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摇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几乎事事顺着我。”
“那你为什么……”江凝紫说了几个字,便停住不语。
有些苦楚是难以描述的,她又何必刨根究底。
苏樱用指腹抹去脸上的泪水,漂亮的脸上多了几道黑印。
江凝紫见状便用水囊里的水沾湿手帕,弯腰帮苏樱把脸擦干净。
苏樱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江凝紫动作,直到她直起身子,才露出笑容,“谢谢江姑娘!”
望着日头算了时间,苏樱握着江凝紫的手腕试图站起身子,不小心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再次跌坐到山石上,眉头轻蹙,“我怕是赶不回去了。”
“很着急吗?”江凝紫蹲下来,检查苏樱的伤口是否因此裂开。
幸好江凝紫这方面经验丰富,包得非常严实,没有新的血液流出。
苏樱点点头,“义父要求我每隔两三日必须见他一面。我不会武功,走到这里已耗费了一天的时间,明天必须要见他一面。”
江凝紫清早从李家村出发,先是找到了发现李山的深坑,再是跟着小麋鹿去了山崖,又顺着山壁寻找朱果。等她为受伤的苏樱处理好伤口,日已西垂了。
苏樱若是不能及时见到她义父会遭遇何事,江凝紫无法预测,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对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山路难走,但对江凝紫来说,在这山间赶路并非难事。总归她没什么事,送苏樱一程也无妨。
“我送你回去。”江凝紫说。
“可是……”苏樱看了一眼江凝紫,面露难色,支吾道,“我比你高了些。”
说完,她便红了脸,对两人身型上的差距有些不好意思。
苏樱被她义父养得很好,和江凝紫差不多的年纪,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身材也玲珑有致得多。
以江凝紫的身型,想要抱着苏樱赶路确实有些困难。刚才凌空接住她是迫不得已,真要这样赶路并不方便。
将她们二人的药篓用麻绳系到一起,江凝紫蹲下身子,示意苏樱趴上来,“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苏樱看向江凝紫的后背,上面有一道约一尺长的血痕湿了她的外衫。
苏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她们一同下落时的那些枝节横生的树木。
她的手臂上也有被树枝戳到的擦伤,但是一直有江凝紫护着她,她并没有因此受多大的伤。
轻轻地贴着江凝紫的后背,苏樱的双脚离地,被江凝紫背了起来。
一手拎着药篓,一手背到后面护住苏樱,江凝紫按照苏樱的指点,运转轻功飞在这山林之间。
苏樱趴在江凝紫身上,之前被毒蛇咬到脑袋昏沉,她没有发觉,这小小的身躯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并不宽阔的后背,却让人无比的安心。
她飞得这么快、这么稳当,苏樱回想自己见过的那些习武之人,有比她的轻功更好的吗?
好像除了从没在她面前施展过轻功的义父,没有谁了。
苏樱不知道将江凝紫引回自己的住处这件事是对是错,她只知道自己想多留她一会儿。没想到,她还没用任何的心机手段,只是在江凝紫面前没站稳,她便主动提出要将她送回家。
*
在天黑之前,江凝紫成功地将苏樱送回了她的住处。
在龟山中转了几天的江凝紫,在见到苏樱住处的时候,不觉有些惊叹。
龟山之中竟有如此幽谷,天色虽暗,仍可见遍地鲜花,几只贪香的蝴蝶在其中飞舞。远处有亭台楼阁隐约可见,潺潺流水依稀可闻。
苏樱的房间便在楼阁之上,屋中有一张舒舒服服的床榻,隔间还引有温泉。
回到住处,好客的主人建议旅途劳累的客人享用温泉,却遭到了拒绝。
苏樱也不恼,手指轻轻点着江凝紫的后背,柔声道:“你的后背有伤,需要清洗一下,好让我为你伤药。”
她自然是懂医术的,不然也不去摘那朱果试图制药。
用清水简单梳洗自己的江凝紫解了中衣请苏樱为自己上药。
感受苏樱的指尖在后背伤口涂药的江凝紫,扶着自己散开的头发道:“感觉我给你处理伤口是在班门弄斧。”
江凝紫的医术还没有学精,但不影响她有一双辨别他人医术的眼睛。
苏樱的医术,在江凝紫看来,应当和西门吹雪在一个层次,都是她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不会呀,”苏樱道,“你给的解毒丸很有效。何况我也不会用内力逼毒。”
“没有内力可以用没有内力的方法。”江凝紫内力有时候确实可以使治病救人变得方便,但它并不是大夫的必需品。
“话是这么说,”苏樱用干净地纱布为江凝紫裹好伤口,“那江姑娘愿意跟我学学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是如何治病的吗?”
“不用了。”江凝紫拒绝。
苏樱这样的大夫主动提出教人,这样的机会江凝紫自然心动,只是她觉得苏樱有些热情过头了。
如果是因为她救了她,江凝紫觉得不至于。反正身上还背着西门吹雪的救命之恩的她,对西门吹雪做不来这么热情的事。
“我这里只有一张床,江姑娘可愿与我同睡?”处理好伤口,换了身干净的丝绸中衣,苏樱翘着受伤的小腿,邀请江凝紫。
江凝紫对女子多有耐心,却不是没有防人之心。
此刻,她已对苏樱生了警惕之心。
行走江湖久了的人都知道,越是看起来没有攻击性的人,往往越是可怕。
比如,女人、小孩、老人,还有看起来慈和、憨厚的中年男子。
对着窗口席地而坐,江凝紫拒绝了苏樱的好意,“多谢苏姑娘招待,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来时她看见入口处有一间大屋子,里面不知道是否有床铺可以供她休息。但是作为一个访客,主人不提,她也不必多问。
苏樱虽说明日才需要去见那位令她害怕的义父,听她所言,这位义父的住处离这里并不遥远。他想来这里,其实随时都能来。有她在这里,这个可怜的姑娘也能安全些。
若是他们对她有加害之心……
不会武功的苏樱也是个极好的人质。
江凝紫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只愿苏樱真的是个好姑娘。
*
躺在床上,想起明天又要见到义父,苏樱的牙齿不受控制得颤抖,“江姑娘,你睡了吗?”
闭目养神的江凝紫道:“没有。”
“我睡不着,”苏樱睁着眼睛望着床帐,“平日我想要什么,只要开口,义父都会让人给我寻来。”
江凝紫不说话,在她看来,这种要什么都有人送到眼前的生活,实则令人欣羡。她七八岁的时候也想过这样的生活。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取。
听不到江凝紫的回应,苏樱继续解释自己的举动说:“朱果是我寻了很久才找到具体的位置,偷偷去采的,我不想别人知道。因为我想逃走,我想过自由的生活。”
“然而这是不被你义父允许的,是吗?”江凝紫睁开眼睛。
一轮斜月挂在窗前,为屋子蒙上一层薄纱。江凝紫的眼睛也变得有些模糊,侧过头的苏樱看不清她的眼神。
“是的,”苏樱道,“他想把我养成另一个人,一个他求而不得的人。”
“替身。”江凝紫准确概括出苏樱现在的身份。
见识的多了,就发现人们求而不得只会做这么几种事情。
想来苏樱的义父现在对她这个替代品仍然很满意。
以苏樱对她义父的描述,如果他对她不满意,大概率迎接她的是死亡,而不是自由。
“需要我帮你吗?”苏樱的话都到这里了,江凝紫便直接问了,这种忙,她总是乐意的。
苏樱默默摇头,“不用。”
以江凝紫的轻功,带她离开这里容易,可是后面呢?
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十二星相,岂是能够轻易摆脱的?
苏樱的拒绝,在江凝紫的预料之中,毕竟她的义父在物质上对她能称得上极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放弃这些的。
第20章 、龟山5
第二日清晨,在江凝紫离开的时候,苏樱送给她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盒。
“朱果需要装在特质的盒子里才能维持功效,这一个便赠给你,多谢你昨天给我的那枚朱果。”以苏樱的聪敏,自然知道江凝紫打算回到原处再寻一枚朱果。
至于江凝紫的救命之恩,苏樱觉得自己余生还很长,总有机会能离开这里。还恩便是一个很好的与江凝紫见面的理由。
苏樱给的确实是现在的江凝紫所需要的。
向苏樱道谢后,江凝紫便收下了玉盒。
苏樱站在石门前,目送背着药篓的江凝紫走远,她转了转手上的红绳,上面缀着一颗圆珠,她用蜡将江凝紫昨天赠她的解毒丸封在里面。
她想留住江凝紫出现过的痕迹,甚至动过留下江凝紫的念头。
毕竟她有个万事皆听她且武功奇高的义父,不是吗?
可她最后没有这样做,龟山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囚牢,她自己身陷于此,不想困住自由的江凝紫。
*
江凝紫不知道苏樱一直在她身后看着她,即便她知道,也不会回头。
她们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不想再耽搁时间,江凝紫和昨天一样,用轻功赶路,回到小麋鹿领她去的山崖,熟门熟路地寻找朱果树。
知道苏樱就生活在这里,并且也等着采摘朱果,江凝紫便没有动昨天记下的那几颗小朱果,而是继续寻觅与送给苏樱那枚差不多大小的朱果。
做好事常能增加运气,顺着昨天的走过的路一直向下,竟让江凝紫在山壁的夹缝中发现了一棵孤零零的、没有几片叶子的小树,许是树将所有的养分都供给果子了,这上面结着的是一枚比昨天那枚还要大一圈的朱果!
在江凝紫伸手去摘朱果的时候,夹缝中一双幽绿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朱果与树分离的瞬间,它迅速滑动,张开大嘴,露出尖利带着唾液的牙齿,对准江凝紫的手腕!
江凝紫脚踢山壁,迅速向外滑去,身体腾空,躲过毒蛇的攻击。
江凝紫扔出随手掰下的朱果树的树枝,短短一根树枝转圈飞向这条蛇,正好横在它口中。
下一刻,蛇头与蛇身被影剑一分为二,蛇口的树枝应声而裂。
身体一扭,重新落回到山壁上的江凝紫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寻了一个凸起处勉强坐下,仔细地将采下的红得发紫的朱果装进玉盒。
从毒蛇攻击中缓过劲来的江凝紫才发现,这条被她劈成两段的蛇,依旧是一条五步蛇,只是比江凝紫之前看到的更粗更长。
江凝紫猜测这里应当是五步蛇的栖息之地,是她这个外人打扰了它们的生活。
思及至此,江凝紫觉得手中这枚碧绿的蛇胆有些烫手。
这次进山采药,她并没有携带处理蛇胆的相关工具,蛇胆放久了不处理会损失药效,江凝紫觉得不如送给就住在龟山中的苏樱。
苏樱居住的幽谷位于江凝紫所处的山崖东方,本就是她要去的方向,等会还能路过。
此行只得此一枚朱果足矣。
江凝紫没有继续探寻,依着太阳的位置辨明方向,顺着山壁爬回崖顶。
打定主意要将蛇胆送给苏樱,江凝紫着急赶路也没了意义。毕竟苏樱说过,今天是她去见她义父的日子,一来一回加上见面想必要花费一些时间。
两人昨晚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絮絮叨叨聊了许久。
难得遇上一个女孩子,自己又对她很有好感,苏樱打开了话匣子,基本上都是她在说,江凝紫在应。
虽然没能知晓江凝紫的一些事情,但苏樱依旧说得很开心。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敞开心扉地和人聊过天。
苏樱的十几年人生,接触最多的就是她的义父,当然,她最怕的也是她的义父。
在江凝紫面前,她多次提到了对义父的恐惧,但是具体的事情,她并没有透露一个字。
这就使得苏樱义父在江凝紫心中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形象,她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做过什么恶事,只能从苏樱的反应中猜测他大概不是好人。
*
和西门吹雪分开后,多日难见一人的江凝紫,自救下李山之后,每日都会遇见不同的人。
昨日她遇见苏樱,不管何时遇见美人,都是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
今天就不是这样了,走在前往苏樱所住幽谷的路上,江凝紫迎面遇上两个人。
距离很远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两个人都身怀武功,只是他们走路姿势缩手缩脚,看起来像阴沟里的老鼠。
“昨天那批货的模样可真不错!”
“可惜门主不让动,不然……嘿嘿……”
这两人悄声讨论着什么货物,武功比他们高出许多的江凝紫听全了所有,只是猜不到他们的未竟之意。
当正在说话的两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江凝紫时,他们立即止住了话头。
昨日才梳洗过的江凝紫面容白净,瘦削的脸上棱角分明,些许的稚气削减了她的锋芒,使她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头上的发髻和身上的裙装表明她的性别,身上的药篓说明她的身份。
这两人都穿着一袭黑衣,披了件同色斗篷,上面绣着精致的金色动物图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虽穿着富丽华贵,但容颜各有各的猥琐丑陋,且行为举止轻佻。
其中一人走上前,摸了摸自己唇边的小胡子,一双鼠目黏着江凝紫的身体上下扫视,“小姑娘,这里是无牙门的领地,你闯进来,哥哥们可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说着他快步向江凝紫走去,伸手欲捉。
江凝紫握紧残影的剑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想给他一个教训。
突然听他提到“无牙门”,江凝紫忙掩了神色,撇开头,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手。
在他再次伸手前,江凝紫将手抱在胸前,绕了半圈路,笨拙地闷头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去。
察觉到江凝紫逃跑的方向,两人哈哈大笑,像猫逗老鼠似的道:“哎呦,妹妹你快点跑啊,哥哥来追你啦!药篓背着累不累,要不要哥哥帮你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