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他再次轻声道,“这次能让我……”
他的沉默,不是因为见到了谁,而是感受到另一把锋利的武器正停留在他的颈侧,随时可以要他的性命。
“让你?”江凝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胡子修得挺漂亮的小贼,“再让你两根手指头吗?”
访客苦笑出声,脸上没了之前的轻松。
高手过招,只在分秒之间,他完全没注意对方的右手上何时多了另一柄剑,更别谈用另外两只手指夹剑。
“我倒想看看,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和你的剑谁更厉害。”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西门吹雪出声,他走到陆小凤面前,欣赏他此时的困窘。
“那我怕是保不住我的手指头。”陆小凤毫不在意颈间致命的武器,空闲的左手摸了摸自己新修的胡子。
见两人似乎是熟人,江凝紫便收了双剑,对陆小凤多说一句:“你若是没练到每根手指都如金如铁,我劝你别总用这种招式。武器断了可修可换,手指断了,就算能接上也不比从前。”
“姑娘教训的是,”陆小凤向她拱拱手,脸上带笑,这人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下陆小凤。”
江凝紫向他回礼,“江凝紫。”
江凝紫本就是追着陆小凤一路来到这里,既然他不是真的贼人,她便没了留下来的必要。今日她还有半个时辰的剑还没练,她要回去练完。
向西门吹雪点点头,江凝紫道:“我回去练剑。”
浅绿色的身影渐行渐远,陆小凤伸头望着,面露好奇,却见一道红光急速朝他飞来,铺天盖地般遮住了他的视线。
陆小凤掀开红披风,英俊的脸在头顶红色的映衬下多了几分魅惑。
婚礼在百年前又叫作“昏礼”,指在黄昏时举行。
站在陆小凤对面,目睹这瞬间的西门吹雪有些明白为什么昏礼之后会有掀盖头的习俗。配上陆小凤茫然的神情,这场景确实有趣。
“等你成亲,可以让新娘子为你掀盖头。”他认真为陆小凤建议。
陆小凤手腕一转,这一抹红回到了他的肩上,变成了正正经经的披风,“成亲?那太远啦~”
他是浪子,是浮萍,是虚无缥缈的风。成亲这两个字,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陆小凤的眼睛转到江凝紫离去的方向,对着西门吹雪挤眉弄眼,“说不定你比我要早得多。”
这是江凝紫最近被养得不错,个子长了一些。陆小凤若是早来一个月,也讲不出这话。
西门吹雪冷笑道:“说这些胡话,不如说说为何闯我万梅山庄。”
他的手握住剑柄,等一个回答。万梅山庄有万梅山庄的规矩,不是他的朋友就可以轻易打破的。
陆小凤的手刚放到嘴唇上,又收了回去,干笑道:“司空摘星你知道吗?”
“偷王之王。”西门吹雪说。
这是司空摘星上月和偷王比试,成功盗取昆仑双绝精心饲养泥金香后刚获得的称号。
“我和那猴精打了赌,”见西门吹雪没拔剑,陆小凤的手指终于安心地摸上了自己的胡子,“看谁先偷到你新酿的梅花酒。”
万梅山庄梅花无数,每年都会酿梅花酒,西门吹雪不爱喝酒,每年也会亲自酿上一些,就埋在他寻常练剑的树下。陆小凤只知道他酿酒,却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梅花酒没有,风血酒倒是可以尝尝。”西门吹雪意有所指,丢给陆小凤一瓶止血的伤药。
陆小凤摩挲着细腻的白瓷瓶,正疑惑西门吹雪的意图,忽然感觉有液体在颈间流动,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左侧,睁大眼睛,入眼是满手的红。
*
陆小凤成功潜入万梅山庄,司空摘星自然不会比他慢到哪去,但他此时却遇上了和陆小凤一样的麻烦——被一柄剑指着自己的咽喉。
同样拥有着灵活的手指,司空摘星没有陆小凤同样的勇气伸手去夹江凝紫的剑,也没有陆小凤同样的幸运有西门吹雪恰好过来救他。
一句话没说,司空摘星身体一扭,迅速远离江凝紫的剑。不带任何预兆,他宛如一鹤冲天,飞上树梢。
江凝紫只觉腰间一轻,一个错眼便见司空摘星手握自己的剑鞘,正要逃走。
本想着他或许和陆小凤有关,没下狠手的江凝紫怒了,以和他同样的姿势一飞冲天,脚尖点在树枝上,在林间追逐逃窜的司空摘星。
偷王之王,轻功在当世敌手难遇。早年有盗帅楚留香踏月留香,今时盗帅已沉寂多年,唯有偷王之王的轻功,属天下第一。
司空摘星对自己的轻功有这个自信,就像陆小凤相信自己的手指一样。
偷这剑鞘不过是随意为之,司空摘星没想到竟因此激起了江凝紫的怒意。
她紧紧地追在司空摘星身后,没有一丝放松。两人在空中追逐的身法竟有不少相似之处。
同是高明的轻功,加上江凝紫熟悉万梅山庄的地形,司空摘星逐渐没了先行一步的优势。
江凝紫的内力整个古朝怕是无人能比。时间一长,甩不开她的司空摘星后继无力,被她追个正着。
看着司空摘星近在咫尺的后背,江凝紫动了杀心。握剑的手已抬起,是想到了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她才勉强自己放弃。
剑尖一挑,江凝紫刺中司空摘星手中的剑鞘。
司空摘星手掌被震得发麻,手上的剑鞘腾空飞起,被上前一步的江凝紫接个正着。
剑光闪烁,司空摘星见江凝紫右手握住剑鞘,以剑鞘为剑,使出一招他十分熟悉的剑招,将他定住。
像一座被抛起的石像,司空摘星在半空中直直下落。
信手拆了绑发的发带,江凝紫轻轻一甩,勾住司空摘星下坠的身体,令他勉强安全落地。
一头栽到地上的司空摘星呆呆地看着向他走来的江凝紫,嘴唇微动,低喃着她刚刚使的招式:一剑刺九穴。
真没想到,江湖上还有别人能使出这一招。
*
等陷入呆滞的陆小凤匆忙给自己上好药,再想起司空摘星这位迟迟未现身的朋友时,这位朋友本人已经非常靠近此行的目标了。
——没人解救的司空摘星被江凝紫绑在了埋酒坛的梅树下。
偷王之王的灵巧和轻功像是失效了一般,人畏畏缩缩地垂着头,脸上的易容也残了大半。
“偷东西很有意思吗?”江凝紫拿着自己的剑鞘敲敲这偷王的脸,若不是他摸走自己的剑鞘,也不至于享受现在这待遇。
剑鞘和双剑本是一体,皆是江凝紫的师父所赠,和她一同来到古朝,在江凝紫心中再重要不过。
一如陆小凤的猜测,司空摘星和江凝紫对上,结局当然以他被制住为终。
万梅山庄的主人来了,江凝紫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用剑鞘指了指司空摘星,“西门先生,又一个小贼。”
“哈哈,猴精你也有被逮住的一天!”陆小凤凑上去研究司空摘星残破的脸,距离他上回见到这猴精的真容,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司空摘星唉唉地叫着,摇头晃脑躲避陆小凤作恶的手,“早知道有这女煞星在,我才不跟你这只臭小鸡打赌!”
第14章 、万梅山庄14
万梅山庄的梅花酒,绵软甘醇,色泽剔透。
两位不速之客在酒桌边落座,赌注就在眼前,只不过他们中间没有人赢,也没有人输。
这二人为了能安然坐在这儿都做出了不小的牺牲。
陆小凤的脖子左侧干涸血迹凝成的伤疤清晰可见,被司空摘星嘲笑差点成了没脖子的鸡。
不管是小鸡还是小凤,没脖子都是件不愉快的事。
毕竟是他没守规矩擅闯万梅山庄,受点小伤能换得这一桌的美食美酒,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尤其,还能看司空摘星吃瘪。
哈哈,谁叫这猴精不仅破了万梅山庄的规矩,还手贱顺了江凝紫这姑娘的剑鞘。
惹了这姑娘生气,西门吹雪这个庄主都不能直接做主放他自由。
当然,西门吹雪并没有打算做这个主。
陆小凤高兴地用筷子敲起酒杯,叮叮当当,引吭高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刚唱了两句,一直不吭声的司空摘星突然道:“陆小鸡你能不能闭嘴!”
“为什么吗?”
“因为难听!”这猴精毫不客气地点明事实。
他心里烦得很,偏偏陆小凤又在旁边鸡叫不止。
这起因是他们赶到梅林后,江凝紫不肯放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灰头土脸地被江凝紫用一根浅绿色的发带绑着,落拓地坐在地上,是陆小凤从未见过的惨样。
身为损友,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嘲笑他的机会。
不过,大肆嘲笑完司空摘星之后,陆小凤很讲义气地再三向江凝紫保证司空摘星是个好小偷,从不偷值钱的东西。
但他这个和司空摘星一起溜进来的人,在江凝紫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得取信。
想自由就必须付出代价,江凝紫握紧自己的宝贝剑鞘,表示一定要留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司空摘星最擅长的就是偷东西,这话若真是说给刚追回失物的江凝紫听,林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其次,他的轻功也是顶顶得高。话虽如此,他的轻功真若是足够高明,也不会惨兮兮地被江凝紫绑在这里。
他剩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改头换面的易容之术了。
江湖上会得易容之术的人确有不少,但是能到司空摘星这个水平的也就五指之数。
令人垂涎的易容术,江凝紫对此的兴趣也就一般。
但司空摘星会的就这几样,他好说歹说,加上陆小凤在一旁敲边鼓,看到西门吹雪也轻轻点头的江凝紫才勉强同意。
“他的易容靠谱吗?”酒桌上的司空摘星又换了一副打扮,和之前委委顿顿的瘦小男子比起来,高壮憨厚的外表像是换了个人。
只一想到自己一剑就破了他的易容,江凝紫也说不准他的易容技术是好还是不好。精妙倒是挺精妙的,但若被人近了身,不还是会被发现吗?
“他的易容术在江湖上少有能及。”这是西门吹雪给的评价。
有这句话,心里还是不太痛快的江凝紫勉强接受自己确实让司空摘星付出代价的事实。
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江凝紫觉得学医之路永无止境,她的剑法也需要精进再精进。
精妙的易容术同样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琢磨的,江凝紫有这个时间会选择做她觉得更重要的事。
不轻易松口,只是为了让司空摘星知道,即便他跟陆小凤说一样,偷东西只是为了好玩,有的人也不愿意自己的东西被偷走。
反正江凝紫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剑鞘被偷走哪怕一瞬。
面对江凝紫这样一个娇小可爱又执着认真的小女孩,司空摘星和她歪缠一番,便按照她的要求,教了她如何在自己的容貌上稍作改动,变成一个和自己容貌毫无相似之处的人。
知道江凝紫学习兴致不高,而司空摘星自己也不会在万梅山庄长留,所以其他的教学,等到他们下次相遇了再说。
三个男人坐在一桌,总有许多话要聊,习惯早睡的江凝紫和司空摘星交流完就离席走了。
听西门吹雪说了江凝紫的来历,陆小凤评价道:“这像你又不像你。”
捡个人回来救治,这根本不是西门吹雪会做的事,为了剑术精进可以为之付出一切,这又的的确确是西门吹雪会去做的事。
*
说是要早睡,今夜江凝紫却睡不着。
剑鞘能被司空摘星摸走这件事,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它们随时都有可能离她而去。
奇异的经历,让残影和玉佩跟随她来到这里,有它们在,江凝紫就觉得有了依靠,证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她的妄念。
但不可否认,没有什么事物是必然长久的,它们说不定有一天就会离她而去。
江凝紫知道这是事实,可是目前的她暂时无法接受。
窗外的明月皎皎,江凝紫抬头望月,不知几百年前,师父望月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她?
月在文人墨客笔下,常常与思乡联系在一起。
在空寂的圆月下,江凝紫轻轻地抚触残影的剑鞘,想着她回不去的故乡。
悲伤的情绪未满,突然一个人影倒挂在窗边,正好与江凝紫眼神对视。
江凝紫瞳孔放大,抽出残剑,飞身一刺。
来人晃晃悠悠避开要害,翻了个跟头,飞上屋顶。
江凝紫跟着从窗户飞了出来,追着对方上了自己的屋顶。
这人没有逃走,负手站在屋脊上,对江凝紫微笑。
可惜他的易容再次被江凝紫的剑气冲破,不复酒桌前的憨厚朴实,在夜里十分吓人。
“司空摘星?”江凝紫右手握紧残剑,看着对方。
夜闯女子闺房,原来不仅是飞贼,还是个采花贼!
这人不能留!江凝紫决定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是我,”似乎感受到江凝紫的杀气,司空摘星没有嬉笑,赶紧解释,“我来找你是想问件事。”
“什么事?”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江凝紫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回答司空摘星的,“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犹疑了一个晚上,终于和江凝紫独处的司空摘星吐出自己憋了许久的疑问,“江姑娘,你是在哪学的袁公剑法?”
袁公剑法,初听到这个名字,江凝紫一时也没有印象。向来对人一举一动观察细致的司空摘星也看出她的茫然。
江凝紫是个幸运的姑娘,她这短短的十几年生命中,曾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闯荡江湖时也是如此。
她的师父是个武功高强、急公好义的侠女,这样的人从来不会缺少朋友。
江凝紫和师父分开,经常会在各处偶遇她的朋友。
回忆起袁公剑法,她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他长了一个很大的脑袋,有一张娃娃脸,个子没有她师父高,说话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
这位也是她师父的朋友,名字很特别,叫空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