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小身板直接往眼前一站,瘦弱的后背露出漂亮的肩胛,脖颈上还挂着黑色的绳,毛茸茸的发顶微微翘起几根压不下去的头发,背对着他如同母鸡护崽般张开双臂挡在身前。
“不许欺负我的朋友!”
简单粗暴的一句话,也不懂究竟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那时候天真单纯的姑娘拥有的性格不经改正一直延续到久远的以后,过度的善良与温柔造就了她这一生无数的颠沛流离。
“哈?”其中一个男孩难以置信地指着赤司大叫,“这家伙是你的朋友,搞没搞错?”
赤司征十郎当时只是觉得好笑,他打量着小女孩的身形,脑海中完全没有一丝印象,甚至连名字也不曾知晓。
黑发的小团子鬼鬼祟祟地侧过脸瞥了一眼男孩床铺前贴着的纸条,那是幼儿园老师为了区分小朋友们的床位特意留下的讯息。
[征]
大概是他垂下的手臂恰好挡住了左边的双人旁,小姑娘立即重新转过脑袋,仰起头努力做出“我很凶”的表情,鼓着脸颊皱着眉头,软软糯糯的童音刻意放大:“告诉你们,我和小正可是非常好的朋友,谁敢欺负他我就告诉老师!”
虽然现在看来这样的威胁简直不算威胁,但不得不说,在当时却分外有用。几个小男孩悻悻地退后一步,像是为了壮胆般冷哼一声:“你去告啊,我们才不怕。”可惜眼瞳中已经透出了闪躲的光,气势不足地装作仿佛已经失去兴趣的模样,结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放下一直平举的手臂,转过身望着坐在床铺上的小男孩,咧开大大的笑,小小的乳牙都看得清晰,黑曜石色泽的眼眸熠熠生辉:“没事啦。”
只有纯粹的善意,瞳孔中黑漆漆、亮晶晶的图案映出他微怔的脸。
半晌后,赤司征十郎听见自己轻轻地发声:“……你叫什么?”
“我吗?”小姑娘傻傻地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地竖起大拇指对准自己的脸,那模样还有一丝丝的小帅气,“我叫百里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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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H大的研学迫在眉睫,学生候选人被左挑右选,考核的标准层层叠叠,苛刻的规定如同筛子一般将不符合的人选分离开来,到头来也没个定论。
能被选上算是一种荣誉与身份,因此报名的人源源不断,提交的表格和网站信息多得令人发指,光是审核就费尽心力。
“会长……那个,这是今天早晨的报名表。”
赤司征十郎接过厚厚一沓表格,简单地翻了翻,随后便还给自己的部员,面色无异,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缓缓开口:“所有只写了姓名班级的统统挑出来作废,其余字迹潦草,原因与简历不明者同上。”
“啊,是!”
……
……
…………
我讨厌周一。
新的一周又多了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原本可以休息的上午偏偏要跑去阶梯教室上课,复杂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一边打瞌睡一边挂着耳机听歌的时候,微信忽然显示有新的消息,手机在课桌上振动前进,硬生生把我弄醒了。
【青木:戳!
路哥的小娇妻:躲。
青木:再戳!
路哥的小娇妻:我躲!
青木:……
青木:跟拍视频Ⅱ.rmvb】
盯着这一串文字,以及视频文件后面的罗马数字,我默然地捂住眼睛,长长地叹气……这家伙还搞了个续集出来?张昀目你真的没有被人打死吗,一个美术生整天偷拍别人不会荒废学业吧?我在很认真的在担忧啊喂!
以防万一,还是先把耳机的声音调小,免得被赶出教室的人变成我。
这一次倒没有先闻其声后见其人,镜头稳稳当当地对准要拍的主体,景深都抓得很准,这么一看还颇有几分编导生的模样。夕阳下安安静静的网球场被收入眼底,平行的拍摄方式与相机本身的旋转相结合,整个画面尤为美好。
黄昏的景物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出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在晃动,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
[夕阳,将世界像血一样染红了的,太阳的最终宿命,我还可以看多少次,这种悲哀的天色]
……等等这台词略耳熟?
随着镜头的下移,终于露出了球场的蓝绿色格子地面,白色的网横在场地中央,只不过网里面斜躺了一名口吐白沫的少年,脸整个贴在地面上。
慢镜头的摇移过后,网球场的全貌完整地显现出来,随即猛地往下一降,画面变成了少女的俯瞰视线,以这样的角度清晰地拍入了地面上躺成一排疑似尸体的运动服少年们。
[总有一天,我会聚集一群不输给这些人的伙伴,并找到世界第一的财宝,成为海贼王]
……那什么,画面和解说好像不太符合???
一只白绿相间的运动鞋很是凄惨地卡在铁丝网缝隙中,网格地面上还有好几只纸杯,歪歪倒倒地滚在尸体旁边,隐隐约约流出些许的黑色液体。
我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什么大型犯罪现场。
[太天真了简直比天津的天炒栗子还要天真]
[看来统治世界的王只有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嚣张又熟悉的猖狂笑声再一次响彻云霄,画面开始缩小,最后凝成一个白点,黑屏。
……
嗯,考虑一下要不要给警察叔叔打电话吧。
上完课以后是十点,从大教室走出来的时候我仍然处于懵逼状态,两眼发直,仿若看见了什么令人窒息的东西。
说真的,关于张昀目,本人是越来越担心了。
恢复忙碌的C大下课期间人来人往,纷至沓来,人群推挤出好几条甬道,又因为最近的研学报名活动,显得操场前的主干道特别拥堵。
今天是我们345的外卖日,大家在这样的日子里都会点一份自己心怡的午饭,最让我开心的还是前天校门口新开的老妈烫饭。
“百里。”
“啊?”
“老妈烫饭还没有开外卖……”
“……”
“我点了鸡公煲,你呢?”
“……五谷渔粉吧。”
憋说了,都是泪。昨天吃面加了番茄酱,今天早上西红柿鸡蛋面,五谷渔粉又是番茄味呕……
拿过外卖吃完了这一碗令人浮想联翩的番茄肉丸粉,我先是坐在椅子上怀疑了一会人生,随后慢吞吞站起来,拎着垃圾袋下楼,顺手拿了一瓶莫斯利安,玫瑰花味的。
这个时间点人就变少了,主干道上只剩下一些绿色的棚子,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子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棕色毛衣,衬得肤色无比的白,也显得眼眶很深,下巴尖尖,这么远的距离我都看见了他上挑的眼角以及纤长优美的眼睫。
恐怕和天气有关。
红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向下微垂的嘴角紧紧地抿起来,样子有些奇怪。
“赤司征十郎,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个会长,你有什么权利否定我的申请书?!”
少年蔷薇色的眼眸冷静至极,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情绪激动的男生,他本人什么也没说,但站在旁边的组织部部长有点看不下去了。
“这位同学请你冷静一点好吗,我们学生会完全是按照流程来的,不符合要求就是不能申请,也不会以公徇私……”
“你给我闭嘴!不也就是这家伙的一条狗而已,你敢说自己不怕他吗,恐惧绝对大于敬畏吧,你们整个学生会都是赤司征十郎的傀儡!统统摇尾乞怜,热脸贴冷屁股 ,把人家当神,可他呢!自以为是,高高在上,轻蔑傲慢!”
“……”
“你们就看着吧,他是怎么自我毁灭的!平时连个朋友都没有的可怜虫!该不会自己跟自己说话吧——[你怎么看?][噢,我觉得不错]
哈哈哈哈哈,搞不好还是个神经病!”
男生夸张地长大嘴巴,牙龈都露出来,扭曲地哈哈大笑,微胖的体型都在颤动。
红发少年低垂着眼帘,湿润明亮的眸子湛满仿佛能吸人入内的深邃色彩,半边阴影遮住了它。
组织部部长呆滞地望了望赤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眼神动摇,胆战心惊地等待事情的后续发展。
“小征!”
原本滞留的空气消散了。
清脆又亲昵的口吻,随着人影的接近,这种熟悉而暧昧不明的语气愈发明显了。黑发少女跨过操场的横栏,一边挥手一边向这边跑来,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弯弯的眼睛像是两枚浅浅的月牙,黑瞳顾盼生姿:“你怎么还没结束呀——”
我这样说着,随后猛地把一口未喝的酸奶塞进少年手里,灵活地钻进几人对峙的小圈子。
“这位同学,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去吃饭了。学生会也到了休息时间,别总麻烦别人迁就你呀。”双手环胸,顺带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背对着赤司很不耐烦地朝人摆手,“小征也是很忙的好不好。”
男生开始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生吞了一只苍蝇,话都哽在喉咙口半天挤不出来。
“确实是这样的同学,所以请你别再干扰我们的工作了。”组织部部长终于松口气,他悬着的心落回原位,将信将疑的神情消失了,重新转过身脸上堆砌起笑容,“抱歉啊,会长。”
来找茬的人气急败坏地走远了,临走前还踢了一脚绿棚子的铁杆。
那杯酸奶被我捏得有些发烫,吸管的塑料包装都掉了不少,此时被少年握在手里看起来有点可笑。他一如既往地和自己的部员颔首,没有丝毫不妥的地方,嗓音清越而优雅:“没关系,今天上午麻烦你了。”
我等他说完话才抬起头,目光从白衬衫的干净领口移至脸上。他也正低下头望着我,深沉的、缅怀的,红色的眼眸蒙上一层纱,好像摇晃的红酒液体,发酵着醉意。
他怔怔地,呆呆地望着我,好像在怀念什么。
那些当事人已经忘掉的年少青葱岁月。
“没事啦。”我好不意思地挠挠头,傻傻地笑起来。
赤司征十郎思维放空,他很少有头脑休息的时候,这一刻竟然不知不觉地发起愣。
刚刚他看着她的后背,突然心里升腾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情感,非常奇怪的,和许多年前初见时一模一样,他看见她,依旧会非常感动。
黑发姑娘太显眼了,她仅仅站在那里,都像斑驳墙面的一抹白,水墨画里的一笔彩。
挺拔如松的背影正如很多年前,不论过了多久仍旧会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瘦弱的肩胛清晰可见,鸦羽般的长长黑发遮住脖颈,毛茸茸的发顶翘起几根头发。
“百里奚。”他喊我。
“嗯?”我还在想之前的琐事,下意识地抬眼发出一个疑问的语气词。
“谢谢。”
……
可能很多年后,我仍然还记得这一幕,还是会感叹讶异于少年这一瞬眉眼的温柔。距离很近,我非常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细小可爱绒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赤红的眼睛盛满了月夜的光辉,星星点点的善意猛烈地冲出胸膛。
天底下就有这样的男孩子,笑起来,真像是漫天星辰都住在他眼里一般。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他,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后才慢慢地憋出几个字眼:“那什么,酸奶不喝能还给我吗?”
……噢,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抽死。
没想到少年竟然一把拽开了塑料包装袋,迅速把吸管打开,生怕被抢走似的,十分幼稚又十分可爱地退后一步,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了。”
我目瞪口呆,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
第48章 这或许就是
见识到某人无赖的我都惊呆了,赤司同学,你莫不是对本人存在什么误解?!
赤司征十郎的红瞳如倒映星空的水面般澄澈,他无声地喝着玫瑰花味的酸奶,视线下移,盯着黑发姑娘的白色运动鞋,目光从细瘦的脚踝骨挪到了散开的鞋带上。
“帮我拿一下。”
少年的表情坦然,平举胳膊,修长的五指微微蜷缩着向我伸了伸,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我:“……”
接着他蹲下身,低头看我左脚的鞋带,橘红的太阳光线映衬着他另一边的侧脸,蔷薇色的发顶浮起一道金线,光线跳跃进眼底,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垂下眼眸,重新打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结,随后站起身,一系列动作理所当然,最后还从我手里拿回刚刚的酸奶。
“谢,谢谢。”
“不用。”
红发男生比我高出不少,薄薄的棕色毛衣懒懒地挂在身上,闪烁着温柔的眸子迸发出鲜为人知的善意,当他用这样的声线说话时,像极了春风里怒放的玫瑰,清雅又优柔。
没有人出声,心照不宣似的,他看着我低垂的眼睛,我看着他脖子以下精致的锁骨,陷入沉默。
“……小征?”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嗯?”他低低地应声。
“……”
这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不过,这种诡异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被打断的契机来得猝不及防——
一道浅黄色的影子利箭般窜出云层,直直地落在发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勾住头发,很有节奏地拍打起来,尤为刺耳的叫声回荡周遭:“蠢货百里!”
……哦我的老天,这个调调甚是耳熟。
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生理机能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躲得那叫一个快,徒手接拐的姿势再标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