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枝站起来,想给秦绍礼盛饺子,刚拿到勺子就被秦绍礼拦下,他示意自己来。
“有些事情最好让男人做,”秦绍礼说,“荔枝,你得学着享受别人的照顾。”
栗枝没有回应,她盯着秦绍礼的手,看他手腕上那串漂亮的佛珠。
这人应当是不信佛的,佛教导人无欲无求,而秦绍礼明显是重欲的。
越是假借自己信佛的身份,越是贪婪无度。
恶人总会给自己扯一张善良的皮囊。
还没有到八点,电视上播放着公益短片,秦绍礼吃东西很慢,他似乎并不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栗枝聊天,问她:“暑假有安排了么?”
暑假还有好远,栗枝愣了下,才慢慢地说:“还没有。”
“先前听你表哥说,你想去云南?”
瓷白的小勺搅动着碗里的奶白鲫鱼汤,小小的豆腐块被勺子背部敲出一丝细细的裂痕。
“嗯,”栗枝说,“有点想去。”
在她小时候,省电视台还没有被人冠以“土”的称号。
虽然电视上天天不是播放“挖掘机学习哪家强”,就是“学厨师上新东方”,但还有那么几个好看的综艺节目,比如《阳光快车道》。
暑假时,栗枝去书店买书,畅销书的书架上,赫然摆放着该节目某男主持人的书籍。
或许是对童年的缅怀,栗枝购买了这本书。
她年纪轻,被书里三言两语就激起满腔热血,学业压力繁重,她忍不住也想去云南看看。
秦绍礼宽和地笑了。
他比栗枝年岁稍长,当然明白那些语言不过是精巧的骗局,是虚构出来哄骗少男少女的故事。
但他并没有戳穿,只说:“六月份我恰好要去云南,可以顺路带你过去。”
栗枝眼前一亮,刚想答应,又犹豫了:“那要问问我表哥的意见。”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多的是陷阱之上甜蜜的诱饵。
春晚还没有开始,她和秦绍礼聊了些其他的事情,譬如电影,栗枝主动提起《布达佩斯大饭店》,极力称赞该电影的美术布景,气氛营造……
秦绍礼始终含笑听着,偶尔与她聊几句。
他发现了两人有许多共同的偏好,譬如栗枝的考学目标是他的母校,读研计划学校也是他研究生读的院校,栗枝喜欢的食物恰好也是他所中意的,两人偏好同样类型的电影……
秦绍礼说:“真巧。”
栗枝手心被自己掐出指痕,她笑的轻柔:“不可思议。”
真的不可思议。
她偷偷观察着秦绍礼的朋友圈,找出他偏好的电影、导演,去豆瓣翻影评,再从表哥口中,有意无意地探听他的喜好……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哪里来的这么多志趣相投、无话不谈?
仅仅是因为喜欢。
他提到的话题她努力去学,好像这样能够更接近他;看过的电影她反复看了几遍,暗暗揣测他看时的心理活动,猜测会因为什么爱上这部电影;他穿的所有衣服鞋子她都会认为好看,读过的书她都觉着有意义,随手拍摄的照片她都会小心保存。
喜欢而已。
就像现在,她明明想和他多说话,但秦绍礼注意力完全放在春晚的开场舞上,目光并不在她。
栗枝听龚承允提过一句,说秦绍礼父亲也在春晚台下,极佳的观赏位置。
那时候表哥深夜才回家,工人不够,工程赶的紧,他帮着卸了货,肩膀上满是压出来的痕迹,栗枝一边给他贴膏药,一边听表哥感慨:“再努力也赶不上人家命好……人家一出生,就是你这辈子都到不了的位置,命啊。”
栗枝没说话,只沉默地将膏药的边缘抹平。膏药上有着浓郁的苦涩味道,化不开抹不匀,留在指尖,好几天散不去。
栗枝低头,将手指凑到鼻子下,轻轻嗅,好像又能闻到那些苦涩。
餐厅里的灯关了半截,秦绍礼和栗枝一同将东西收拾好。栗枝纳罕他竟也会做家务,看了好几眼,仍觉不可思议。
外面鞭炮齐鸣,噼里啪啦,房间中只贴着小小的几个“福”字。秦绍礼不吃糖,也不吃瓜子,只象征性地吃了几颗红枣——
他并不爱吃这些小零食。
栗枝泡了茶,热气腾腾,茶香袅袅。秦绍礼换了新的杯子,上次失手打碎、刻着荔枝的杯子又一模一样地出现在桌子上,栗枝不知道他从哪儿购来的。
秦绍礼总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她们做不到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表哥感叹的源头。
电视上还在播着小品,郝建扶着撞凹了圈的自行车遇到躺在地上的老太太,秦绍礼笑了几次,栗枝数了数,那个漂亮的小梨涡出现了十次。
他笑点并不高。
栗枝没有笑,她哪里有心思去看小品抖的包袱,满眼里只有秦绍礼。
心疯狂动,唇却一言不发。
新年过后,日历仿佛被风吹着,呼啦啦好几页掀了过去。百日誓师大会如约而至,栗枝在目标院校的许愿绸带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北航。
老师要求同学们在绸带后写下理由,栗枝想了想,只写了一句话。
「成为更优秀的人」
成为更优秀的人,能够堂堂正正去告白。
学校的暖气供应一直到了三月下旬,暖气管的温度越来越低,等到班级里最后一个同学脱下羽绒服时,已经没有人再用暖气管温袋装的纯牛奶了。
这一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比栗枝心里的春天迟了好久好久。
体育课已经彻底从课表中被划出去,离高考还剩下两个月,时间珍贵到班主任都舍不得借着班会骂学生了,更不可能会划分给体育老师。
工程按照计划进行,龚承允拿到第一批结的材料款,喜笑颜开,
他第一时间不是自己买车,先给栗枝换了新手机,又给栗枝父母打过去欠款。
秦绍礼在这儿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又不喜发朋友圈,栗枝只能从龚承允口中听到,他去了非洲参加合法狩猎。
这是专属于富豪的血腥游戏。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一天一天减少,轮到栗枝值日的时候,她将上面的字迹用黑板擦擦掉,重新捏着粉笔添上。
45天。
雪白的粉末从手指间簌簌落下,像小雪花,窗外广播放着beyond的《光辉岁月》,栗枝安静地听了会,不经意瞥见窗户外,叶迦澜站在栏杆侧,正垂首往下看。
许是察觉到她目光,叶迦澜凉凉瞥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像不小心被窥到什么秘密,毫无往日里好学生的模样。
栗枝心中好奇,她按耐不住,走到栏杆处,低头,看到楼下,负责打扫卫生的许盼夏正和江子臣用扫帚嬉笑打闹。
日暖风和,暮色如许。
栗枝侧身看,叶迦澜站在他们班班级后门的阴影处,冷冷地看着。
四月末五月初,雨水渐渐多,栗枝淋了一场春雨,本以为没什么问题,没想到次日却发起高烧。
头脑昏昏沉沉,她吃了药,裹着被子闷头睡了一下午,还是秦绍礼发觉不对,将她强行拎去了社区门诊。
这时候生病的人不多,栗枝走路都没精神,腿脚软绵绵的,扶都扶不住,要往地上倒。
秦绍礼给她拿了水袋,将她背到肩膀上,叮嘱她:“搂紧我脖子。”
栗枝烧的眼皮疼,她手上使不上力气,松松搂住还要往下滑。
秦绍礼无奈,说了声抱歉,牢牢地托着她的两条腿,防止她滑下去。
朦胧中,栗枝听到他一句笑:“本来就不聪明,别再给烧傻了。”
栗枝委屈极了,脸贴着他的脖子,忽然想问他,她哪里就不聪明了?
比他晚生几年、现在还在读书是她的错么?
她没有说出口,只听秦绍礼说:“荔枝,你拿水袋贴额头,别贴我背。”
栗枝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手里的水袋,又半撑起来看他的背。
五秒后,栗枝说:“那是我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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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秦绍礼说:“你下来。”
栗枝不明白这人到底要做什么,她现在烧的头痛,勉强下来,对方微微后退一步,低头,一手搂住她的腿,一手搂着背,将她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
把她送到社区门诊前,秦绍礼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
栗枝测了体温,她坐不住,只想躺着,或者找个地方依靠。
秦绍礼瞥了眼病床,默不作声将自己外套脱下,给栗枝垫到床上,才扶她半躺上去。
他的衣服上有着淡淡的香根草气味,栗枝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到这个时候,她脑子里仍旧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不会把他的衣服弄脏吧?
暮色浅浅下沉,玻璃窗边缘漫着淡淡绯红柿子色。
栗枝吃了退烧药,秦绍礼喂她喝水,杯子递到唇旁,他的手指很暖,药好苦。
在这种暖而苦涩的水冲服下,栗枝蜷缩身体,慢慢进入望乡。
点滴挂了两个小时,栗枝醒来时,留给人输液的房间中没有其他病人。
秦绍礼坐在旁侧椅子上,正专注看一本书。
听到动静,他抬头,合上书本,展颜:“醒了?”
“嗯……”
栗枝坐起来,她出了好多汗,身下的外套被她弄出汗渍。
哗哗啦啦的雨声绵延不绝,敲打着窗外的梧桐叶。
这时的梧桐褪去初春的嫩绿,颜色渐渐近深,宽阔的叶片落在地面上,被自行车碾出清脆的声响。
栗枝坐起来,她捂着脑袋,有些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退烧后的身体有些虚脱,她尝试着起床,秦绍礼虚虚扶了她一把:“小心。”
离开前,秦绍礼去拿药,栗枝坐在蓝色长椅上等。
她身上披着秦绍礼的外套,这件宽大的衣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罩在其中,手中捧着一个简单的一次性塑料纸杯,里面有半杯温水。
有两个学生并肩往外走,一个人羡慕地说:“刚刚那是一对情侣吧,真好,男的还用手给她暖输液器里的液体呢……”
另一个说:“兄妹吧?看上去年龄差好多。”
话说到这里,其中一人与椅子上的栗枝对视,忽而红了脸,扯着同伴的手,快步离开。
栗枝不明白这俩初中生模样的人在害羞什么,遥遥看着秦绍礼拿了药过来,她站起来。
春末夏初的天气如此反复多变,晚饭时,雨水倾盆而下,电闪雷鸣。
栗枝怕雷雨天。
她上次走那条昏暗街区,就是雷雨天气。
具有镇定安眠效果的药片被吃光了,只有空空荡荡一个瓶子。
栗枝摸索着去客厅找药箱,正好撞见秦绍礼。
他还没睡,半倚着看东西,戴着眼镜,镜片上有凉凉的光。
黑色的睡衣罩在他身上,似潜藏在深夜中的狼。
秦绍礼放下手中的杂志,站起来:“找什么药?”
栗枝含糊不清地说:“嗓子痛。”
她快把整个箱子翻了个遍儿,终于找到小小的白色药瓶,刚伸手去拿,就被秦绍礼按住手。
像是被烙铁烫到,这样直白的肌肤接触惹来栗枝颤栗不停。
她剧烈喘息,用力缩手。
秦绍礼将那白色小药瓶拿走。
在栗枝注视下,秦绍礼漫不经心地将小药瓶放入口袋中。
“晚上睡不着?”他说,“不能依赖这个东西。”
话音刚落,窗户外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轰轰隆隆的声音传来,栗枝脸色苍白,打了个寒噤。
秦绍礼明白了她在怕什么。
他问:“有没有我手机号?”
栗枝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点点头。
“现在回卧室,乖乖躺下。实在睡不着、或者害怕,就给我打电话,”秦绍礼说,“别怕,我随时在。”
他语调如此温柔,轻柔的像栗枝一开始去看的心理医生。
栗枝对这样的温柔向来没有什么抵抗能力,接受了他的建议。
栗枝没有关灯,黑暗和下雨后的泥土气息都能让她想到不好的事情。
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紧闭眼睛,心惊胆战地想要等雷雨过去。
桌上闹钟指针走的声音擦擦作响,雨声、风声,这些白噪音到了栗枝耳朵里只剩下噪音二字。最终忍不住,她拨通了秦绍礼的号码。
他很快接通:“荔枝?”
“我睡不着,”荔枝闭上眼睛,她小声说,“你能陪我一会吗?”
怕这个要求过于唐突,她紧跟着又补充一句:“你不需要说话,只要别挂电话就好。”
秦绍礼笑了一声:“好。”
他果真没有再说话,荔枝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她的失眠来源自独处时的恐慌,只悄悄地将耳朵贴到手机旁,认真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地放松了身体。
栗枝睡着了。
她睡了好久,手机电源一直插着。
直到次日凌晨,天蒙蒙亮,她被枕边手机烫醒,睡眼惺忪,看到手机屏幕上仍旧是通话界面。
栗枝心脏轻颤。
秦绍礼陪了她一夜,没有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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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夏季校服刚换上,黑板上的粉笔字倒计时飞快变化。
栗枝先前通过数学奥赛拿到了二等奖,但因为病导致的发挥失常,并没有成功通过自主招生的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