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真的,很好!”梅泽金藏含混不清的说道。他睁大了眼睛,努力的看向了爱丽丝的方向,满口鲜血,白发蓬乱——那是对于不熟悉死亡的人来说完全能用可怖来形容的姿态,但他的微笑里全是释然和畅快。
爱丽丝愣住了。随后,老者一手猛的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前用力一拽。那是以他现在的状态难以想象的力道。爱丽丝一时不察,被他拽得差点儿撞到他身上。森鸥外指间白芒一闪就要出手,但下一秒,他和爱丽丝同时瞳孔爆缩。
“5000亿……全都,全都给你!”
老者艰难的喘着气,用唯有少女可以听到的音量,带着笑意,断续含混的说。
“鉴识之……眼,不止……不止,看东西……”
“你……很,好……”
“他,年轻时……不是……那样、那样的……”
“……你、要……说到……不要……
“不、不要——”
老者说到这里,突然一把推开爱丽丝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如果说方才还是吐血,现在,鲜血简直像涌泉一般随着咳嗽不断从他五官中流出。甚至让人怀疑他的内脏是不是都融化成了血水。他一只手还攥着爱丽丝的手腕,于是血沫不时飞溅到少女的身上,甚至有几滴猩红溅上了少女的脸颊。
就在爱丽丝眼前,梅泽金藏的脸色飞快的灰败了下去。然后,满脸血污的老者浑身突兀的一震,松开了攥着爱丽丝的手,不动了。
森鸥外伸手,贴在了老者的颈部,数了十秒之后,轻声开口。
“梅泽先生,已经去了。”
“我知道了。”
“……爱丽丝?”
“啊,我没事。”
——她只是,听懂了老爷子最后的话。
爱丽丝抬起头,然后站起了身。
——他说,“你要说到做到,不要像先代那样。”
少女转身,面向了会场。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相比刚出现时,此刻她的白裙已经已经一塌糊涂。从胸口到裙摆被染上了大片浓稠斑驳的鲜红,手上更全都是血,就连外套和裸露的小腿上都蹭到了血迹。
白裙金发的纤细少女,与大片刺目的红。但只要是目睹了这一幕的人,没有人会觉得这姿态孱弱。因为少女湛蓝的眸中燃起了锐利的,甚至可以用火焰来形容的光。
“诸位,梅泽金藏先生去世了。”
她环视在场所有人——无论是受邀前来的宾客,还是她的家人,属下。
她没有提出要求或是下达命令,可是每一个与她目光接触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作出了反应。她的下属们垂下了枪口,宾客们收敛了表情。森鸥外慎重小心的将梅泽金藏的遗体扶平让他躺好,随即站起了身。
中也摘下了帽子按在胸前,就连没有被枪口对着,一直置身事外的江户川乱步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福泽谕吉伸手,摘下了他头上的贝雷帽。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仿佛不知疲倦的圆舞曲背景音乐也消失了。
爱丽丝的神色因众人的反应柔和了片刻,但随后,她的声音骤然阴沉。
“作为梅泽先生的遗嘱见证人,我需要给逝者一个交代。鉴于几分钟前发生了针对梅泽先生的刺杀,麻烦在场的各位随我的部下回去喝个茶。”
璀璨的水晶吊灯下,爱丽丝用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表情开口。
“任何反抗,都将被视为对Port Mafia的挑衅。还请诸位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她说完这一句,再不停留的转身走下主席台,在几名黑西装的簇拥下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留下黑发红眸的人形异能力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那翻飞的衣摆消失在门外,森鸥外才转过身,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温和的微笑。
“那么,诸位,请吧。”
灯光下,他举起了右手,黯红色的眸中泛着血一样的光彩。
所有黑西装们在这手势下再次迅速举抢,黑洞洞的枪口笔直对准了在场的宾客。
第62章 62:钻石
62
鲜红色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 爱丽丝脸色沉肃而平静的穿过走廊。为了举办这次宴会,梅泽金藏包下了整座饭店,安保惯例由Port Mafia负责, 此刻反而方便了他们封锁现场。黑西装们已经控制了电梯及各处楼道, 爱丽丝无视了一路敬畏的视线,乘坐电梯一路向下。直到上了停在地下车库的车,少女脸上如同面具般的平静才终于消散。
她打开车载冰箱,从里面拿出冰好的手巾,啪一下就把毛巾按在了额头上。
瞬间沁入的寒意让爱丽丝全身汗毛一竖,生理性的抖了抖肩膀。
很好,现在她整个人都冷静了。
少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也不顾自己一身血污,往椅背上一靠,拿开毛巾。
勒索信,狙击, 梅泽金藏的死。以及, 5000亿。
这还真是人生犹如巧克力,意外来得总是猝不及防。几个小时之前,谁能想到一场酒会居然能如此一波三折起伏跌宕。即便是爱丽丝, 在梅泽金藏说出那句“全都给你”的时候依旧震惊得差点儿忘了呼吸。她之所以之后还能冷静应对,一方面是那数字巨大到让人很难升起真情实感, 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了, 梅泽老爷子给她的既是一份庞大到令人震撼的礼物,也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
一边心不在焉的擦着手,一边于脑海中反刍了一遍今夜与梅泽金藏的所有对话, 爱丽丝的神色一时极其复杂。
于是当森鸥外安排完现场坐进车里的时候, 她第一句话就是, “他是故意的。”
“我也这么认为。”森鸥外点头,一边吩咐司机直接开车回Port Mafia,一边回答。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一样,【鉴识之眼】不止能看物品的话,我甚至怀疑他已经预料到了今夜是他的死期。”
“……所以才选择这个时候宣布遗言吗?”
“如果是我的,就会这么选择。”
“他就这么有把握吗?”
“不,与其说他有把握,不如说他是在赌博。”
森鸥外坐在爱丽丝对面。男人说着,向后靠在椅背上,交叠起了双腿,双手放在膝上,十指相触,眯起了眼睛——这时他思考时惯常的姿态。
“勒索信是真的,有某个人或组织在窥觎他的财产是真的,他不想被迫交出财产是真的,想要将财产交给你也是真的。但这一切,全部都建立在你的反应之上。梅泽金藏今晚对你所说的所做的全部都是试探。”
“这我想到了。”
“而且,他早已做好了如果你没有通过试探的准备。”
“嗯。”
爱丽丝看着窗外,点了点头。她随手把手巾丢在一边,转头将目光投向车窗之外,看向了那些沿路快速向后掠去的景物霓虹。
财产和现金是两个概念。比尔盖茨有一千多亿美元身家,并不是说他有一千多亿美元现金。梅泽的财富除了他收藏的古董之外,大多是他所投资的实业。如果只是想将遗产赠与某人,完全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将其转换为“价值5000亿日元的黄金珠宝和不记名债券”,这根本不是短时间可以筹措出来的。
参考转换这一笔财富所需的时间。爱丽丝觉得他的这一行动应该早于勒索信才对。甚至,她深刻怀疑,引来勒索信的不只是梅泽金藏的健康状况,更可能是他在转换资产时露出了端倪。
因为与能持续产生收入,缠绕着复杂的利害关系,没有继承者也不是一般组织或个人可以简单掠夺侵占的基金、股权、不动产、企业等等“资产”相比,“价值5000亿日元的黄金珠宝和不记名债券”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它是真正的无主之财。就像梅泽金藏自己说的那样,这笔钱“没写名字”。不需要交接手续,不需要拐弯抹角,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捡到就是赚到,找到就能占有。在黑/道大宗交易之中,珠宝和黄金甚至根本不需要通过洗钱这个步骤就可以直接使用。在黑色世界里,贵金属远比任何国家的货币都□□并受人欢迎。
梅泽金藏通过这种方式将一场在他死后可能会发生的,围绕着他的遗产展开的,以与他相关的熟人们为主角的勾心斗角阴谋暗斗,变成了一场看似人人有份不需要任何参加门槛的寻宝游戏。
然后,他亲自指定了这场游戏的胜利者。
爱丽丝伸手,从西装外套的内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男士尾戒,素面的铂金戒圈,正中镶嵌着一粒正方形切割的红宝石。此刻,鲜艳欲滴的红宝石在车内的照明下闪闪发光,但即便被放入口袋再取出,镶嵌的凹陷处依旧残存着没有蹭干净的血迹。
正是老者在交代遗言的时候,借着那一拽塞到了她手里的东西。
如果他不是打算在临死前摆她一道的话,那么,这应该就是梅泽金藏准备好的“答案”了。
“……如果我没有跟他说,我想买下擂钵街的话……”
“不止。”森鸥外摇了摇头,忽然弯起了嘴角,“试探从最初就开始了。”
如果爱丽丝不接受邀请,不愿出席酒会或是只派下属参加的话,她一开始就会失去资格。因为以她的性格,即便知道有这样一份无主之财存在,大概也会觉得“与我无关”——虽然森鸥外不会让这样的情况真的发生,但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得到信息,Port Mafia很容易在这场游戏里失去先机。
这是第一道关卡。然后才是那个问题。再然后是看她是否会遵守承诺保护梅泽的安全。最后,则是她在梅泽倒地后的表现——如果爱丽丝没有扑上前试图救护老者的话,她就没有机会听到梅泽金藏的遗言了。
而一切的前提,是她上位后的所作所为。正是爱丽丝带领的Port Mafia所表现出的“不同”,让她得到了梅泽金藏的认可。
梅泽金藏不愧是可以靠非攻击性异能守住巨富身家在横滨痛快的活到90岁的男人。从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到策划了这一场针对爱丽丝的内测。他所表现出的豪放果决与缜密大胆,让森鸥外也不禁有些敬佩。
“……所以,如果我没有选对选项的话……”
“这会变成一场真正的灾难。”
森鸥外接下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这可是5000亿日元。
爱丽丝点了点头。
她毫不怀疑只要今晚到场的来宾走脱一人,方才会场中发生的事情就会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不出数日。即便Port Mafia在这两年里已经尽力剔除了横滨夜晚这张牌桌上所有有实力与之博弈的对手,剩下的除了高濑会之外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烂鱼小虾。但是无论森鸥外还是爱丽丝,都从不对人类的智商下限抱有盲目的乐观。
可怕的并不是没有线索所有人盲目的掘地三尺。而是有人站出来说拥有线索,用各种虚假消息挑起争端浑水摸鱼。
更何况,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横滨。
——事实上,无论勒索信还是今夜的刺杀,不都预示着已经有外来者嗅到这鲜甜的血腥味儿了吗?
“但即便我选对了,游戏也同样才刚刚开始。”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横滨人,梅泽金藏豪放果决,缜密大胆,同样,也足够疯狂。他给与爱丽丝的是获取这份巨大宝藏的钥匙,是“芝麻开门”的咒语。怎么解决对手,怎么平息局势,怎么真正的把这份宝藏抓在手里,就是他留下的最后的试炼。
“他要我——或者说Port Mafia——展现与他的托付相称的实力与资格。”
如果成功了,那么Port Mafia庄家通吃——梅泽金藏已经去世,就算爱丽丝吞掉这笔钱不遵守承诺,他也不能跳出来再说什么。
但是如果输了——不,Port Mafia是不可能输的。哪怕Port Mafia不去拿这笔钱,爱丽丝也相信他们不会在混乱中崩溃,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这是实力的差距。
如果冷酷一点,Port Mafia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看着其他人为这5000亿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然后等他们都打得没气了,再施施然去捡钱就可以了。
用森鸥外的口头禅来说,这才是最优解。
因为一旦局面失控,输的也不是Port Mafia,而是横滨。
所以,这才是梅泽金藏的最终试炼,他在赌,赌爱丽丝会不会为了这5000亿的嘱托,主动去承担这份责任。
这是在用一个城市,去赌一个人的责任心的“恶作剧”。
“太疯狂了。”爱丽丝忍不住伸手按了按额角。
他就真的不怕所托非人吗?
森鸥外反倒并不对老者这亦正亦邪的态度奇怪,正事儿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他顿了顿,看着爱丽丝的神色,语气就温柔了下来。
“所以当务之急是阻断情报的流通。刚才你做的非常好。”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爱丽丝微微侧过脸,瞥了一眼笑容温和的自家人形异能力,“‘不过要是能把现场的人全部杀掉就更保险了’——你是想说这个吧。”
“怎么会!”森鸥外一下子露出了夸张的惊讶神色,表情特别无辜的喊冤。“我是那么残忍的人吗?爱丽丝酱你太过分了!”
“好吧,我就当你没有。”
她这么说,森鸥外反而笑了。黑发红眸的男人耸了耸肩,语调轻松的近乎冷酷。“主要是福泽阁下在场嘛。那位可不会疏忽这样的事情。现场他看在爱丽丝的面子上什么都没说,但之后,如果不把那一百多号人全须全尾的放出来——顶多留下几个确实有问题的——爱丽丝也会难做的吧。我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给爱丽丝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