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高矮不平的石碑次序排列,湿漉漉的碑块被人用清水温柔地浇过,小石台上端放着一盘蓝莓和车厘子,甚至连香都只燃了一半未完。
幻觉吗?
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事物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仔细一看距离最近的碑面上还刻着[百里奚之墓]这样的字样。
“……百里奚?”轻微又颤抖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带着一丝希冀与奢望的语调。
我转过身,刚好和她对上视线,粉发的女性挎着小包,身上的衬衫与套裙一尘不染,挽着头发,画着精致的妆容,只可惜眼眶是深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她的身后还有一名背着画板的棕发女人,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郁金香,穿着休闲装,大大的棕色眼眸湛满泪珠,抿着嘴唇望着我一副即将哭出来的样子。
两个女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没敢动,只不过灼灼的目光出卖了她们,像是看见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想要触碰却又害怕失去。
“……是你吗?”深邃而具有磁性的嗓音从斜后方传来,比起少年时期的声音更具诱惑力。
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啊。
此刻我还抓着铁铲,身上围着那条可笑的围裙,它印有[料理大比拼]几个字,散发出刚刚场合中的那股糊味。
偏过脑袋,看见了一群或面熟或陌生的人。
他们有的捧着花束,有的拎着水果,有的还在玩手机,但相同的是,这一刻统统用震惊而欣喜的目光齐刷刷盯过来,如同失而复得的孩子,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奚酱,真的是奚酱……”倔强的粉发女人完全傻了,表情委屈地愣着,眼睛不停地颤动,薄薄的红唇翕动了几下后骤然大哭起来,捂着嘴巴,不停地有泪珠滚落。
“……五月?”我呆住了,难以置信地喊道。
刚刚问话的男人再次上前一步,他张扬的赤红发色鲜艳夺目,坚毅隽秀的面容松动起来,充斥悲伤、惊喜、思念、难过、复杂的神色交织在一起,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一个梦境:“真的是你吗?”
心跳加速,在胸膛不断冲撞,紧紧揪起的心房像被人砍了一刀,如同自来水不要钱哗哗地漏血。
“呜哇……”棕发女人猛地丢掉手里的画板,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抱住我的脖子,哭得震天响,几乎是在哀嚎,那样的悲恸太可怕,太认真。
握在手心的锅铲被咣当一声打落在地,毫无预料的举动把我带得连退三步,差点摔倒。
“张昀目?你们?这里是未来?”勉强撑住身体,我下意识地环住她的后背拍了拍,有点不敢相信。
“我能亲你一下吗?”
“诶?”
“我也要!”
“等……”
不由分说地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亲了面颊,我捂着脸茫然而立,手足无措。
“百里,你现在还在H大研学吗?是那个料理对决吧!”棕发的男人紧紧握住我的手臂,确认般地询问。
“……嗯。”
“当时你被十年火箭炮打到这里,消失了五分钟……”他有些难过,浅色的眸子闪着水光,将哭未哭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我按住额头,崩溃地大喊:“所以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十年后吗?”
“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小心空……”
“什么?”
“去改变未来!”
我焦急地望着桃粉发的男人,他的面瘫脸波动很大,绿色的护目镜遮不住脸上的担忧之色。
“不要接触……”
“去医院……”
“血……骨……压……”
“早一点……”
“齐木?你说清楚一点啊!”
视线开始模糊,白色的烟雾又一次弥漫开来,不知道是谁死死捏住了我的手指,拼命地抓住不肯放开。
有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揉了揉我的发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说了什么实在是听不清楚,被某种东西阻碍了。
他俯下身轻轻地叹息,湿漉漉的吻留在我的额上,带着全部的祝福与留恋——
[我在未来等你]
第70章 只有生命
大概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时间线,每一个空间的我会去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事情,然后爱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死法。
在这个世界中,最喜欢的男孩子冷漠寡言,他施舍的善意让我觉得只有自己是特殊的,然后沾沾自喜得意洋洋,最后才发现其实他对谁都温柔,不过因为同情才选择接近我。
就算不全是同情,也是与之类似的东西。
[我在未来等你]
“什么啊。”我嘟囔着,与其说是在发泄不快和不安的情绪,倒不如说更多地是在抒发心底涌上来的浓浓不解与落寞。
眼前的雾开始消散了,渺渺的白烟盘旋着上升,最后消散在脸前,留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再次回到体育馆内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很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边,当我重新靠近灶台的时候,看台上甚至一片喧哗。
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声音很大,张昀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眉毛皱成一团,手舞足蹈地跟身边的棕发男生说话,时不时去晃他的肩膀。
收回视线,近处站着银发的老师,他此刻撑着评委台的桌子,紧张地望着我,嘴巴一张一合的,摆出某种口型——
广场舞?
美丽乡村共享单车??
一带一路食品安全空气污染???
什么玩意你以为是2017语文高考全国卷Ⅰ作文吗?!
先不管这家伙,关键问题是之前弄好的豆腐全都散了,软趴趴地贴住盘面,压根不成型,距离截止时间也仅剩十分钟不到,重做是不可能了。
下定决心,我十分干脆地拿起一边的鸡蛋打碎,搅拌蛋液,然后捞出刚才的豆腐,毫不迟疑将金黄的蛋液淋上去。
“这是在做什么?”
“竟然擅自修改了菜谱!”
“完蛋了,这姑娘肯定要垫底了。”
“她刚才去哪了?怎么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
周遭闹哄哄的,看台上的人群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一时场内的秩序混乱起来。
重新架起煎锅,把豆腐块统统倒入油锅,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将其煎至两面金黄,最后放入刚才弄好的酱料中,摆盘,撒葱花。
“时间到——”
单手端着盘子排在队伍最后,我睁着死鱼眼看了看前面夏目手里的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嗯……果然是这样啊。”
“诶?”
少年柔软的茶色头发温驯服帖,在头顶日照灯的光下被染成了漂亮的金色。因为疑惑,他微微歪了歪脑袋,多出了几分呆呆的可爱。
“你看大家盘子里的豆腐,全部都是一炒就碎了吧。”我稍微凑近了些,指着前方的队伍解释道。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亮,他低下头看着我:“嗯,但是为什么呢?”
“豆腐分为南豆腐和北豆腐,正宗的麻婆豆腐用的是南豆腐。饭店一般都是用南豆腐,厨师技术好,即使用南豆腐煮的时候也不易破,比较嫩,也不需要煮那么长时间。而家里一般北豆腐比较多,耐煮,不易破,形比较整,多煮一会就入味了。”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少年距离过近的身形。
“所以他是故意的,材料提供的是比南豆腐更软更易碎的某种自制豆腐……夏目你先把你的盘子盖起来,不然热气散发掉会使成品卖相不好。”
“啊,好的。”男生轻轻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意带了些羞赧。
“……不合格!”
“这个也是!”
久我照纪坐在棕红色的木桌前,高傲地放下瓷勺,像是驱赶什么讨人厌的昆虫般,向一个黑发的男生摆了摆手:“你的豆腐已经碎成渣了,彻底失败。”
真是严格又坏心眼的家伙啊。
不过坂本同学倒是通过了,他的菜完全就是标准模板,豆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盘内,摆成一个圈,精致得像是米其林三星餐厅里的菜品。
大佬也不愧是大佬,深藏功与名。
“你是不是对豆腐做了处理?”黄发少年在品尝完夏目的菜后如此作结。
“是的,我用了盐水和冰块。”
“原来如此……除豆腥及固味吗,勾芡还是淀粉和水1:1.5的比例调制的,几次?”
“三次。”
“行了,你也通过了。”
坐在桌前敲着二郎腿的男生最后看见我的菜盘时神色微妙,但没多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迅速挖了一口。
“……怎么想到要用蛋煎豆腐的?”
“因为你给的豆腐过软,如果装盘后不及时保温容易碎掉。”
“有没有想过这样已经不是麻婆豆腐,而是另一道菜了?”
“嗯,但是很好吃不是吗?”
少年侧过脸瞥我一眼,长长的黄发遮住一只眼睛,他叹了口气,像是没辙般摇头:“你也通过了。”
我得意一笑,单手叉腰朝看台上的红发男生比出一个大拇指。他赤红色的头发被暖橘色的灯光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双眸弯弯的,唇角幅度加大,也向这边回以一个微笑。
目睹一切的夏目贵志默默捂住额角,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总让他有种误入动物世界的错觉。
黑毛兔子:快看我成功啦!是不是超级棒!
红眸猫:夸爆!亲亲抱抱举高高!
……
等我收回视线就见夏目一脸纠结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窒息的场景。
“对了,夏目同学你之前给的辟邪秘宝我一直都有带在身上哦!”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我连忙捋起袖子露出左手腕上的蓝水晶。
“辟邪秘宝什么的也太夸张了……”
“真的管用,一招恶灵退散,质量担保,从此再也不怕妖魔鬼怪骚扰。”
少年抿抿唇,声音柔和了许多:“百里桑喜欢就好。”
夏目贵志总是把“对不起”“我很抱歉”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对别人的称呼也是会加上尊敬有礼的意思,虽然这样会给人一种这个人脾气很好的印象,但是长期接触后却会造成一种疏离感,仿佛他并没有完全接纳自己。
我想了想,有些为难地挠挠头:“怎么说呢,夏目你以后就直接喊我百里行不行?寒假也见过好几次,再怎么说也算是朋友吧……”
他愣了愣,面上的表情算是惊讶与狼狈的结合体,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还是说夏目你没把我当朋友?”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温和的少年好脾气地道歉,脸上沾上几许红晕,“对不起。”
我嘿嘿一笑,开心地拍拍他的肩膀:“别在意,以后直接叫百里就OK。”
“嗯,百里。”男生从善如流地改口,翘起唇角微微笑着。
H大的体育馆建得极大,看台楼梯又长又远,夏目和我绕了半天才找到路,就在即将踏上台阶之时,一个人影却突兀地出现在扶手后。
男人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头发丝也用发胶固定好,嘴角挂着熟悉的笑。
我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手指捏紧衣角,不由出声:“……老爸?!”
来人不正是我那个和阿姨搬去隔壁市的父亲吗,他站在第三级台阶上,锃亮的皮鞋闪着光,系着我曾经认为最帅气的格子领带。
“小奚。”他一如既往地看着我,语气很温柔,“爸爸来看看你。”
夏目贵志虽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光听这两句话就足以判断出许多信息。他赶忙偏过头朝身侧的少女示意自己先走了,加快脚步走上台阶。
不过既然是父亲来看望,百里应该会很开心吧。
少年抬脚走了几步,却因为放心不下频频回头,心脏莫名地揪紧,不安的预感开始放大,仿佛提前预知的征兆。
“打电话问了辅导员才知道你在H大研学,正好去W市出差就想着该来一趟,老爸有件事想亲口告诉你。”男人和蔼地靠近自己的女儿,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俨然一副关心的模样。
“你妈妈不喜欢之前留在S市的那套房子,所以清明节假期的时候卖掉了。”
黑发少女在这一瞬间,露出了被刺痛的表情。
第71章 这都是什么
夏目贵志不擅长与他人交往。
应该说,他不擅长与人类交往。
他从小看到的世界便与常人不同,被那些超自然的事物纠缠影响,做出一些在其他人看来尤为怪异的举动,让原本想亲近他的人疏远。
但他并没有因为被孤立被讨厌而去憎恨别人,也没有想着[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如此这般中二的报社句子。夏目贵志的内心反倒柔软得可怕,像极了他的茶色短发,温软服帖。
——有问题的一直是我,其他人只是因为太害怕了。
就这样,凡是向他释放善意的人,都被他以百倍的感激对待。
“对了,小奚你的老师在哪里呢,爸爸还有事情要和他谈谈。”
闻言,原本一动不动的少女僵硬地侧过头,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