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动了,能让他先出剑者少有,凭借他的轻功,足以让他在看清对方招式路数后,一招将其毙命。
这一次却不同,本就是他所求,江凝紫自是比他气定神闲。
一剑刺出,西门吹雪的剑势极快,直指他的目标。
江凝紫向左轻轻一闪,抬手用影剑挡住西门吹雪直刺向她咽喉的一剑,手腕轻转,将西门吹雪的剑势推开。
只这一招,她便控制住这场比剑的局势,将西门吹雪彻底带入她的掌控之下。
剑影飘忽,剑气森寒,西门吹雪分不清自己已出了几剑,只觉得自己深陷在尸山血海之中,杀机无限,唯有凭借本能不断挥剑,方可挣脱于这片泥淖!
处处有剑,处处无剑,西门吹雪身处于两柄剑构筑的剑阵之中,一时间无法分清哪里为真、哪里为假。
凭借自己世间少有的轻功,西门吹雪勉强跟上江凝紫不停变换的身形,手上的剑没有最初的迅猛,越出越慢,斟酌而出的每一剑带着不顾及性命的决绝!
汗水布满西门吹雪的额头,沾湿了他身上的白衣,他的眼中只有江凝紫的剑。
他们的剑招相似而不同,使得都是一招毙命的杀人剑,江凝紫却比他多了收放自如的从容,没了同归于尽的执着。
只第一次交手,西门吹雪就意识到他们境界的不同。江凝紫出剑,心念一动,剑锋已至,而他仍停留在人随剑走的境界,当他拿起剑的那一刻,真正的主人是剑,不是他。
西门吹雪视剑为命,剑即他,他即剑,人与剑二者并无区别。他的剑法锋锐无情,是无限接近“神”的剑法,这条习剑之路,本是一条康庄大道,一条路走下去,本可成仙成神。现在因为他自己强求,却生出些许波折来。
西门吹雪每年只出门四次,今年十九岁,自十五岁出手以来,真正杀过的人也没有过百。
而江凝紫生于盛唐之末,等她游走江湖的时候,大唐正处于安史之乱,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她早已数不清自己出过多少剑,杀过多少人。
她自幼学的就是令江湖豪杰惊叹不已、最为正宗的公孙剑舞,在一次次生死边缘顿悟突破,本身又是根骨极佳的练武天才,再加上一场奇遇让她多了上百年的内力。
丰富的经历加上深厚的内力,说西门吹雪和现在的江凝紫之间隔着一道天堑一点也不为过。
西门吹雪身上带着可以被人察觉的杀气,是江凝紫早就渡过的境界。杀气能够被人察觉,又如何能够做到无声无息地让人毙命呢?
豆大的汗珠流进西门吹雪眼中,模糊了他的眼睛,又顺着眼角似泪水般从脸颊滑落。
西门吹雪无暇顾及,手上的剑势一转,从极慢到极快,眼中的光也越来越盛,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但他清楚,只要他不断地出剑,他就一定可以捉住这一道灵光!
为了这一道灵光,他不畏生死,不断向前。
西门吹雪的剑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刺向江凝紫,刺破环绕在她周围的护体罡气,剑势越来越猛,杀意越来越重。
手中的双剑翻飞,江凝紫眉头深锁,嘴唇也被她咬破。她清楚地知道这是西门吹雪的突破时刻,她绝对不能停下手中双剑。
可是对于她来说,辅助一个人顿悟,远比杀一个人要难得多。
也不怪很多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会等到中年、老年再收徒,他们少了年轻人的锐气,多了被岁月浸润的包容。
江凝紫十几岁的年纪,虽然有着远高于西门吹雪的武功,却还没有学会去包容他的剑。
在江凝紫这里,别人看来已接近剑术巅峰的西门吹雪招招皆是破绽。她现在可以一招杀了他,却很难做到在他攻势凌厉的剑下,不伤害他分毫的结束这场比剑。
西门吹雪的剑,是杀人的剑,是出鞘必见血的剑!
眼看西门吹雪困于那一线飘忽的灵光,江凝紫放下剑,只在西门吹雪的剑即将刺破她心脏的时候,向左闪了一下。
剑没落空,刺中江凝紫的左肩,剑锋入肉,是一种顿顿的阻碍。
西门吹雪似有所感,神情渐渐平和,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停滞的风像是被解开了禁制,呼啸而过,席卷了周边茂盛的梅树,绿云突然膨胀扩大,继而散落四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低下头,江凝紫看向自己的左肩,崭新的罩衫被刺破,粉色的襦裙被鲜血染成深色,渐渐扩散开来。她第一次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不用担心自己因为受伤会成为拖累,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亡。
和西门吹雪比剑,即便他们已不在一个境界上,同样让江凝紫有所感悟。毕竟这个世界上,视剑为命的人稀有,想要和这样的人比剑,下一次还不知何时。
闭上眼睛,江凝紫慢慢体悟刚刚结束的这一场招招致命的比剑。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轻轻吹过江凝紫的脸颊,她感受到已与她血肉相融的剑似要与她分离。
西门吹雪动动手腕,收回自己的剑。从顿悟中清醒过来,他只觉世间万物的一动一静,皆逃不过他的双耳双眼。
江凝紫左肩近乎凝结的伤口,随着西门吹雪的动作再次裂开,鲜血汩汩。
右手封住伤口附近的几处穴位,流血止住,江凝紫手捂着伤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走该留。
血腥味刺激着西门吹雪的嗅觉,他的眼睛寻着源头找去,入眼是江凝紫捂不住的红。
血珠从西门吹雪的剑尖滚落,落在地上青翠的小草上,草叶被鲜血染色。
西门吹雪没有吹血,他抿紧唇,收起剑,快步走到江凝紫面前,将嘴唇发白的她抱起,飞向自己居住的院子。
被西门吹雪抱在怀里,江凝紫抬头看着他的喉结有些怔愣,她觉得自己的伤并不算严重,完全可以自如地行走。
不等她想好如何劝说西门吹雪将她放下来,她就躺在了西门吹雪书房的软榻上,肩上的衣料被西门吹雪震碎,露出里面的伤口。
从架子上取出伤药的西门吹雪,看着江凝紫左肩的三角口子,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那是他剑上的血槽所致。
“庄主,江姑娘怎么样了?”接到西门吹雪传令,立即赶来的双月急急推开房门,打断了他的沉默。
“你来为她处理伤口。”西门吹雪将伤药塞到双月手中,站到一旁看着她动作。
双月接过伤药,走近查看江凝紫的伤口,不由得松了口气。
刚接到传令的那刻,她以为江凝紫就剩一口气了,毕竟她从没听说过庄主剑下还有人存活。
江凝紫只被刺中一剑,真是令人庆幸。
西门吹雪安静地坐下,看着江凝紫的伤口,目光灼灼,好像是在透过伤口看别的什么。
他这人无声无息,却存在感极强,令江凝紫和双月都无法忽略他,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西门先生,我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和双月用眼神交流后,江凝紫开口,试图将西门吹雪劝离。
“是啊庄主,”双月附和道,“您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一下。”
西门吹雪闻言低下头,雪白外衫在胸前多了一抹干涸的红,那是江凝紫的血不小心蹭在上面的。
带着乱糟糟的思绪,西门吹雪就这样被赶出了他的书房。
第11章 、万梅山庄11
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下,西门吹雪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心绪复杂。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是个光风霁月的剑中君子,没想到却做了挟恩以还的小人。
他早就知道不是吗?他对江凝紫的救命之恩,令她绝不会伤及自己性命。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就是自私,仗着他对她有恩。
月光洒在他头顶,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衫,胸口的血迹被晕开,宛若雕像的西门吹雪动动手指,似有所觉,拖着沉重的身体起身离开。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比剑,他的剑法也确实精进许多,但这结局不是他想要的,他没有因此感到快乐,甚至出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
西门吹雪好像不再是西门吹雪,那他又是谁呢?
*
书房的主人几日都不曾在书房现身,这里变成了江凝紫的疗伤之地。
伤口包扎好就准备返回住处的江凝紫,在双月的劝阻下没有走成,鸠占鹊巢地留在了书房。
书房中存放了许多西门吹雪配置的好药,还有很多外面难得一见的医书。
西门吹雪自己不来,却通过双月带话,允了江凝紫可以随意翻阅书房中的书籍和药品。
江凝紫才住了两日,原本除了必要之物再无其他的书房,零零碎碎添置了许多物件,乍一看像个女子的闺房。
若是江凝紫的劝阻有用,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出现。
对此双月自有解释,这次本就是他们庄主的错,狠心把刚养好的小姑娘又给伤着了。
现在看着江凝紫并无大碍,实际上她的伤势险之又险,差一点就被刺中了心脏,毕竟,西门吹雪那一剑确实是奔着要她命去的。若是换了别人,万梅山庄怕是正设着灵堂。
江凝紫道她很惜命,有分寸。
双月却是不信的。她就不信普天之下有人能从庄主剑下毫发无伤地离开。
她早就知他们有比剑这件事,只是相处下来,她对江凝紫有了感情,以为庄主也是如此。毕竟两人聊得很相投。
没想到庄主真就这么心狠,拿起剑便不顾及其他。
江凝紫若死了,双月会很伤心,因为她是她的朋友。
双月不相信庄主若是真杀了江凝紫,心里就不难受!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他们庄主就没几个朋友!
谁都不知道,杀了自己朋友的西门吹雪,还是不是西门吹雪。
*
但谁都能看出来,伤到江凝紫这件事对西门吹雪影响很大。
这几日西门吹雪都极少走出房门,甚至断了他寒暑不变的清晨练剑。
等江凝紫肩上的伤疤都快脱落的时候,双月带了新的消息,她终于不用住西门吹雪的书房了。
也不住原先的客房了……
大概是出于补偿的心理,西门吹雪把她的住处定在了离他最近的院落,也是庄内第三好的院落,并给了她命名权。
这是真的把她当作万梅山庄的一份子,请她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家。
江凝紫不想住。
她又不傻,这院子背后的含义她虽不愿深想,但肯定是有特殊含义的。
可是住在西门吹雪的书房更不合适,她原先住的客房也被收拾干净,物品全放进了新的住处。
*
江凝紫此刻就站在新住处的院门口,望着旧匾额上的“望舒”二字,她不想进,又不知自己还能去哪儿。
“凝紫怎么不进去?”陪她一起来的双月捂嘴偷笑。
江凝紫指指匾额,摆摆手,“我还是算了吧。”
双月捉住她的手,向她解释:“程伯说,这院子本是老庄主和夫人为庄主妹妹准备的,可惜他们并没有第二个孩子。凝紫这么可爱,想来庄主是打算把你当作自家妹子。”
眼睛一转,双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们这儿,庄主夫人是和庄主住一个院子的!”
江凝紫的脸瞬间红了,慌忙表明态度,“我没有,我没有!”
她哪有这种歪心思,她连什么庄主妹子都不想当。
双月“哈哈”笑了,“庄主又没开口认你做妹子,你怕什么。”
就是让双月选,她也不想做庄主的妹子。
对江凝紫来说有个住处便可,对西门吹雪来说,他却是需要江凝紫接受他所做的这些补偿。双月将这些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江凝紫听,请她理解理解他们庄主,也好让她交差。
江凝紫推辞不过,最后还是住进了“望舒”小院。她不知这院名寓意为何,自己又是暂居,最终也没有改动。
院内的一切布置比起她之前居住的客院处处都精致了很多,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通往院中各处,周围用圆润的卵石隔开,错落地生着各色花木,充满雅趣,在这夏日的阳光下,一派欣欣向荣。
江凝紫的东西都被归置在了主卧,院门都进了,也没必要纠结于住哪个房间,她便在主卧住下。
这是西门吹雪特地为江凝紫选的院落,主因便是主卧边的浴室引着山中的温泉。
*
等江凝紫的伤口彻底愈合,身上只剩下层层叠叠的伤疤时,双月拉着她进了她自己并未进过的浴室,里面已经收拾干净,放好药粉的温泉水是浓重的绿色。
双月推推她,示意她下去。
“我?”江凝紫指指自己,不想下去。
温泉是富贵人家才能享受的东西,至少江凝紫没有享受过。
不过她对这些享受之物没什么渴求,没生过人不同命的不满。
人的命运本就不同,她有健全的四肢,良好的胃口,高深的武功,极好的师门,一心为她的师父,这一切都使她感到满足。即便是来到陌生的古朝,她也遇上了善良的西门吹雪,友好的万梅山庄众人,还交了双月这样一个很好的朋友。这些都是她的幸运。
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温泉,散发着药材特有的气味,江凝紫轻轻一嗅,便认出药粉的成分。
很多都是极好的药材,年份也很高。
它们就静静地随水漂荡,等着她浸泡。
江凝紫不想下去,这些都是她还不清的人情。
挨了西门吹雪一剑,非但没有还清救命之恩,反倒越欠越多?
她并没有给西门吹雪卖命一辈子的打算。
只是这样的做派,她有些理解为什么程伯他们会死心塌地地留在这里了。像玉罗刹那样的人才是少数。
见江凝紫不动,想起庄主的吩咐,双月伸手便要解她的衣裳,“快下去啊,别损失了药效。”
江凝紫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衣襟,忌惮地看着双月。
双月上下打量她一番,“害羞什么,你身上哪处是我没见过的?”
这倒是实话,之前江凝紫伤势严重,躺在那里动都不能动,换药、梳洗全靠双月照顾。
江凝紫这番作态,双月也能理解,庄主的弥补的确是大手笔。这事若是落在她头上,她定和江凝紫一样,觉得无法消受。
只是庄主毕竟是庄主,双月和江凝紫关系好,但还是要听庄主的话。
双月本就比江凝紫年长,又能说会道,能劝服她一次,便能劝服她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