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又不傻,能不知道老泰山这话是推心置腹的,再说,贾家从主子到下人,都是什么德行他能一点儿不知道吗,就是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自然是除了羞愧绝无一点不高兴。
王子腾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想要在他跟前收敛情绪不叫他看清,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贾琏这样的。
可以说,抬一下眼皮,贾琏的心思他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正因为看清了,他对贾琏这个女婿倒是有了点儿好感,至于更多的,那就得看他以后能不能坚持住。
不过,王子腾很有自信,自己能把这小子扶持起来,但他要是对自己女儿不好,自己也能轻而易举将他打落尘埃。
贾琏将王子腾说的话仔细品味一番之后,很快就明白,怕是自己老丈人是有门路把自己塞进户部去,这会儿他要是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那就干脆找根绳吊死重新投胎,兴许能捡个脑子了。
当即,贾琏给王子腾跪下道:“小婿自然是想要做官的,不求其他,只希望凤哥儿以后能因为我诰命加身,巧姐以后能因为是官家小姐有个好归宿,肚子里的哥儿以后出去交际也能挺起胸。”
“只是小婿自幼不是个读书的料,习武又吃不得苦,不过,我和凤哥儿这些年借着忙活的便利,也是攒了近两万两的银子,还望岳丈帮着周旋一下,小婿能捐个实差,日后也能有机会出人头地。”
在王子腾的面前,他没有必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报效朝廷,为百姓谋利这样的空话若是说出来,除了会让王子腾觉得他油嘴滑舌、不实在之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王子腾点点头道:“这话说的倒也算是实在,不过,这捐纳并不可取,要知道,这卖官卖爵虽然有,但多是因为酬响、赈灾、备边等事,向富裕商户的一个变相交易罢了。”
“捐纳虽然多是虚职,就是帮着换个出身,但也有能捞到实职的,但就算有幸得了实职,以后升迁也是难上加难的。”
“得了文职,文人多清高,看不上满身铜臭的人,选升迁的人,多会因第一印象直接甩出去。”
“去了武将那边儿,不说那些人对你们怎么看,单是那苦就不是你能受得了的,受不得苦,你如何在军中站住脚,又何谈升迁?”
贾琏知道,王子腾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有别的法子,当即看向王子腾问道:“那老泰山觉得,小婿该如何是好?”
王子腾看了一眼旁边的茶杯,贾琏很有眼色地起身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王子腾,王子腾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心里有几分高兴,至少这小子有眼色,也舍得下面子,这样的人,只要不出大问题,自己就能在官场上护住他。
于是,这才指点道:“本朝官员大部分可分为世卿世禄,这说的是祖上有大功劳的人,因公封妻荫子,让后代子孙成年即可入朝为官。”
“你二叔贾政就是这个情况,这样的官员,除非做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轻易是不会被剥夺掉官职的,但你们家也就到这儿了。”
“你爹虽然袭了爵位,但一个空爵,还只是个一品将军,无实职,所以,即便你将来袭爵,如无意外,也就能做个三品将军,甚至五品的空爵,绝对不会摸到实权。”
贾琏点点头,表示王子腾说的对,也知道在这个朝天空扔下一块砖,砸了十个人没准就有七个是大官、一个是皇亲贵族,剩下的兴许还是哪位贵人的亲戚的京城。
别说降爵后的那芝麻绿豆的爵位,就是他爹现在那一品将军的爵位,也没有什么用,要不他们家也犯不上死皮赖脸的依靠老太太的诰命不摘了荣国府的牌子。
贾琏看着王子腾认真的说道:“若是之前,我浑浑噩噩地,除了混吃等死就是想着以后继承荣国府,但现在,为了我跟凤哥儿的小家,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王子腾说这话,本就是一个试探,现在,贾琏说的话让他很满意,至少这一刻,他是满意的。
于是,王子腾这回开始说正事儿了:“这正统科举就不说了,你自己也说了,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这哪一边儿你都沾不上。”
“那么,唯一另辟蹊径的方法就是察举,举孝廉,所谓察举,就是由诸王、公卿、郡守在每年推荐给朝廷人才。”
“这推荐上来的,虽然不限定身份,官家子也好,贫民也罢,却也需要经过考教,毕竟,在朝为官的,总不能弄上来一帮大字不识一箩筐的。”
“人员是由各地的郡守往上举荐的,孝者、廉者各一名,所以又叫举孝廉,上来之后,由礼部、吏部派人去查实,这个其实就是个走过场。”
“无异议者,进行常科考试,不过,参加考教的人,只要从贤良文学、明经、有道、明法等众多科目中任选其一作答即可。”
“而你,擅长的就是这明经,明日开始,你就到我这里来,我寻人帮你训练一番,到时候只要你言之有物,就会有机会面圣,只要你不慌,给皇上留下印象,日后必有你出头之日。”
“咱们是一家人,我不妨跟你透个底儿,金陵那边儿的郡守是你母亲的三哥,你得叫一声三舅,这举荐的名额,你不需犯愁。”
“至于查实,到时候你给我送来一万两,这事情必然是没有问题的,你回去之后,也要跟贾赦说明白了,就算是走过程,短时间内,至少三年内,都要收敛着,万不可闹出什么事端。”
见贾琏点头,王子腾继续道:“今年,户部左侍郎因年事已高会致仕,陛下已经批了,到时候升上来的,最大的可能是度□□边儿的官员。”
“这度支是掌管全国财赋的统计和支调的,若是老夫所料不错,统计那边儿会有一空缺,这是你擅长的,之后这段时间再好好跟我给你找的人学习。”
“到时候皇上就算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应该也会直接将你钦点去那里,有了圣上的钦点,日后只要你不作死,每年吏部考核是不愁的,你自己激灵勤奋点儿,用不上几年,你的仕途自是平坦的。”
贾琏那是大喜啊,当即跪地磕头道:“老泰山对我恩同再造,不管日后到底怎么样,我和凤哥儿必会伺候老泰山和岳母终老,若违此誓,贾琏愿受五雷轰顶之劫!”
王子腾一听,心里那叫一个舒服,古人重誓言,这样的毒誓发出,是绝对不会违背誓言的,他这么尽心帮贾琏谋算,主要还不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的事情?
心里痛快,王子腾亲自起身亲手将贾琏搀扶起来,嘴里也语气温和地道:“你是我的女婿,老夫这辈子又只有两个女儿,不为你们谋划又能为谁谋划?”
“你只要日后能改去往日陋习,跟凤哥儿好好过日子,老夫只要这把老骨头还能支撑着,就会拉着你走。”
听话听音儿,贾琏当即表态道:“父亲且放心,明日开始,贾琏一定痛改恶习,认真跟先生学习,以后也会与妻子相敬相爱,给与她尊重。”
“哥儿出生之后,若再有一子,若父亲和母亲不嫌弃,便送到父亲身边,由母亲教导,可冠王姓。”
“若贾琏此生该着只有这一子一女,待哥儿出生之后,也会时常送到父亲和母亲身边聆听教诲,日后让他待老泰山和岳母与家父一同尽孝。”
王子腾脸上的笑容那是遮也遮不住了,但还是问道:“此话当真?你还是回去跟恩侯商量一下为好。”
贾琏摇头道:“这倒是不必,家父早就说过,该多到父亲、母亲身边尽孝,免得生分了,只是我先前却是个不争气的,实在没脸过来给父亲母亲请安,这事情,我回去跟家父说一声,他是不会反对的。”
当然,这话他也没说全,贾赦的原话是,你既然娶了王家女,你那老丈人又是个绝户,你多去跟前晃悠晃悠,好处还能少了?
以后有了哥儿,让哥儿过去露露脸,好东西就都是你们的了,要是你儿子多,过继去一个,王子腾的那些家底儿,就是你儿子的了。
这样没皮没脸的话,贾琏自然是不好意思实话实说,但王子腾也大概能猜出来贾恩侯说的大概,但他不在乎,要是能得个男孩儿继承家业,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就算只有这一个外孙儿过来给他们夫妻尽孝,那也是好的。
当即笑道:“琏儿,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既然有心学好,那之前的就翻篇过去吧,不必一直记挂,只要引以为戒就好。”
一时间,翁婿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温馨,倒是有了寻常父子间该有的温情,外边儿已经站了一会儿的王太太,也激动的差点儿哭出声。
第8章
王太太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然后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甚至都没让身边的婆子搀扶,直接笑道:“我的儿,快,赶紧跟你父亲收拾一下,你大舅娘亲自带人过来了。”
王子腾也赶紧催促贾琏道:“你大舅娘来了,还不赶紧跟着你母亲一起去迎接,万不可失礼了。”说着,自己也赶紧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当先往外走去。
贾琏自然拱手说了一声尊父亲、母亲教诲,儿子绝对不会失礼丢了父亲母亲的面皮,就搀扶着自己的岳母王太太往外走。
王家虽然没有国公府深,但对于后宅女子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所以,正厅的外边儿挺着一架凉轿。
王太太被贾琏搀扶到车上,嘴角的笑容是压都压不住的,等轿子抬起来的时候,王太太问旁边跟随地婆子:“苍何家的,给大舅太太那边儿准备好凉轿了吗?”
苍何家的赶紧回道:“回太太的话,已经让人把凉轿停在二门处了,大舅太太下了马车就能坐上,车里面也放好了用绸子包着的软枕,保管坐着舒适。”
王太太笑道:“你做事向来稳妥,想的也周全,这段时间你先去大姑娘那边儿帮着照看照看,等哥儿满月了,我再寻摸好人去替换你,现在,别人我是不信的。”
苍何家的闻言笑道:“太太信得过老奴,老奴肯定是要将大小姐和小小姐、小少爷照顾妥妥的,不叫那些丧良心的给欺负了去。”
贾琏早就听王熙凤说过这老嬷嬷的厉害,她本姓秦,是王太太的陪房,后来嫁给了王家大管家的儿子苍何,平日里帮着王太太处理后宅的事物。
这秦嬷嬷对王太太十分忠心,当年为了保护上香途中遭遇劫匪的王太太和她的小女儿,差点儿连命都丢了。
秦嬷嬷虽然在王家的地位很高,但却从来都是恪守本分,只是为人特别严肃重规矩,就连号称凤辣子的王熙凤见到她,都是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秦姨,收敛住性子。
贾琏还是有几分眼力见儿的,跟王太太打了声招呼,就小跑的追上王子腾,错后王子腾小半步地跟着。
王子腾眼里有着笑意,当即也愿意指点他一些,就道:“你知道咱们家为何主子都亲自出来迎接你大舅母,却仍然还是要开常门而非那真正的大门吗?”
贾琏想了一下之后道:“应该是因为地位吧?毕竟,咱们家是县伯之后,大舅家就算有实权,但终究没有爵位?”
王子腾僵了一下,看看自己的手,预估一下,自己这一巴掌拍下去,估计之前的谋算就得作废,自己的闺女可能还得守寡,所以只能劝着自己消气。
让自己平息了怒气之后才道:“蠢材,这左传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意思就是国家的大事情,在于祭祀和战争,而祭祀又在战争之前,所以,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才会被列为九卿之首。”
“你大舅家虽然没有爵位,但身份地位,就算你祖父老荣国公在世,也是要敬着的,他家若是去你们荣国府,那也是要主子去二门正式迎接的,至于现在,你们府上的人是连人家的门都没有机会进去的。”
贾琏一听,急忙问道:“那这样合该启朱门,洒水迎接,以免怠慢了亲戚。”他到底是贾家人,对攀附权贵的心思不会改变。
王子腾心中叹息,本是一个激灵的,但还是被教歪了,以后自己还是得好好版版,这样的眼皮子浅可是犯忌讳的。
摇了摇头,王子腾道:“咱们这些勋贵人家,说白了就是一群泥腿子因功劳得了封赏,本身的文化底蕴实在不足,也不懂真正世家的讲究。”
“清贵人家私下里笑话咱们没有规矩、上不得台面,并非是空穴来风,就拿这大门来说,在咱们看来,走大门风光,代表自己的主子身份。”
“但真正的懂礼数的人家就会明白,这朱门只是一个门第的代表,尤其是接过圣旨的大门,必须另开一门,以示对圣人的尊重。”
“这门之后,除非有圣旨到,轻易是不得开的,就算每日擦拭的小厮,那也是需要绕路过去擦洗,连边上的角门都不能打开。”
贾琏一听大惊道:“可我们家,到现在,每日二老爷从衙门回来,还是要开了门进来的,这不是对圣人的大不敬吗?”
王子腾点点头,然后继续道:“世人都知道,勋贵家的规矩向来是松散的,所以,一般情况是不会有人去计较的,我也是得了你大舅的指点,才明白这些的。”
“不过,你们家若只是主子出入,这倒也能说得过去,但你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前年大开中门迎接了作为商户的你姨妈一家。”
说着,王子腾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气:“说来也是家门不幸,你这两个姑妈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当日文龙出事,给我写信求助,我便说这事必须走正途去解决,正求你三舅帮着判个斗殴误伤致使,发配充军。”
贾琏有些不解地问道:“那若是按照父亲的安排,薛蟠岂不是要改做罪籍了?”
王子腾摇头解释道:“只要薛家给那受害者家足够的赔偿,让他们不去死咬着追究,这文龙就不是罪籍,而是变成了军户。”
“到时候将人往我手底下一送,使些银子跟下面的将士买些个人头,算是立了军功,他就会从徒刑军慢慢升做头目,连出身都直接换做了官身而非商户。”
“结果他们娘几个自作聪明,让你二婶儿找人胡乱判了个不伦不类的怨鬼锁魂,现在好了,算起来,薛蟠现在就是一黑户,户籍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他日后便是碰巧立了天大的功劳,只要事前没有遇大赦天下这样的好事,他的功劳就不能上报,否则,追查下来连我都要吃瓜捞。”
“你当你薛家姨妈为何进京之后,泛着自家的大宅子不去住,偏要借住在你家,就算要借势,我这里不比你家更名正言顺有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