款走来。暮光落在她身上,给她笼罩了一层轻薄柔软的光晕。
卫兵们无法用匮乏的词汇描述她的美,只觉得漫天的赤色霞光也不及她容色的光辉。让他们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唯恐呼出的浊气惊扰了这比花还娇嫩的美人。
卫兵们呆愣了许久,直到荀涓出声说“我想去释兰城”,才回过神来。用这辈子最和善的语气说,
“释兰城已封关,没有国主的信物不能通行。”
“为何?释兰城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别问了姑娘,释兰城现在很危险,不是你能够去的地方。”一个年级较长的老兵好声劝告,“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去吧。”
正在此时,湛恩和莲净也走到了近处。
莲净看到荀涓,一脸惊喜地扯了扯湛恩的袖子,“师父快看,那是荀涓施主!”
听到小和尚的声音,荀涓嘴角微勾。回过头,故意换上一副惊讶表情,倒打一耙。“小和尚,你们跟着我做甚?”
莲净是个乖巧孩子,闻言老老实实地解释,“没有跟着,我和师父是受了孔雀王所托,去解释兰城之危的。”
荀涓笑起来,听着莲净解释,视线却转向了湛恩。
僧人目似点漆,澄净而明澈。静静与她对视。
她弯了弯细细的黛眉,微微含笑。目光盈盈,像是漾了一汪柔柔的春水。
“原来如此,那倒是凑巧了。”
四目相望,双方都是心知肚明。湛恩如今的修为高了荀涓一个大境界,怎会不知她一路跟着自己?又怎会不知她这么说是倒打一耙?
心知肚明的湛恩没有揭穿她的意思,只微微颔首,温和道,“施主与佛有缘。”
荀涓听到这话,蓦然想起来他上次要自己去剃度的事,轻哼一声,“我与佛无缘。”
又对湛恩眨了眨眼,似嗔似喜。“不过嘛,倒是同大师你挺有缘的。”
那小和尚莲净瞪大了眼,卫兵们也痴痴看着荀涓的娇态。独湛恩听不懂似的,还是那平淡的模样,拿出孔雀王罗迦给的信物,让卫兵放开关卡。
眼看湛恩要领着莲净过了关卡继续行路,荀涓抓住和尚的袖摆,“既是同路,不妨同行?”
湛恩将袖摆抽出,温声答,“施主有此心念,何须问我。”
他明澈的目光中却仿若透出一丝隐约的无奈,再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荀涓跨过了湛恩,走到他前面去。嘴里轻哼道,“我量你和尚也拦不住我。”
*
走过了岔路口,沿着荒无人烟的沙砾小路前行,释兰城高大的城楼便愈渐明晰。
赤砂石的城楼被橘红的暮光笼罩,却不能给人多少暖意。仿佛有一层黑气挡住了阳光,连城楼下的阴影都格外深上几分。
荀涓看着那黑气,心道,“好强的怨气。”
快到城门楼外,见城门半敞,两道门中间的缝隙处横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三人加快脚步,到了城门口,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全身被黑色蜘蛛布满的人。
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蜘蛛,每一只都附着稀薄的黑色怨气。密密麻麻拥挤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啃噬声音。
湛恩蹲下,挥手轻轻扫去那人面部的蜘蛛。低声念了句佛号。
那人早已经死了,被蜘蛛咬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空洞的眼里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
荀涓也跟着蹲在和尚身旁,拿起一只蜘蛛,神念一探,便感觉到小缕怨恨之意,像一根毒针,试图还击她的探测。
同时,她掌中的小蜘蛛由实化虚,变成一条细细的黑气小蛇,妄图钻进她的肤表。
这点小怨气本来也不算什么,但荀涓瞥了眼身旁湛恩,却故意收了护在体表的灵力。
“哎呀——”
荀涓娇呼一声,把手递到和尚眼前。声音娇柔,又带着撒娇似的委屈,
“你看,它咬我。”
湛恩握住她的手腕。
女子的手纤细柔软,微微泛着凉意。冰肌玉骨,不外乎如此。然而原本细嫩莹粉的掌心处,却多了一点嫣红,黑色的小蜘蛛浮动在肤表下。看着格外刺目。
握着她皓腕的手指略微收紧了两分,淡金色的佛光浮动,如阳光普照,驱散邪祟。
黑色怨气蜘蛛被佛光所迫,从那嫣红的小伤口处原路退了出来。
这个拔除的过程看起来简单,做的这么精细却难。
荀涓对自己掌心的疼痛毫不在意,却紧盯着和尚的神态。
他的气质比过往沉静了些,眼仁还是漆黑如墨,但却少了奕奕的神采,多了些祥和的澄净。他捧着她的手,眉目端庄,诵经念佛一样虔诚。半点不含杂念。
果然是成熟了,也不好撩了。
荀涓心里叹惋,反手扣住他干燥温热的指节,轻轻摩挲着,带着两分真切的依赖,笑吟吟调戏,
“大师,你的手好暖啊。”
捻住那只从她掌心取出的小蜘蛛,湛恩抽出了手,看着荀涓。温和的嗓音中多出些许诫训般的不赞同。
“往后莫要再如此了。”
以荀涓的境界,根本不会被这点怨气所伤。湛恩自然知道。
不带烟火气的说了她一句,湛恩将那怨气小蜘蛛捏在两指间,仔细查看。
才翻过面,莲净就指着被翻面的蜘蛛惊呼出声,“师父,荀涓施主快看这里。”
莲净所指处,蜘蛛的腹部有鼻有眼,俨然长着一张模糊的人脸……
湛恩以佛光净化了那人身上的怨气蜘蛛,念了几句超度经文,起身道,“我们进城。”
这释兰城宛如空城一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少数几个门敞开着,东西乱七八糟散落一地,还有血迹斑斑。
街面上则空无一人。
荀涓神念探得那些关着门的屋内都有人,便走上前去敲门。
才拍了两下,那门里传出妇人惊恐的叫声伴着孩童尖锐的哭声。
“啊啊啊别过来,快走,赶紧走!”
“呜呜阿娘……”
“不许哭!你这小孽障,不想活了吗?还不赶紧闭嘴。”
“抱歉……”
听到里面呜呜咽咽的声音,荀涓轻轻道了声歉,放下敲门的手,转头与湛恩莲净面面相觑。
彼时落日西斜,紧挨着地平线。眼看天色将暗,空荡荡的街头忽然吹起一阵诡异的阴风,让人彻骨发寒。
大许是听到她的声音,隔壁屋有个苍老的声音闷闷地传出,焦急得很。
“天要黑了,姑娘快进来!”
荀涓快步走到隔壁屋,还没敲门,门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