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不然怎么会运气极差地遇见你呢。”
“哇,要不要这么绝情呀,好歹也是前男友吧。”
“是噢,教唆女朋友自杀的男朋友,全天下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吧。”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黑发青年此刻正平举胳膊踩在台阶旁的花圃瓷砖边缘尽力保持平衡,一摇一晃地走,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结束最后一步后满意地跳下来,极其灵巧地蹦回台阶。
“据我所知,那个叫陈橙的女孩也在这里吧?”
“?”
“不想搞点事情?”
我双手环胸,冷漠地瞥他一眼:“不好意思,做人是有宗旨的,绝不搞事就是我的原则。”
“哇唔!”男人惊讶地鼓起掌,夸张地适时摆出一副吃惊至极的模样,“你当年可不是这样的呢,看来已经成长为三观相当正直的大人了。”
“折原临也,你是来干什么的?”直线抛出问题。
他罕见的沉默了,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眼底晦暗不明,暗红色的双眸闪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光芒:“当然是来……毁灭别人。”
“是么。”
“如果你想重新开始也不是不可以哦。”
头痛地捂住脑门,没有顾及他的面子,我毫不留情地开口:“临也……你只是极其缺乏关注,做这些事情也只想要获得参与度,想要找个理由让[自我淡化]变得理所当然。不想成为主角却被光明和火焰吸引,时不时去触碰一下,但又害怕被光和热灼伤而躲开……说到底我们是一样的。”
他没说话。
“但我现在已经改变了,不会再留在黑暗里和你一起等待别人拯救了。”
黄昏在同一时刻降临,持续的时间十分短暂,天空裸露在外,一览无遗。月光被浓厚的云层挡住了,难以透过,于是各种阴影仿佛都被描画在地上、墙上、路上。教学楼后面的小径上,番荔枝树像是被黑墨水勾画出来的,花园静止不动,如云石那样凝固。
远处的校门口喧闹声很重,灯火通明,我记得今天有H大的慈善公演选角。远眺那里的光线大多以橘红为主,偶尔会有稍稍的亮色穿过,打在脚底的台阶上,留下浓浓的影子。
错综的人形熙熙攘攘,规则地把光线分割一条一条的,寂无声息。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青年的目光再一次像毒蛇般蜿蜒而来,掀开的眼角流露出兴味,“可是,唯一一个知道一切的人就是我呢,难道要把最了解你的人推开吗?”
他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你做不到的。”
两个互相知根知底的人站在楼栋的阴影处面对面而立,夜风把樱树的枝丫吹得簌簌抖动。
“……临也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我垂下脑袋,孤零零地站在道路中间,白色的长袖被灯光映得半明半昧。黑与白的交界分明,一片阴影打落在地上,歪歪斜斜,是一个拉长的巨型怪物。
向前跨一步,怪物也跟着扭动,那是我的影子。
“明明看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说这种扎心的话似乎已经变成本人的特长了,随口就来,完全不用过脑子。
“你爱操纵人心,但比谁都脆弱,口口声声说喜欢人类,自己作为[人]的那一面却被看得一清二楚……单单说你的行为举动就足以构成不折不扣的渣男形象了。”
啊,我究竟在说什么呢。
声讨前任吗?
黑发青年的眼睛藏在刘海下面,神色莫辨。他整个人立于暗中,和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衣角能够接触到外界细微的光。
“……如果没办法自我拯救的话,那就让我来救你,反正要救的人太多了,不差你一个。”
“噗——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捂着嘴笑起来,弯下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排白牙露出来,很清秀:“没有我在,你果然快要腐烂了。”
腐烂?
接触到我莫名的神情,他倒是很好心地解释道:“和以前一样爱逞强这点虽然很可爱吧,但是过分高估自己就很让人作呕了。”
折原临也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黑发姑娘的面瘫脸,充满恶意的笑侵袭整个空间。他慢慢向后一靠,斜倚在墙边,气定神闲地将手插在口袋里掏出刚刚那把小刀:“看来这些年遇到了不少爱管闲事的家伙啊。”
我果然很讨厌他。
“大晚上和男人跑到偏僻的地方说话,你是希望被打败然后被强迫着做点什么的吧,被小刀或者是别的什么贯穿身体,是这个吧?”
“……为什么要说的这么变态啊喂!”
“诶,可是以前已经全部发生过了,为什么要害羞呢?”
“……你故意的吧,被人说中心声和隐藏性格以后就炸毛了,是想用这种方法找回场子的话,我承认你赢了,所以快点闭嘴不要瞎说好吧。”
他把玩着小刀,漫不经心地轻笑:“呵,有本事就来试试啊,看看到底是谁改变谁?”
……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周遭一片漆黑,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某人身后,一声不吭。
莫名其妙的谈话宣告结束后,折原临也恢复了其智障的表现,一蹦一跳地走着,这种自我认识他开始就没变过的走路姿势,贼傻贼二。
死鱼眼嫌弃.jpg
“现在还喜欢苹果汁吗?”冷不丁的一句话。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他走在前面看不见,不得已出声:“嗯。”
“还是不喝咖啡?”
“嗯。”
“不吃胡萝卜?”
“嗯。”
“天天点外卖呢。”
“嗯。”
“手腕上的印子还没消?”
“……嗯。”
脚步一顿,我没好气地哼哼:“戳人伤疤吗?你自己还不是讨厌罐头,吃饭永远挑三拣四,要求太高堪比美食家,对寿司情有独钟,恨不得一日三餐顿顿都吃,我去趟M记都得和你汇报……”
“糟糕啊百里。”
原本还在义愤填膺地一条条数着某人的恶劣事件,被他突然打断还有点茫然:“什么?”
“你都没忘呢。”
对上目光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青年眉飞色舞地勾起唇角,眼中迸射出幼稚而得意的光,稚拙冲弱的模样和几年前一模一样,时光仿佛只在我一个人身上篆刻,将他丢在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过去。
“说明记性好啊英语单词背得比我还慢的白痴——”
第57章 陈词新愁
校门口热热闹闹,我和某人却格格不入……不,应该说只有我一个人感到胃疼。
倒不是指刚才吃的海底捞有什么问题,和银毛爆炸头老师的巧克力黑暗火锅也没关系,纯粹就是对与前男友的相处方式感到胃疼罢了。
正门搭建的临时擂台上铺满了红色地毯,三个女主角候选人并排而立,清一色穿着黑色正装。台下坐着一排评委,看热闹的学生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甚至连最边上的车库顶都站着好些人。
“话说……我能回去了吗?”
“诶,这是在干什么?”黑发青年没搭理我,反倒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舞台,勾起一抹笑,“竞选戏剧的女主角吗?”
“那个……折原?你能好好听人说话吗?”
他收回目光,自然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些许调侃:“刚刚还叫人家小临临,这么快就改口了?”
“……不好意思我压根没有关于这个昵称的记忆。”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冷淡,更加靠近了一些,借由人群的遮挡,弯腰凑在我的耳边轻声开口:“有人在看你哦。”
我愣了愣,抬起头下意识地用目光在四周搜寻起来:“哪里有……”未出口的句子被自己重新吞入咽喉,由于没有留意过近的距离,导致刚侧过身就蹭到某人的脸颊,直接亲到下巴。
折原临也整个人僵了一下,先是垂下眼眸完全遮住其中的流光,数秒后才不着痕迹地直起身体,旋即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暗红的眼睛闪过一丝微妙而复杂的感情。
我的心情也很复杂。
“故意的?”听不出情绪的问句。
“抱歉,意外。”我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默默和这家伙保持半米开外的安全距离。
没想到男人竟别有深意地笑了,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意外啊……”
我太阳你大爷。
木然地与这货对视片刻,随后我淡定地挪开视线,一脸深沉地发问:“刚刚你说谁?”
“走了。”
……你玩我呢?
“就在意·外发生的时候走掉的,脸色超级差哦,气势倒是不错,只是看样子似乎……很不高兴呢。”他刻意加重了意外二字的发音,咬字清晰,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哦。”冷漠脸。
“我觉得百里你对我的态度不太友好。”
“……”我默然地看着他作妖,不想说话。
青年悠闲又随意地走了两步,再熟稔不过地拽过我的胳膊,以抓取的方式握住,冰凉纤细的手顺势滑下来,习惯性地扣住五指。
抽抽嘴角,我面无表情地举起这只手:“这是干什么?”
“哎呀,据说最近你和一些人类暧昧不清呢。”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先不说你是从哪听来的谣言,我就这么简单被归类到人类以外了吗?!相比之下[一些]这个夸张至极的措辞以及[暧昧不清]这种疑似评价渣男的形容词都已经不重要了好吗!
虽然一直知道折原临也该人的尿性,但我还是张着嘴半天没说出来话,表情纠结:“……喂,你这句话又是几个意思?”
他却耸耸肩,在勾起了别人的好奇心后偏偏又闭口不言,过了大半天才慢悠悠地低头看我:“虽然我平等地对待全人类,但是百里已经不算在内了。”
除了非常确定这家伙字里行间都在骂我不是人之外,我真的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黑发青年白净的脸孔清秀,但光是朝远处微扬下巴这个动作都被做出了一股危险的味道。那种如影随形的嘲讽无处不在,他的笑容反而乖张无害,显得温柔又体贴。
他想骗人的时候总是对你最好。
我再清楚不过了。
人群熙熙攘攘,几股人流推挤出好几条甬道,欢乐的氛围恍若集市又像是节日喧嚣的庆祝活动。
在嘈杂的环境中,我木着脸和他对视。折原临也既不慌张也没感到焦躁,他从容不迫,永远信心满满:“嗯?”
“你的手心太烫了,害羞吗?”
“……”
有生之年能够看见这家伙被哽住的表情,也算是不虚此行吧。
“啊,我大概看见你说的人了。”
不远处的少年拥有艳丽如蔷薇色泽的发,瞳眸的颜色比身旁的青年更浅更亮,在橘红色光线照射下反射出亮亮的水泽。姿态也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只不过平日里温柔清浅的笑容不见了。
他正站在告示牌前方,印有《仲夏夜之梦》的海报悬在身后,深蓝的背景被夜色包裹,只有标题下方白色的句子一览无遗——
[The course of true love never did run s-mooth]
恰巧也是莎士比亚戏剧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红发男生没有看过来,他也许是在发呆,又或者是在忖度着什么,半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通向真爱的路从无坦途……吗。”折原临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见了赤司,他挑挑眉,既像是在朗诵一首赞美诗,又像是以某种咏叹调的口吻念词,将英文台词直译了出来。
“……为什么好好的台词被你一念瞬间就变low了。”
“喜欢他?”
我摇摇头,无奈地叹气:“别把人际关系想得太复杂。”
“那就是人家喜欢你?”
“……我又不是人民币。”
他笑起来,缓缓拉开嘴角,循循诱导:“是嘛,既然这样,那就过去打招呼啊,反正只是认识的人而已吧。”
搞事精。
我现在就是讨厌他这一点。
明明可以装作没看见绕开。
“你不是喜欢做救世主吗,现在给你机会去温暖别人。”他笑得欠揍,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我绝对会这样做,脸上写满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如此笃定的神色。
“还是说……你其实是不愿意做这些事情的,只不过是在强迫自己?”
“你好烦啊。”我瞪他一眼,没好气地移开视线,盯着身侧交握的双手,“松手,骨头要断了。”
某人耸耸肩听话地松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立即甩了甩胳膊,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红通通的指节:“什么仇什么怨,大男人这么小心眼。”
黑发男生清秀的侧颜映在眼底,安安静静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不同于自己的婴儿肥,他脸上没什么肉,一般只有找准脸颊才能捏起那么一小团,软软的像是前几天刚吃过的抹茶麻糬。
谁又会知道,这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家伙本性有多么恶劣,多么难懂。
我沉默着,陷入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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