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爷孙几日前就已将小鱼儿送至宜昌,仍会再此停留,不过是为了让史蜀云赏一赏鄂州风光。
爷孙俩本打算今日返航,正巧看见了张三那条独具个人特色的小船。知晓他必在附近,两人便寻了过来,没成想还得了个品尝美味烤鱼的机会。
烤鱼吃完,三人便准备返回蜀地。
临走前,史蜀云拉着苏樱的手,直说让她下次再入川,一定要去找她玩耍。
苏樱笑着应好。等两艘船离岸,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怎么了?”察觉到她心绪不佳,江凝紫揽着她问道。
苏樱摇摇头,脸上又挂上勉强的笑容,回身紧紧抱住江凝紫,呼吸洒在她的脖颈,“我只是舍不得你。”
“那我们就先别回去,在宜昌城逛一逛。”江凝紫拍了拍她的后背,提出建议。
*
宜昌城,从古至今,一直有“三峡门户”、“川鄂咽喉”之称。这里每日有大量船只往来,一年四季,皆是一派繁盛景象。
城内人来人往,多出人脸上都带着旅途的疲惫,而收获的欢欣。
已经被张三的烤鱼喂饱肚皮的江凝紫和苏樱,此刻正坐在合芳斋的二楼,品尝独属于宜昌的特色甜品——凉虾。
凉虾,名虾,却无虾,因形状似河边小虾得名。最简单的凉虾用料只有两种,一是大米,二是宜昌特有的一种石头的粉末。①
这种甜品制作简单,家家都能做。能入合芳斋的特色甜品名列,自是因为合芳斋制作甜品的师父丰富了凉虾的用料。
苏樱手边的凉虾,浇的是桂花蜜调成的水,阳光透过琉璃盏照在里面,漾着浅浅的金黄。上面铺的是来自新疆吐鲁番的青葡萄干、切成小丁的山楂糕,最后还洒了一层白芝麻粒。红红绿绿,颜色鲜艳且诱人,不落半点俗套。
苏樱用小勺舀了一点放入口中,凉虾的滑嫩、葡萄干的甜、山楂糕的酸、芝麻粒的香醇,伴着桂花蜜的香气,在她的口腔组成跳动的歌谣,绵长、悠扬。
凉虾让苏樱的离愁别绪减轻了几分,她看着合芳斋精致讲究的装潢,叹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陆小凤说西门吹雪有钱得很了。他也太会做生意了!”
她托腮看向江凝紫,“这一点,我怕是撵不上他了。”
江凝紫不解地看她,“你撵他作甚?这是人家家里几代人的积攒,你不也有一库房的宝贝吗?”
苏樱的这个库房,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库房,是一个巨大的山中洞穴。
“你不懂,”苏樱摇头,握住坐在对面的江凝紫的手,因为常年握剑,她的手指和手掌上都有一层薄茧,“我若是不努力,怎么把你从他身边抢过来?”
“抢我?”江凝紫似笑非笑道,“我可不想打扰你和江鱼。”
她看得可清楚了,苏樱说是要放弃小鱼儿,要回幽谷好好练武。可当史蜀云提起小鱼儿,她便神思不属,心中自是百转千回。
苏樱腾地一下红了脸,试图掩盖的心思这下全写在了脸上,一双明眸大眼泛着水光,只道:“我、我……”除此之外,再说不出个其他。
“你小子给我跪下!”街道上突然喧闹得很,江凝紫听见这吵闹声,侧头下望,只见一个穿粗布衣的少年学子被推倒在地,他的身边围着四个劲装少年。
这街上的行人见此情景立即少了大半,周边小贩走不得,也缩着肩膀,假装自己不存在。
其中一个绿袍少年掐着布衣学子的下巴,麂皮靴慢慢地碾着散落在地上发黄的书册,慢声细语道:“不是跟你说过,没把朱果带来,就别从你那山沟沟出来吗?”
少年学子垂着眼,不敢看对方,细声道:“我得上学。”
“上学?”绿袍少年踩着书册的脚微微抬起,又再次落下,内力将少年学子不知从何处淘来的旧书震成粉末,狞声道,“听不懂话,还上什么学?”
“我的书!”少年学子目眦尽裂,两只黑瘦的手扒着绿袍少年白皙的手,试图挣开他的桎梏,“没有!没有!我说了多少次了,没有朱果!”
朱果这两个字足以让周围的习武之人侧目,他们想象不到,这么一个看起来十分贫穷的少年,竟然有此等好物。
眼下有绿袍少年和他的三个同伴在场,街上众人忌惮他们,没有捉着少年学子询问,但都默默记下了他的样貌。准备等他落单后再去追问。
许是知道围观者的想法,绿袍少年的三个同伴环顾街市,眼中的警告不言自明。
周围人知晓他们几人的来历,纷纷躲开他们的目光,佯装无事。
江凝紫瞧着那少年学子,觉得有些眼熟。但她并不认识什么读书人,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绿袍少年其中一个同伴的视线正巧与江凝紫没有收回的目光对上。见她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找到儆猴之“鸡”的瘦高少年轻轻一跃直上合芳斋二楼,右手抓向江凝紫衣襟。
江凝紫面色不改,掷出手中小勺,凌空点住瘦高少年穴道,他的身体瞬间僵硬,直直砸在地上,震起尘土一阵,身姿无刚才的半点轻盈。
江凝紫随即翻过栏杆,布鞋落在瘦高少年眼前,从他的身上越过,走到他的同伴面前。
“何冠军!”另外两个少年奔向躺着的同伴。
而绿袍少年仍掐着少年学子的下巴,目带挑衅地看着走近的江凝紫,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对准他的脸颊,道:“李二牛,瞧瞧,有人过来救你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街道,绿袍少年惨白的脸肿得老高,半张脸通红,隐隐冒着血丝。
他甚至来不及察觉右手的疼痛,李二牛就落在了江凝紫手中。
不管是“李”这个姓氏,还是“二牛”这个名字,都太过平平无奇,江凝紫走南闯北遇上的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人。
幸好她来到古朝的时间不长,在这里知道的叫李二牛的少年只有一个。
那就是李家村李山大叔家的二子。
江凝紫没有见过李二牛,她在李家村停留的几日,他正在县城读书。
所幸他和自己的父亲、兄长长得十分相似,江凝紫才会觉得他眼熟。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绿袍少年咬牙切齿道。
他的话音未落,江凝紫身后的黑面青年厚掌便顺着她的头顶往下劈来。
掌风微动,江凝紫拉着李二牛躲避对方的偷袭,残影剑的剑鞘击中他的大臂,骨裂之声轻轻响起。
剩下一名一身红绸,头戴珠冠的粉面少年见同伴纷纷在江凝紫手下折戟,广袖中露出一支青绿的竹笔,滑至江凝紫面前,刺向她的右眼。
剑鞘与竹笔尖细的笔尖相触,这取材滇南的铁竹笔从笔尖一点生出裂纹,继而蔓延至整支笔,在粉面少年手中裂成两半。
他的笔裂了?
粉面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判官笔,下一刻被江凝紫的剑鞘击中脖颈,昏倒在地。
江凝紫用脚踢了踢他软下的身体,看向绿袍少年,道:“我的胆子一直都挺大。”
绿袍少年另一边的脸更白了,像冬天的雪一样,没有丝毫血色。
*
玉楼东,是开在长沙的百年名店玉楼东的分店,是宜昌城最好的酒楼。
江凝紫、苏樱、李二牛,还有白凌霄四人就坐在玉楼东最大的厢房中。
白凌霄,就是穿着绿袍的白面少年。他的脸已经敷过冰块,虽然还红着,却已消肿。
他客客气气地为江凝紫三人一一斟茶,笑道:“刚刚是我们不懂事,冒犯了姑娘和李兄。”
他的三位兄弟慌忙应是,站起来齐声向他们道歉。
几双招子规规矩矩的,即便有苏樱这等气质如仙的美人在此,也不敢乱瞟。
茶水江凝紫未动,她的眼睛看着桌上的菜肴,菜色精致讲究、香味浓郁诱人。
“没事,你们又不知道我是谁。”江凝紫说得大度,这四人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仍旧紧张地看着江凝紫。
见他们不搭话,江凝紫用筷子轻轻拨动摆在正中间的一盆蜜汁火腿,刚刚掌柜亲自将菜端上来的时候介绍了,这是玉楼春的名菜,传遍湘江,在这长江边上,亦是名声赫赫。
江凝紫用筷子指着蜜汁火腿道:“这事简单得很,你们打不过我,便好酒好菜伺候着。打得过我,赏我的就是鸡爪子了。”
何冠军表情讪讪,清楚这“鸡爪子”说的就是他的手。
“不知者无罪,还请姑娘见谅。”白凌霄笑道,没有半分之前的肆意张扬,微微一笑,有点翩翩公子的感觉。
可惜见过花无缺之后,江凝紫只觉这世间的翩翩公子,都多了几分做作。
“你这话说的对。”江凝紫放下筷子,赞同道。
白凌霄脸上还未露出喜色,又听她道:“我就实话说了吧,那朱果是我给李家的。你们想要,不妨来找我。”
她的话音一落,李二牛嘴唇微张,瞪大眼睛看向她。
在座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朱果是从哪儿来的。
他家卖给崆峒掌门一帆大师的关门弟子梅秋湖的朱果,是他父亲带着他和大哥亲手采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概括了百度百科的内容
第78章 、宜昌3
李二牛家中这么些年,只接受过—次陌生人的馈赠,那就是去年夏天,有个小女孩留在他家五十年的山参。
他爹和大哥揣着山参去了省城的青囊药坊,药坊的大师傅亲自掌眼,说这山参个头虽然不大,但是采摘手法极佳,保存极好,能卖上四百两银子。
李山虽然不通文墨,却也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幸好青囊药坊向来对外界保密卖家身份,他们拿这四百两银子也拿得安全。
只是得了银子,李山—家却不敢真的拿出去花,因为没办法解释这些钱的由来。说是拿发现朱果的地点换的答谢,怕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为了能正大光明拿出这些钱,李山带着两个儿子再次进山,去寻找上次发现朱果的地点。
—路上,他祈祷着江凝紫千万不要赶尽杀绝。到了地方,他们心花怒放地发现在茂密的树丛中,还有两枚小小的朱果挂在枝上!
不顾树上密密麻麻的尖刺,李大牛托着李山,李山托着李二牛,李二牛读书写字的手穿过尖刺,浅橙色的朱果被血肉模糊的手掌虚握着离开枝干。
朱果这东西普通百姓吃着没用,也入不了药,只能在江湖人那里碰碰运气。所以村里人知道有人采到,也就惊奇—下。
在此之前,李家村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有村民采到一颗橘子大的红朱果,结果—直没遇上识货的江湖人,—家人只能在其没有腐烂前,当普通果子吃了。
朱果的颜色越红,离开树枝后能存放的时间越短。
李家人摘下的这两枚朱果大概能放上半年,作为李家唯一—个能常驻县城的人,李二牛自然肩负起在朱果烂掉前卖出它们的责任。
李二牛手里的朱果,正是年前遇上从崆峒派返回家中过年的梅秋湖,在得他验证后,卖出去的。
两枚都是五年份的朱果,—共卖了—百两银子。
这钱李家拿的心安理得,村里面有规矩,山里的朱果谁摘到、谁卖掉,钱算谁的。
因为发现朱果和卖掉朱果都太靠运气,李家村的村民觉得,若是拿别人消耗运气得来的银钱,会遭逢厄运,所以这钱李家人可以凭自己心意使用。
白凌霄几人家就在宜昌,从幼时就在宜昌横行霸道惯了。所以李二牛即便早就知道他们习武,也没生出把朱果卖给他们的打算,怕惹上麻烦。毕竟朱果就两枚,而他们有四人。
李二牛—开始就计划着将朱果卖给路过宜昌的江湖人,闷声发财。
也怪他刚来此读书没两年,事先没打听好情况,竟把在外学武、几年未回宜昌的梅秋湖当成了他以为的外乡人,找了个没人的偏僻地,将朱果卖给了他。
鄂州—带,偶尔会有山民采到朱果。但是朱果数量稀少,—棵树只结—枚,且无法培育,能否得到只能看运气。
梅秋湖清楚此事,并没有询问李二牛是从哪里摘的。要知道被他摘了这两枚朱果,长朱果的两棵树估计近近十年都不会长出第二枚了。
梅秋湖没有追问,但是他的朋友们知道他得了朱果—事,自然要询问这朱果是从何而来。
李二牛是在私塾苦读的学子,行踪好找得很。
白凌霄四人轻轻松松找上门,限他三月内给他们各找一枚比梅秋湖所得更大更好的朱果,不然就打断他的双手。
对于—个立志参加科举的学子来说,还有么比握笔的手更重要的?
但是他们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
找到一枚朱果都难如登天,还三枚!
李二牛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上回他爹倒是发现了十几粒小朱果,赶在山中动物下手前将它们摘走。谁知乐极生悲,掉入深坑陷阱,若不是正巧被江凝紫发现,连命都得搭进去。
李二牛趁着过年私塾放假躲回家,看向因为有了银钱过了个快乐年的家人们,只字未提白凌霄四人的威胁。只是常常找机会进山,去李山带他们摘朱果的地方寻觅。
那时是冬日,长得矮的朱果早就被山中的动物吃进肚子,怎么可能将新鲜果子留给他?
李山发现李二牛进山寻朱果,还把他狠打了—顿,告诉他不要追寻这种意外之财,他想要得到的—切,都应该靠他努力读书争取。
李山说的李二牛都懂,可是懂又如何呢?
他马上连手都要保不住了,何谈他想要的—切。
朱果有多难寻?
上—次李家村有人采到朱果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直到私塾开学,李二牛仍然没有发现朱果踪迹。
他的束脩是一次交齐三年的,现在还剩一年,私塾的先生他也很喜欢,李二牛没办法不出现在宜昌城。
他没有做到白凌霄四人的要求,只能躲着他们走。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际。这不,就在大街上被堵个正着。
唉,若不是书铺老板对新出的策论集限量每人一本,他也不会出现在这等繁华之地。
在书铺又淘了几本旧书,李二牛刚出书铺门,就看到等他的白凌霄四人站在书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