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不好的记忆。在家中是受尽宠爱的独生女,在哈斯也是出名的公众人物,衣食住行都是最高级的待遇,应该没有什么怨言才对。
虽然不太确定,但在印象中,母亲好像是海边长大的。或许是时间过于久远吧,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家里也没有摆放照片。
寂寞吗?似乎是有点寂寞。
但是缺乏感情剧烈起伏的回忆。
“大小姐今天的日课完成得很快呢,国语先生教授的古籍都背完了呀。”
“嗯。”
“这是……大小姐写的诗吗?”
“诶?啊,没错,随手写的。”
“写得真好呀,大小姐有没有想过拿去发表呢,一定会受到大家的赞赏,说不定能成为有名的作家啊。”
“父亲如果知道了又要教训我,还是算了。”
“我想应该不会哦。因为夫人在世的时候也喜欢写一些诗歌呢,有匿名发表在报纸上,家里的图书室还收集了很多刊登的内容。”
“母亲她?”
有点意外。
母亲是小有名气的诗人——她得知这件事是在某次与女仆的对话中。一直以来,对母亲的印象都朦胧不清,然而在那之后,好像清晰了起来。
父亲不想说关于母亲的事,她也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么一来,对海洋恐惧不已,讨厌海浪声,都找到了理由。
母亲是在海边长大的人,喜欢游泳。
“大小姐,请问今天的咖啡要几块方糖?”
“不用了,就这样给我吧。”
擦得光亮的诗集展柜,有光泽的贝壳纹路,遮阳的厚重帘幕,透光染成蓝色的画像……每当看见这些东西,都令她回想起海浪的泊泊声。
对了,还有那个人。
她最讨厌的海浪声。
哗啦,哗啦,哗啦。
明明附近没有海,不应该听到那声音,却只在脑袋里鸣响。对,帝人君大概也是在海边长大的。
那是……
母亲的葬礼。
露比第一次看到的葬礼。
列席者很少,相当冷清的葬礼。
母亲变成骨片,经过司法解剖后火化。露比反正不懂祷告词,总之就是神子的教诲吧,在教堂诵念恩典,死者便能回到天堂——是这样的吧。
父亲始终面无表情,眉毛也没动一根。
再后来,就和他几乎没有交谈了。
“露比,你恨我吗?”
“……”
在那之前应该是的,令人喘不过气的课程、书籍、礼仪、音乐、人际往来、婚约……但后来父亲道歉了,哪怕是那样专横固执的男人,也向她低头了。
“没有保护好你的母亲,是我的错。”
所以已经没有恨意了。
活着,真是一件好事啊。
海浪声侵蚀而来,反而听起来十分的、令人怀念。
……还有帝人君。
最后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想要亲口告诉他,那个时候,他救了她和父亲,真的太好了。
“总得来说,是一段没什么值得后悔的人生。”金发少女带着笑意,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希望爸爸不要太过为难爆库儿才好,还有那个冒牌货未婚夫伊萨,趁机摆脱了一个烦人精,真不错。”
猫女拖着下巴,尾巴一卷一卷,懒洋洋地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肮脏的动物:“无聊的记忆,没什么好开脑的了,情报也榨干了。”
海浪声袭来。
外面下起了雪,洞穴中没有任何障碍物,刺骨的冷风从坡道上呼啸而下,风打在脸颊和额头上,把衣服吹得呼呼作响,直下坡道。
露比前进到浪潮边缘,停在刚好会被打湿的分界线。
就在这时——
“喂,外面快要下雨了,蚂蚁不考虑搬一下家吗?”
猫女转过身体,回头看向巢穴的外部。
已近傍晚时分,发声者的脸,大约与当时的露比正好相反,形成逆光的感觉,被越过肩头的强烈光线笼罩,几乎无法分辨。
只有轮廓渗透出橙色,黑色的人形,影子拉得好长,背后闪耀着细碎的金黄色。
“这里还挺热闹的,是任天堂又发售新游戏了吗?我说小猫咪,人家美少女都明确表示拒绝了,追得太紧的话,会被讨厌哦。”
“是谁?”
明明在这么近的位置,居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突然出现,「圆」也没有反应,而且这个人——
被骤然增大的念量激起,猫形的生物瞬间变成了竖瞳,密密麻麻的威压劈头盖脸地堆积在上方,它像是时间暂停般僵在原地,几乎要把来者和梅路艾姆弄混淆。
“哟,公主殿下。”
少年的脸出现在眼前,弯弯的红眼睛意气风发,黑发从额际散落,散漫疏懒之色尽数剥除,气势宛如沾满鲜血的刀刃。他吐露着好似平常一样玩世不恭的话语,但与其说是玩笑,倒不如说是无视他人意见、独断专行的宣告:“你的骑士来了哦。”
露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帝人君……”
颤抖的声音像是看见了失而复得的宝物,染上了破碎的哭腔。
“啊,忘了说,我们准备从这个蚂蚁窝里飞出去了。”少年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虽然语气强硬,他的动作却非常温柔,把金发绿眼的女孩子绅士抱起来,“和上次一样,溜了溜了。”
露比安心地闭上眼睛。
她能感觉到,自己终于从沾湿鞋子的海水中离开,到达岸边的干燥沙地。
他的心脏规律又平缓地跳动,少女轻轻呜咽着,然而绝对不会放声大哭,她哭泣的样子宛如因为感冒吸着鼻水的小孩,由于太安静了,所以少年没有低头。
她大概以为是在用没人听得到的细微声音哭泣吧。
耳边响起奇妙的锁链拉扯的声音。
露比搂住了他的肩膀,她的身体有点像是痉'挛般颤抖着,但依旧不予理会用力搂着少年,要与他永不分离似地,将肩膀紧紧抱在怀里,这次她内心的恐慌透过双手传了过来,就像是要勒断骨头般加强力道。
空气逐渐加快流动,风和雪都被高速抛在脑后。
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相信他就好。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这段时间能一直不要结束,就这么永远跟随下去,去哪都可以,只要和他在一起。
“我很重吗?”她问。
“不重哦,你轻得就像羽毛一样。”
疾跑的少年回答。他轻轻松松仍有余裕,压根不担心追兵,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不过安利先生真的很严格啊,老父亲的人格修正拳在哈斯等你回家哦。”
“爸爸没事吗?”
“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揍人呢。”
少年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障碍物,整个人腾空跳起来,大概过了几秒后,又重新轻盈落在地面。他的呼吸、喘息、心跳、气味、声音,一切的一切组成了世界的延续,此时此刻,世界又被强行续命。
“好了,我们到啦。”
露比·莱德睁开眼,天亮了。出现在面前的人,除了木川帝人之外,还有四个少年。
“营救公主计划圆满完成!”木川宣布道。
“居然真的没有追来……”
“废话,都说了我的计划万无一失,先在上空扔定位子弹确定位置,然后把我丢下去,瞪谁谁晕倒的能力一用,还不是分分钟救人——”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我去打电话给伊路米了?”
“哦!把飞艇叫回来吧。”
几个少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少女昏昏沉沉地站在一旁,她的视野中只倒映着那一个人。雷欧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试探着开口:“呃……这位小姐?你的站姿有点奇怪,应该是我多想了,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伤口,但你受伤了吗?”
显而易见的是擦伤和脚踝的伤口,衣料并没有出血点,女孩子的精神状态却不怎么好。
“能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吗?我是医生。”
奇犽的脸瞬间皱成痛苦面具:“墨镜,你可太油腻了,快停下。”
“我不是在搞'黄色啊喂!”雷欧力嘴角一抽,“正经点杀手13!”
露比没有搭理他们,只是站在原地,专注望着木川:“帝人君,我有话想对你说。”
……
……
……
“很可笑吧,现在蚂蚁的事情反倒成了其次。”凯特沉着脸,压低了帽檐,“得阻止那件事发生,不然,整个世界都要遭殃。”
尼特罗看着追上来的两个年轻人:“情报准确吗?”
“拯救世界,居然不是说蚂蚁,而是这种事情,简直难以置信。”莫老五提拉着乔的麦克风,反复检查光屏上的文字。
“现在还有机会挽回,只要能马上找到那个孩子——”
乔被凯特拎着衣领,有些不舒服地缩了缩脖子,弱弱道:“我觉得……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那是你自己预言的内容!别小看念啊你这个菜鸟新人!”拿酷戮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原生态低矮灌木经受过生物侵袭,又经受过雷雨,突然迎来了初春季节中少有的雪花。空中忽然传来了振翅的声音,隔着云层看不真切,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快速坠落。
“来了。”
“第一段歌词开头:蚁巢中的等价交换……”
迎着众人的目光,拥有翅膀的奇异生物停在东果陀边境的丛林,它的脚爪上还抓着一个浅橙发色的少年。
爆库儿没想到这只蚂蚁真的老实巴交地听从蚁王的命令,把他丢到边境。比起担心自己的安危,他现在反而更在意之前逃走的彭丝和留在王宫的露比。
他的双脚重新站上陆地,没等几秒,只听一道敲击的暴响,蚂蚁当场去世,飞溅的蓝色血液扑面而来,淋了他满身。
“你是——去年猎人考试的53号弓箭手——”一旁的乔指着他恍然大悟。
莫老五甩了甩武器上的血液,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刚刚得救的少年,最后扶着他的肩膀:“别紧张,你现在安全了,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爆库儿傻傻地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猎人团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会、会长?!还有你们是……”
“第二段歌词:获救的幻兽猎人与救人的海洋猎人。”凯特默默念着。
尼特罗抚了抚自己的白须,沉吟道:“看来是真实的预言,那么现在想必另一个人质也已经出来了。”
“对了,有件事很重要!我是被交换出来的,有个叫露比的女孩——”
秀托打断了爆库儿急匆匆的发言,他的面色冷静,保持着干练的眼神:“她大概已经离开王宫了,你需要治疗吗?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第三段歌词:离巢的金发公主和她的魔王骑士】
“那倒是没有……”
爆库儿摇摇头:“蚁王已经诞生了,如果露比被救出来的话,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从里面抢人呢?真的太厉害了。”
莫老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叫什么?”
“爆库儿。”
“爆库儿,现在沿着东果陀边境笔直向海面走,三十分钟后就能到达海岸,那里有猎人协会的救生船,你一个人能走得动吗?”
“啊、啊,能!”
“很好,快点离开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第四段歌词:救生船重逢的猎人情侣】
目送爆库儿离开视野,乔有些说不出话,看着凯特的脸,然而,似乎无法与那倒三角的眼眸投出的视线相对,于是低下头。
凯特沉默了一下,对他说:“……不是你的错,你的念能力很好。”
【第六段歌词:少女的以物易物】
【第七段歌词:蚁王和猫女的不幸理论】
【第八段歌词:世界终将完结】
——“我们要赶在第六段歌词变成现实之前,找到第五段歌词的所在地……找到他们。”
第137章 第十名反
黑发少年不是那种阴柔的长相。
不是传统美人的柔和秀气,而是一种更加立体的视觉冲击,仿佛淬了毒的剑光。
该说是气质吗?还是别的什么气场、仪态、架势之类的东西,面对其他人的目光,他丝毫不觉得窘迫,反倒抿着嘴唇牵出一个略带邪气的笑容。
被他漫不经心眼神注视到的地方如同被蛇缠绕,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细腻冰凉的鳞片贴着身体游走的错觉。
……但是【帝人】的真实身份是【唯】才对。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展现出天差地别的印象,仿佛同一幅画像的两面,镜子的相反方向:少年高高仰起头颅,眼神冷漠,少女背对他,缓缓低下脑袋,面色平静。
她很危险。
木川唯看起来似乎温柔美好,就连双眼皮的线条,也优美的无以复加。她会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眼睛里闪出了光彩,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对话者。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他很危险。
木川帝人看起来似乎隽秀潇洒,悬直的鼻梁不高不低刚刚好,光滑细腻的唇角勾起来,肤色恰似在白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他似乎总是带着没干劲的随性,说话时不时藏着几分温柔的逗弄之意,硬要说的话,就是无奈的宠溺吧。
问题是太过危险的东西总让人下意识远离——不论是她极具侵略性的容颜,亦是他偶尔充斥寒冷湿意的眼神,都令人涌上一种警惕的微妙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