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其他日子,祈音肯定要和他吵吵一番。
但今日不同,她心急,在进入的场家后是一路跑来的场静司的房间的,此刻已经累坏了,双手杵在膝盖上,大喘着气抬头,“静司!你知道我爸爸在哪儿吗?”
的场静司摸着下巴,“西山院家主么?没记错的话,他似乎是在静冈县除妖来着。”
“我知道!但他昨天晚上没有和我联络,今早也没接电话,一同跟去的族人中也无人回应……”
祈音越想越慌,眼瞳中流露出恐惧,额前冒出细汗,“我担心是不是出事了。呐,的场家族也有人一起前往吧?能不能帮我问问?拜托了!”
认识多年,的场静司难得听见自己的青梅这样低声请求自己。在他面前,她向来不用伪装,因为不服气他,所以从小到大一直是一副怼天怼地的模样。
距离两人初次见面已经经过了五年的时间。饶是年龄相同,身为男生的的场已经逐渐比她高上半个头了。
的场静司敛眸注视着一反常态的祈音,答应道:“我知道了,你在这儿等等,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绕过门口的她,走出房间。
祈音焦急地在的场静司的房间中等待。往常父亲出门除妖时,也不是没有忘记和她联络过,但是这是她头一回直觉不妙。
她天生妖力强大,直觉也向来很准,如果不是出了事,她不可能会如此不安,甚至还特意跑来的场家,跟他的死对头放低身段打听情况。
千万不要出事,一定不会出事的。
父亲是经验丰富的除妖人了,身边还有不少西山院家的家仆以及的场家的手下,他不可能会————
“祈音妹妹。”
离开了约莫半小时的的场静司回到房间,出声唤回祈音的思绪。
祈音忙抬起头,在对上的场静司有些隐忍的神情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坐在榻榻米垫上,吞咽下一口空气,颤抖着唇问:“……怎么样了?”
的场静司没有立即回答,先顺手关上门,再走到她面前坐下。
事关重大,他唇边总是漫不经心的微笑不见了。
“抱歉,是不好的消息。”
在听见他回答的瞬间,祈音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瞬间掉落下来,颤抖声音不相信地问:“是什么?”
两人认识多年,的场静司知道在了解真相后她会有多难过。
但这样严重的事情,没有遮掩的必要。
不过是除妖人的宿命罢了。
“委托完成了,但西山院家主在驱除过程中受伤,已经在昨晚去世了。”
啪啦一声。
祈音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碎了。
她望着的场静司的脸,发了好几分钟的呆,然后眼神一变,蹙眉笃定道:“……你在说谎。你是故意想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对不对?”
祈音红着眼站起来,一把抓住的场静司的衣领,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还是不相信地哽咽道,“静司,你平时怎么捉弄我都无所谓,但这一次,你不要骗我……”
她的手在颤抖,近在咫尺的脸上写满了乞求。
的场静司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淡淡开口:“祈音,接受现实吧。”
祈音正抓着他衣领的手一顿,随后更加用力。
心中的悲伤无处发泄,只有朝眼前的人怒吼,“你要我怎么接受现实?我爸爸是跟着的场家一起出任务的啊,你家不是说好了要照拂我家吗?不是说好了要保护我家吗?你们的承诺呢?!”
她还是无法相信父亲已经死去,她脑子里都是乱的,根本无法理智思考,开始口不择言。
“我爸爸是西山院家的家主,当了几十年的除妖师,妖力强大经验丰富,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死掉?是不是,是不是你们家偷偷做了什么手脚,看我家不顺眼,想要铲除我们?”
她开始说胡话了。
知道事情真相的的场静司并没有替自己家辩解。在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做法,或许是应该安抚她的情绪。
可他并没有选择这样做。
“肯定很难过吧,也是呢,怎么可能不难过呢。”的场静司抓开了西山院祈音放置在自己衣领的手,“你现在迁怒我也没关系,但是祈音妹妹,现在的你,没有时间去逃避了。”
的场静司淡淡开口,“西山院家主去世了,你是新一任的家主。如果你无法振作起来,那么西山院家……”
“就将从此消失了呢。”
***
家主忽然死亡,西山院家果然乱了套。
母亲悲痛欲绝,哭成了泪人,整日窝在房间里不出门。而她的几位叔叔,却只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
祈音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家族的重担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肩上。
没有悲伤和缓解的时间,在的场家的除妖师送回父亲的遗体后,作为西山院家唯一继承人的祈音亲自操持了父亲的葬礼,随后很快登上了家主之位。
而登上家主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家。
没错,在祈音的父亲去世后,她的叔叔们一齐找到了族长,提出分开单过的请求。
西山院家曾经的顶梁柱突然离世,继承家族的是他们年龄才刚满十五岁的侄女,纵然侄女天赋再高却也还未成年,这要他们怎么安心?
大哥已经离开了。从前留在家中多少是因为敬畏着大哥,现在大哥已经不在,没了庇护,谁还想做除妖这样高危的工作?他们连妖怪都看不见!
必须分家。除妖人的血脉中蕴藏着妖力会招引妖怪不错,但他们妖力少到几乎没有,继续留在西山院家才是真正的隐患。
几人心意已决,族长几度劝阻,却也阻止不了几名一心想要离开的人。
族长找到了祈音。祈音在知道这件事情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很干脆地点头同意了。
她冷笑道:“没用的废物留下也只会张口吃饭而已,要走就走,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能把家撑起来。”
族长的目光中包含着三分怜悯和七分欣慰,又道:“家里的财产倒是好办,你父亲的遗嘱将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你。只是这座宅院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属于你父亲一人。分家的话,恐怕得在他们兄弟间平分……”
“祖宅?”祈音蹙眉:“这怎么分?他们不是不想住这儿了吗?”
族长颔首:“所以你叔叔们提出建议,要你买走他们的那份地。”
“哈,真敢开口。”祈音气笑,“受了我父亲一辈子的照顾,整天在家喝茶打牌,现在不仅要丢开家族的荣耀逃跑,还想从我手中把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套走,真有他们的。如果我不买呢?”
“他们会卖给其他人,据说已经在联系了。”族长再次叹息,“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祈音抬起头,凝望了几秒头顶的房梁————那是承受屋顶重量,最重要的结构。
怎么可能分开。
“我要这个家。”她坚定道,“钱没了可以挣,家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
祖宅保下来了,但没从遗嘱中捞着好处的叔叔们完全不顾血缘情分,以他们还需要养家糊口为由,要求祈音完全按照市价购买。
祖上留下的财产和这些年父亲辛苦挣的钱全部散了出去,叔叔们带着妻子儿女离开,原本热闹的西山院家忽然清冷了下来。
西山院祈音手中拮据,她解雇了一大批佣人,又放走了一群不愿再侍奉西山院家的家仆,只留下了几名杂役,以及为数不多的几名曾受过父亲照顾、愿意继续留下来为西山院家效力的除妖师。
祈音又忙又累,整日工作。绫香心疼大小姐这些日子都没胃口吃饭,特意为她做了她爱吃的草莓蛋糕。但当绫香将蛋糕端去房间时,祈音头也没抬,一边拿着毛笔在纸上画符,一边道:“我不饿。”
绫香担忧:“大小姐,符待会儿再画吧,您这几天都没吃东西,再这样下去身体弄坏了怎么办?”
“我不吃,没空。”祈音画好一张符,放置到一旁晾干,又开始画下一张,“家里缺钱,我现在名声不大,没办法接到委托,只有靠卖符挣钱了。”
“可是大小姐……”
“行了,你把蛋糕放下吧,我等会儿吃。”祈音揉了揉眉头,“我心里有数。”
答应会吃就好。
绫香终于安心了些,放下蛋糕,却没有离开。
祈音的余光注意到这一点,“还有什么事?”
绫香看了一眼被放置在角落里的书包,犹豫片刻后轻声询问,“学校那边……怎么办?”
“我跟老师请了假,特殊情况,老师批准了。”
“可马上就是升学考试了,大小姐如果不去学校,难道不准备上高中了吗?”绫香实在是担心祈音会一时冲动,为了赚钱维持家族而辍学。
“不会的。”祈音猜到绫香在想什么,终于停下了手上的笔。
她唇边终于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答应了爸爸,会好好上完国中和高中的。至于升学考试……我成绩不差,就算最后几个月不去,考试时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只不过分数肯定没办法升入立海大高中部了,反正家里也没钱再让我继续就读私立学校,估计就随便选个普通的高中吧。”
说到这里,祈音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着感慨道,“太好了,这下就不用再和的场静司一起上学了。”
刚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时,祈音大脑一片混乱,不仅冲动地怀疑了的场,还对他说了过分的话。
直到父亲的遗体被送回来时,她才从陪同父亲一起除妖的家仆口中听到事情的真相。
父亲是被妖怪所伤没错,但他之所以不慎被伤,竟是因为早已病入膏肓、身体虚弱的缘故。
可她明明与父亲日日相处,却一直没有发觉这一点。
最终,袚除大妖怪的功劳归给了去世的父亲身上,但事实上,父亲当时并没有成功除掉它,是的场家族的人帮忙收拾的残局。
…………
祈音想,高中不和他一起上学读书也好,说起来,她有什么脸去面对的场静司呢。
她小时候骄纵,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讨好身为的场家少爷的的场静司,却一直没放在心上。
后来又仗着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分一直和他作对,明明知道他的嘴坏只是因为不会说话,却不止一次挑他的字眼,和他吵架。
她一直都活得很自傲。不服气他家的势力,也不服气西山院家要从属于他家,但是现在————她却还是活在他家的庇护之下。
父亲去世后,曾经巴结西山院家的人全部变了脸,就连同盟的十一家族,也都开始排挤她家。
那些曾经追捧她的人曾经把她捧得多高,如今就把她看得多低。
祈音曾经的愿望,是在继承家族后脱离的场家的掌控。她曾以为父亲当初是迫于无奈才会将家族的命运交到的场家族手中,所以一直对的场静司充满敌意,直到五年后的今天,她这才发现……
自己最讨厌的的场家族,竟然是一直保护着西山院家在除妖界存活下来的那把大伞。
现在的西山院家的人走的走去的去,家族中有本事的除妖师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再也无法为的场家提供任何利益,的场家族若是想要将她家踢开随时都可以。
但他们没有。明明是整个除妖界最看重利益的家族,却在她家最低谷的时候,保护着她家不被其他家族吞噬。
的场家族绝对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家族,或许这份庇护只不过是的场家主瞧她可怜,也或许是认为庇护区区一个西山院家费不了太大功夫。
但在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们都抛弃了西山院家后,祈音没办法做到不感激。
…………她该去给的场家主道谢,也要给的场静司道个歉。
只是在心态发生转变后,祈音真的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父亲去世那天,在自己失控时点醒了自己的的场静司。
还是先画符卖赚钱吧,她手里的钱太少了,必须挣钱养家才行。总不能在的场家的庇护下,家族没被其他家族挤倒,却倒在了穷上面吧。
那真是没脸见祖宗了。
西山院祈音越发勤奋,画符画阵外还要抽空复习功课,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倒了中考那天,她久违的来到学校,按照考号入座后,看见了走入同一个考场的的场静司。
四个月不见,的场静司似乎长高了一些。他在看见她后弯曲了眉眼打了声招呼,随后带着轻松的微笑入座,准备考试。
待所有科目交卷后,祈音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毫不意外地碰见了正背靠墙壁,将双手插在裤兜中仰望天空的他。
应该是特意在等她的。
“啊,你出来啦,考得怎么样?”见她出现,的场静司站直了身子,朝她走来。
是错觉么?祈音觉得的场他说话的声音似乎变了一些。
在他们没见的几个月里,他变声了?
…………居然有点好听。
祈音咳了一声,回答道:“马马虎虎吧。”
“是吗?”的场静司微笑着注视着她,“说起来,已经好久没见了呢,祈音妹妹最近怎么样?”
“……还行。”
“这样啊。”
“嗯。”
“要聊聊吗?”
祈音抓紧了书包的肩带,颔首,“……好。”
两人一起回家。
的场静司走在祈音的左手边,祈音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盯着脚上的制服鞋。
“这么安静,真是一点也不像你啊。”的场静司忽然偏过头,笑着问,“成为家主后压力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