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小夜曲——多梨
时间:2021-08-11 09:08:56

  虽然心态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秦绍礼只微笑着鼓励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你能拿到更高的分数,去往更好的学校。”
  父母只会念叨着栗枝粗心大意、马虎,言语间又会提到她的抑郁情绪是“矫情”“从小家里惯的太娇”,把一切都归结到她“没吃过苦”上面。
  可秦绍礼不一样。
  他从不会说这些。
  秦绍礼从不会把过错归咎于她自身,而是耐心开导,分析。
  栗枝好容易因为他的耐心陷入其中,又忍不住去想,还有多少人落入他的温柔陷阱?
  她不知道。
  正如她至今仍不知晓,秦绍礼朋友圈那个红裙女孩的身份。
  秦绍礼没有女友,但他女人缘不错,很是招桃花。
  他对栗枝很好。
  对其他人也很好。
  有时夜深人静,栗枝也会忍不住偷偷羡慕起孟小婵,至少后者有着直接表达的勇气,而她只敢偷偷地埋在心底。
  就像悄悄藏了一块冬天的雪,千方百计地想要瞒过这个夏天。
  越是临近高考,就连平时只是混日子的许盼夏也开始紧张了,她人不笨,只是底子差了些。
  栗枝常常能看到叶迦澜面无表情地拎着许盼夏给她补课。
  许盼夏叫苦不迭,也或许是被叶迦澜给逼急了,就连吃饭也念念有词地背着英语单词或者物理定理。
  “不背能行吗?”许盼夏振振有词,“不背的话姓叶的能把我头锤肚子里!”
  桌上的《疯狂阅读》《青春风》都出了高考特刊,倒计时慢慢地变成个位数,班主任也开始不骂学生了,一轮又一轮的考试、纠正、订错……
  栗枝趴在教室桌子上午睡,醒来后,腿脚和胳膊都被自己压的发麻。
  头顶的吊扇呼呼啦啦地转着,窗外知了叫到太阳高升,栗枝坐起来,胳膊上沾满了试卷的油墨印记。
  她打开杯子喝了口水,拿起笔,低头继续做试卷。
  离校前,同学们简直要嗨疯了,一群人哗哗啦啦地将寄存的书本、试卷从楼下往下丢,还有的学生激动的将板凳从教室窗户往外丢,被教导主任黑着脸找上门来,拎着耳朵痛批一顿。
  不过念在即将高考的份上,也仅仅是批评教育,狠话也不敢说,怕影响他们考试心态。
  临近高考这两天,龚承允工作也不做了,车接车送,陪着栗枝认考场,隔着玻璃找她的座位。都说高考前会下雨,今年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政府花钱人工降雨,给考试的孩子们降降温,避免学生因为天气过热而中暑。
  考场门外,带队老师热的满头大汗,胳膊和额头被晒得黢黑,扯着领口,用传单卷成纸筒,对着学生们哑着嗓子喊话。
  “同学们,我们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就是这一场考试。”
  “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拼的就是一个心态,一个稳,谁心态最稳,谁就越容易超常发挥。”
  “试卷发下来后先做什么?哎,先检查一遍试卷,再贴条形码,写你们的名字和学号……”
  ……
  考试总共有两天时间,四场,语文,数学,英语,理综。
  栗枝没有提前交卷,每场考试,她都是最后一个出考场的。
  终于,最后一科理综也顺利结束。
  这次来接她的不仅仅有表哥,还有秦绍礼。
  龚承允喜气洋洋:“荔枝啊,这次你秦哥为了庆祝你旗开得胜,特意请你的客……还不谢谢你秦哥?”
  栗枝顺着龚承允的话道谢,眼睛却在看秦绍礼旁侧的女孩。
  她认得这女孩。
  就是秦绍礼新年发朋友圈照片的那个。
  栗枝安静地听龚承允介绍——
  秦绍礼舅舅战友的孙女,从小被秦绍礼舅舅家收养。
  论辈分,算是秦绍礼的外甥女。
  姓柳,单名一个镇。
  柳镇,一个英姿飒爽的好名字,和她人一样。
  柳镇性格外放跳脱,与栗枝比起来,她和秦绍礼的相处显然更加自然随性。
  栗枝坐在主位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牛奶。
  表哥仍不允许她碰酒精类饮料,就算是高考刚结束也不例外。
  她一直很听家人的话。
  吃到一半,表哥接了个电话出去,柳镇去卫生间,偌大的房间中,顿时只剩下栗枝和秦绍礼两人。
  秦绍礼问栗枝:“刚高考完,发什么愁?”
  栗枝声音发闷:“你猜猜。”
  秦绍礼轻轻摇头,从容不迫:“女孩的心思太多,我猜不到。”
  栗枝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她低头盯着桌上的饭菜,忽然没什么胃口。
  “不过,我或许有能替你解决忧愁的办法,”秦绍礼微笑着说,“柳镇和我兄长的孩子有婚约,他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栗枝猛然抬头,只看到秦绍礼不可测的一双眼。
  她无从分辨他的情绪。
  似在悬崖旁重重摔倒,栗枝无法判断自己跌下去是重生,抑或着粉身碎骨。
  是了,她那些蹩脚的把戏,笨拙的情绪,怎么可能在他面前隐瞒住。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衬衫里出了汗,高考不允许穿带金属的内衣,她只穿了一层纯棉的胸衣,没有支撑,出了汗,贴在身上,湿答答的难受。
  栗枝问:“你和很多女人说过这种话吗?”
  秦绍礼宽容地笑了,他语调温和:“这是我自己的事。”
  栗枝默然。
  “不过也不是不能说,”秦绍礼双手合拢,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回答你之前,我得先弄明白。”
  “荔枝,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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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栗枝藏在桌下的手指不自然挣开,又慢慢收回来。
  桌子上摆着的橙汁已经空了,原本长在枝头上的鲜橙被摘下来,去皮,榨汁。
  为了证明橙子的新鲜,还会刻意保留一些未受折磨的橙子肉粒。
  栗枝不需要像橙汁一样证明自己的涉世未深。
  她的言行怎能瞒得住秦绍礼这个级别的猎手?
  她无法出口。
  像有无数的花朵塞住了她的咽喉。
  秦绍礼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桌子中心摆放着温柔洁净的白色的白色芍药花,莹润的光芒落下,花瓣有着奶油珠光的色泽。
  栗枝侧脸:“不愿意说就算了。”
  秦绍礼忍俊不禁,唇边的小梨涡隐隐露出一点点痕迹。
  他说:“小孩子脾气。”
  包间的门被人推开,龚承允和柳镇边聊边进来。
  龚承允推的门,他单手支撑着,等柳镇进来后才合上。
  芍药花瓣承载不住,一滴水顺着花瓣脉络慢慢地滚落,啪唧一声,静悄悄地砸在桌子上。
  次日中午。
  父亲又打来电话,话里话外的要栗枝回家:“……都高考完了,也该回家,在外面那么久算什么样子?给你表哥添麻烦……”
  栗枝捏着手机,她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别再拿什么阴影说事,”父亲骤然拔高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人钱也赔了,歉也道了,都快一年了,你也该矫情够——”
  栗枝啪地结束通话,无意间撞入旁侧秦绍礼的视线。
  他端着一描着金边的深绿色咖啡杯,侧身而立。
  栗枝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睛,独自闷回卧室。
  当初遇到意外,父亲在确认她没有受到伤害后,便开始指责她晚上那么晚回来。
  “那么多女学生,怎么他不找人家,偏偏找你?”
  “都说了要你下晚自习后立刻回家,谁让你这么晚来的?”
  “那条路上都是网吧,你晚上从那儿走做什么?”
  ……
  母亲被工作和家务压的喘不过气,只抱着她哭,边哭边劝她改。
  事实上,栗枝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那天没有穿短裙,穿的是校服,从锁骨一直遮到脚踝;
  回家晚是因为要和住校的同学对试卷,讲解题目;
  从那条路走是因为更近、能少走近500米。
  更可怕的是,那天警察送她回家后,不出两天,学校里散布的都是某某班女孩子晚归被猥|亵成功的流言。
  她去食堂买饭,去上体育课,或者去老师办公室中抱作业,都能看到有同学窃窃私语。
  在栗枝望过去时,这些人又会很快移开视线,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吃饭时,不小心掉了碗筷,也会被父亲沉着脸看过来;母亲会在客厅里边抹泪花边和最爱八卦的蔡婶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生活糟透了。
  栗枝开始自责,她甚至疑心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事,是否被坏人选中是她本身的过错。
  她被别人的目光戴上枷锁,流言添的柴火要将她烧成灰。
  栗枝无法再去满足旁人的期待,她想,但她已经做不到了。
  尝试着和父亲沟通,只会被说“无病呻吟”。
  他们无法理解、或许是不想去理解她的内心想法,只会觉着她是舒坦日子过多了,才会有这样的无用想法。
  栗枝渐渐发现生活和进食的欲望都那样的低。
  最爱吃的荔枝和最讨厌的榴莲味道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麻木。
  最喜欢听的歌和枯燥无味的英语听力旋律同样单调,她不会再随着那些节奏轻哼,只是茫然,自己为何会听这些无意义的东西。
  好像万物都失去了吸引力,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吃饭、睡觉、学习,人生好似一眼能望到头的枯水。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她才能舒服。
  她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完全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栗枝只坚持了七天。
  第七天晚上,她在晚自习结束后崩溃大哭。
  不想给学校添麻烦,
  不想给路过的车辆添麻烦,
  不想给小区邻居添麻烦,
  ……
  她神情恍惚走到护城河附近徘徊,被晚归的清洁工人发现,立刻报警。
  父母才终于正视这件事,带着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而栗枝受不了学校里的流言蜚语,也暂时休学。
  恰逢表哥龚承允在家中做客,当机立断,要等暑假结束后,接了栗枝去青市借读,顺带着照顾她。
  现在高考结束,栗枝仍旧不怎么想回家。
  她怕自己回去,又要面对那些异样目光。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人言可畏。
  被她单方面结束通话,父亲显然很愤怒,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过来。
  栗枝完全不想接,她坐在房间中,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好,心底沁出些莫可奈何。
  还是要回去的。
  这一年就像是她偷偷借来的光明,无论是在这边结交的友谊,还是遇到的秦绍礼,都该还回去。
  回家后仍要面对顽固的父亲,“我是为你好”的长辈。
  但晚饭时,龚承允却精神奕奕地告诉她:“荔枝,回去收拾衣服,明天秦哥领着你去云南玩。”
  栗枝懵住:“啊?”
  秦绍礼晚饭不在,位置空荡荡的。
  “我,你,秦哥,还有柳镇,咱们四个一块过去,”龚承允冲荔枝眨眨眼睛,“刚刚秦哥打电话说了,去云南那边玩,我这忙了快一年,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有了龚承允出面,父母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只叮嘱他好好看着点栗枝,别再发生什么意外。
  栗枝人生前十八年一直活在父母的掌控之下,现在好不容易出来,顿时犹如出了鸟笼的鸟。
  几个人先乘机去了昆明,玩了两天。
  不知道秦绍礼从哪儿弄到了两辆改装后的悍马,一辆丢给柳镇开,一辆自己开。
  下一站是大理。
  六月的天气,是滇西北最佳的游览时间,高原之上,花海连绵,又能途径滇池,龚承允和柳镇一致赞成秦绍礼的安排,栗枝更是毫无异议。
  只是云南山地多,弯道多,上下坡的路也多。
  龚承允在平原上开惯了高速,乍一来云南,格外不适应。
  最终决定,龚承允跟秦绍礼的车,栗枝坐柳镇车上。
  栗枝晕车晕的厉害,坐了一阵就受不了了,总是头昏想吐。
  柳镇笑吟吟地和她聊学校聊今后志愿打算,栗枝晕到听不下去,一到了暂时休息的时候,就忍不住躬身去路边呕吐。
  胃里面翻江倒海,栗枝刚刚直起身体,瞧见一双修长的手握了瓶水递过来。
  秦绍礼说:“漱漱口,喝些水,缓一缓。”
  栗枝讷讷接过。
  她刚拧开盖子,听见秦绍礼扬声叫柳镇:“阿镇,等会让栗枝坐我车,你那技术太烂。”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运动服,身材高大。
  圆领大开,栗枝清晰地看到他锁骨上的痣,还有一滴汗水,顺着他的喉结落下,将领口边缘颜色浸的颜色稍稍深一些。
  柳镇噗呲噗呲地往自己身上喷防晒喷雾,说:“早说让荔枝妹妹跟你车不就行了……”
  后面的话,栗枝没听进去。
  滇池上的风太大,把语言都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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