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原临也最初遇见那个黑发姑娘的时候，他看见她蹲在街边，托着腮，手里还拿着农夫山泉瓶子，正在给一棵月季浇水。
浓密的黑色长发铺在背后，毫无防备的侧颜沉寂又冷清，桃色的花朵映在脸颊两边，留下深深的阴影。
距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还有十分钟，街道上人影稀疏，夜色浓重。路灯的光昏黄而黯淡，一圈圈洒在少女的发顶，令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开在深渊的花，漆黑的藤蔓四处攀爬，绿得发黑的嫩叶卷起千层涟漪。
他注视着深渊，动了动指尖。
摘走一朵即将凋谢的花，太容易的事情。
“不良少女？”
姑娘闻声抬起头，见他站在黑暗里，衣服上还有划痕，来不及包扎的伤口盘踞在手臂，干涸的血液开始结痂。
他从不纯真地笑，只会傲慢地、居高临下地、轻蔑地笑。
黑发少女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空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只是没带钥匙而已……倒是你，不良少年？”
他再次笑了笑，靠在墙边不语。
“吃吗？”少女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袋面包，丢在他身上。
他伸手接住，然后发现超市塑料袋里还夹着几张创口贴以及一卷消毒纱布和红药水。黑发男生用食指勾住塑料袋口晃了晃，挑眉望着她：“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捆绑PLAY所需材料。”
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剥开面包的包装，很是优雅地咬下去。
说实话，不好吃。
姑娘站起身，随手将矿泉水瓶丢进路边的绿色环保垃圾桶，拍了拍手上的灰，没什么表情。
她这时候还没有后来的处事不惊与世无争，顶多十三四岁，穿着吊带衫和到大腿的短裤，细细瘦瘦的胳膊看起来一折就断。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场会面而已，大概在他生命中连1%都无法占据，可能转眼过个几秒钟便被抛之脑后。
而对少女而言，她也仅仅是施舍给了同样深夜流浪街头的人一点点的友善罢了。自己都没得到的温暖，只学了些皮毛，把那仅剩的温柔给了友人，给了陌生人。没有受过温柔的对待，就不会懂得要怎么照顾他人，怀着的也尽是残缺的感情。
在初遇时便能一眼得知的矛盾性格，让他稍微有了那么一些想要摧毁的欲望。于是原本不会相交的两条红线纠缠起来，打成一个个死结，越团越大。
他眼角上挑，暗红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光，在夜里与黑暗混浊不清、融为一体，他知道自己即将说出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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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原临也的眼眶很深，眼睛细长，睫毛很密，笑起来会有一个浅浅的梨涡，肤色无比的白。他每次勾起嘴角眯着眼睛笑，都会散发出一种恶劣至极的气息，像极了看好戏的人类在得到乐趣时产生的满足。
一个坏到极点的男人。
折原临也所不知道的是，当年他觉得名为百里奚的少女可怜又可悲的同时，少女其实在暗中也将同情与怜悯的牌子不动声色地挂在他身后，打上［罪人不可赦］的标记。
一场两个人的对弈。
……
“唉，头痛。”我扶额，一脸的没脾气又无奈至极。
本来前任之间见面就已经很尴尬了，这家伙还非要和我一起去和赤司打招呼，这种见鬼的发展趋势真的不会演变为某种狗血的三字场合吧。
每走一步都觉得头痛，每向前跨一步都感到胃疼。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全都怪折原临也！他不仅是搞事精还是看戏狂魔！
“队长，好久不见啊。”
话一出口我就想把自己捏死，好久不见是什么鬼啊！尴尬啊太尴尬了，今天上午还和人家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听课吧喂——
赤司征十郎猛地抬起头，在接触到我的视线后微微一愣，而后一如既往地轻笑，赤色的眸子像是冰镇的西瓜汁，通透又清甜：“百里。”
emm……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的书。”
我接过他手里的《论宝石的鉴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着某人介绍：“谢谢啊……那什么，这是我朋友，然后这个人很恶心，你就随便看一下。”
赤司征十郎头顶滑下一滴大汗，什么叫随便看一下，你当是在菜市场挑大白菜呢。
折原临也跟着抽抽嘴角，没搭理姑娘的话，很快调整好姿态，居高临下地勾起嘴角，以俯视的角度看人：“很高兴见到你。”
喂，我说……居高临下是不是过分了点？虽然你确实比人家高个2厘米，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要不是赤司同学脾气好，换成别人早就打爆你的头了。
“赤司征十郎。”
“折原临也。”
我亲眼目睹两个人心平气和地交换姓名，良久后恍然大悟，睁着死鱼眼用左手握拳捶右手掌心，生无可恋地远目夜空。
……我究竟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两个人声音也是一模一样的啊喂！！！
第58章 细呷春酒淡
第二天上午没课，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昀目，然后她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双手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拿出参加全国越野比赛的力气猛烈摇晃：“百里你究竟怎么回事！我不记得自己认识了一个花心大萝卜！你个垃圾这样走在路上是会被人打死的快点给我坦白！”
……不是，我想说你能先把手拿开吗，我可能还没被别人打就先被自己人掐死了。
“我也很冤枉很委屈的好不好！”
“你哪里冤枉啊先是之前那个齐木，然后是赤司，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前男友，我咋不知道你感情生活这么丰富呢！”
我心很累，完全提不起一丝一毫解释的心情，只得任由对方殴打：“……总之最后那个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的，我俩互相嫌弃，但由于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必须绑定就跟电信公司的手机套餐一样，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我不听我不听！你必须告诉我原因！”
深深地叹气，不得已摇摇头按住了某位激动的短发姑娘，我拍拍她的发顶，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乖，不闹了，我们去吃饭。”
“那好吧。”
……这么没有原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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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初中那会是个中二病盛行的年代。
大家听的歌都是汪苏泷徐良许嵩本兮单色凌，看的是青春校园穿越架空都市言情小说，喜欢的女主角名字叫若雨洛紫沫冰雪魅蝶琉璃殇暗月。天天抱着《知音漫客》关注偷星九月天和斗罗大陆，下载爱奇艺追《海贼王》《火影忍者》，趴在电视机前左一遍又一遍看《爱情公寓》和《仙剑奇侠传》。
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烦恼是后座的男生上课总拽自己的马尾。那一年不会化妆，素面朝天清汤挂水，口红色号一问三不知。那时候韩流还没那么夸张，TFboys和EXO也没那么流行，周董的歌《不能说的秘密》和《七里香》满大街地放。
初中那年父亲还没有再婚，母亲的孩子也还在叫自己姐姐，漫展上认识的小女孩梦梦在家里仍然是个受尽宠爱的小公主，一回头便能看见最好的两个朋友并排的脚印。
活得像在梦里。
别醒。
于是上天总是要降临些什么给活得过于幸福的人，给予的惩罚也各有各的不幸。
分崩离析，各奔东西，一无所有。
最缺乏管教的年纪，遇上一丁点屁大的事情就会炸毛的年纪，偏偏却在这样的年纪里快速长大，最后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东西。
……
【时生：百里在H大咋样啊，没欺负别人吧？
路哥的小娇妻：……
路哥的小娇妻：我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形象？？？
青木：憋怕，有我看着她！
时生：……
时生：不，我觉得更怕了】
我一边喝豆浆一边刷聊天记录，顺手拿走了张昀目的酸奶：“看样子大丁被吓得不轻啊。”
短发姑娘端走了我面前的炒粉，再自然不过地回答：“因为百里你太不安分了。”
“诶，难道不是你更让她担心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是你才对吧。”
暴力抢回炒粉，我三口两口解决了它，将豆浆杯扔进垃圾桶里，擦擦嘴。
【路哥的小娇妻：大丁，你严肃说，我们究竟谁更靠谱！
时生：……
时生：……
时生：……
时生：我觉得吧，这个问题压根没有回答的意义，因为你们两个人从来就没有靠谱过
路哥的小娇妻：……
路哥的小娇妻：手动再见
青木：微笑.jpg】
左手边突然落座了一个黑影，来人端着餐盘啪地一声放下来，很是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哟。”
“……老师您还真是自来熟啊。”我睁着死鱼眼瞥他，默默把自己的手机锁屏。
“明明昨天都和银桑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了，少女你好冷淡啊！”
张昀目原本叼在嘴里的铁勺扑通一下掉进馄饨碗里，她呆呆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旁边闲适的某老师，一脸震惊：“百里，这，这位，也是……”
“虽然不知道你脑补了什么，但是张昀目，请停止你的表演。”
坂田银时一手托腮一手拿着食堂卖的红豆包，懒洋洋地嚼着，睁着死鱼眼：“别这么说嘛，年轻人就要大胆表达自己的想法。”
张昀目几乎是在哀嚎，眼泪汪汪地用控诉的表情望过来：“明明说好的征服地球之前不会谈恋爱呢？！百里你脚踏的船都可以凑一桌打麻将了！”
……等等，我到底什么时候跟你说好要去征服地球？这个誓言当事人她压根不知情啊！完完全全一无所知啊喂！
见我没反应，她甚至还站起身拿出自己的小拳拳疯狂捶我的胸口，一边哭诉一边嚷嚷：“好歹也分我两个嘛，这么多男生会翻车的！”
重点是这个？？？
还有，说实话，别人家的姑娘用小拳拳捶胸口，那是初恋心动的感觉，而她……纯粹就是致命的搏击。
#胸都给你打掉
#奥运女子拳击需要你
#其实只是在趁机揍我而已吧
我愈发心累，又拿她没辙，抬头四十五度望天，深沉道：“算了，既然如此就解散我的后宫吧，百里奚发誓这一生再不爱人，寂寞孤独，疾病缠身，红颜薄命，空间两隔，自此天各一方。”
“……哪来的中二古装剧狗血套路台词啊喂——”
随手抢了坂田银时盘子里的半块切片糖苹果，我在他窒息的目光注视中快速丢进嘴里，摇摇头评价：“太甜了，哪有人早上吃这种东西。”
“揍你哦！阿银对侮辱甜食的人真的会上手哦！”
见张昀目吃完了自己的馄饨去放餐盘，我没再多说什么，垂下眼眸擦擦手，将用过的纸巾丢进旁侧的垃圾桶。
“昨天晚上是前男友？”
没想到这家伙会开口，我有些惊讶地瞥他一眼：“怎么了？”
银发青年耷拉下死鱼眼，挠挠自己的卷毛：“关心一下自己带队的学生嘛，顺便问一下，真的没事吧？”
“嗯。”
“那就行。”
之后就是相对无言，一直到某位短发女孩回来，他才重新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喝起草莓牛奶，深红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百里啊，我们去图书馆吧，正好还书。”蓬蓬的棕色短发顶翘起两根呆毛，张昀目冲我扬了扬她手里的《十宗罪》。
“好。”
H大的图书馆比C大高三层，什么概念，就是总藏书量起码多出几个零。
我在C大的时候曾去逛过图书馆，很令人失望的是，它连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四部曲都不全，倒是《小时代》全集赫然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有点讽刺。
穿过交错的百条岔道，目光扫过棕色实木散发墨香的书架，偶尔会遇见同样挑书的学生，安安静静地擦肩而过，脚步声都能在其间回荡。
张昀目还过书后就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晒着春光，泡了一杯茶，摊开《The Great Gatsby》趴着发呆。
我有些诧异，端着一杯玫瑰花茶坐在她右边，扫一眼书名，压低声音：“你什么时候喜欢看英文原版了？而且还是了不起的盖茨比，比我这个编导生还专业啊，看得懂吗？”
只见张昀目自信一笑，拍拍胸口得意洋洋：“哼，百里你太小看我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没想到这姑娘居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摸摸学习，果然是长大了嘛。
不过，还没等我在心里感叹完，她便小声地接上：“所以我这不是把它们搬来了吗。”
默默地看着这货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巨型《英汉互译字典》《21天英语速成》以及《幼儿英语启蒙100词》，我陷入谜之沉默，良久后才憋出几个字眼：“……你开心就好。”
你到底图个啥啊算我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张昀目！你个美术生究竟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我都快窒息了啊喂——
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连字典的封面都没打开，整个人瘫成一坨，肉嘟嘟的脸颊压在胳膊上，棕色的鬓发滑落眼前，遮住侧脸。
唉，这造的什么孽啊。
脱下长袖外套，轻轻搭在她的后背，我叹口气，无奈至极地抽出姑娘压在胳膊底下的英文原著，随意翻了两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