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贵志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少女小巧的下巴,她的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胳膊,衣料在身上摩擦,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传来。
“百里,你为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询问,不敢和上方的人对上视线,浑身僵硬极度紧张。
“因为这样比较快啊。”我理所当然地开口,为了让人能更舒服的躺着,还换了一个更方便的姿势。
“快放我下来,我没事。”
升腾的热气从少年脸上冒出来,温度烫得几乎可以煮熟一个鸡蛋,他半掩面,发出了害羞的声音。
“会说自己没事啊、没关系的人都是在逞强,安啦,我很靠谱的,绝对不会让你摔到。”
“不是这个原因啊!”
一直到校医室夏目的脸都是红的,视线也完全急促地移向另一边,努力维持平时的面部表情却又不受控制偷偷瞥我。
突然觉得他好可爱啊。
倒是校医大叔被我这个架势吓了一大跳,推了推眼镜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查看夏目的伤势,最后无语地给人涂了点红药水。
少年靠坐在床铺上满脸无奈,像是不堪回首一般扶额:“百里,下次别再突然做这种事了。”
“那提前告诉你就可以了吗?夏目可真是好说话呀。”
男生一脸的没脾气又止不住笑,声音放柔了许多:“别闹了。”
即使是同样的声音,从每个人口中发出的声线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赤司总是恭谦有礼,其中还夹杂了一丝强势,平缓的语调让人不经联想到他的为人。齐木楠雄的语速更快一些,音调也更低,磁性的嗓音深沉稳重。
折原临也和这两个比起来则略显轻浮,语气总是上扬,还喜欢轻飘飘地说一些奇怪的句子,比如人类LOVE之类的。
但是夏目不一样。
他像是一只山里的小鹿,怯生生的,既害羞又带着对世界的打量。
太过温柔善良的少年。
“之前的那个……其实不是开玩笑吧。”
“诶?”
“说希望自己是孤儿……”
我沉默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概是你的真心话吧。”
夏目他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他的话。
一定,比我还要放低姿态吧。
“其实我爸没做错什么……怎么说呢,他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该给的生活费一分不少,毕竟我已经成年了,只是没有陪伴,仅此而已。”
“偏偏认识的朋友一个个都艰难地活着,明明比我还要痛苦,那么多重男轻女的家庭,那么多从小家暴的环境,那么多缺爱的少年,可每个人都比我坚强。”
“我不知道如果是其他人会怎么选择,他们可能会怨恨自己的父母,可能转身去刺痛别人,也可能记在心底任其发酵。这不过是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我选择沉默不是因为我懦弱。”
到底是舍不得毁掉别人的生活,还是因为在医院里的随意一眼,看见了那个胖胖的婴儿。
反正[父亲]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留给需要的人吧。
“大老师不是说过嘛,[没有人受伤的世界完成了],我没有他那么无谓,但是不得不承认,如果只有一个人觉得难过,便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受伤害的人数。”
我抠着校医室的被单,不自觉地说了很多。等再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少年晦涩不明的神情,他似乎微微动了动嘴角,有什么细微的东西飘远消散了,我没能够捕捉到那些。
他的表情黯淡下来,使得秀气青涩的面容更加静谧:“帮助别人,不能成为伤害自己的理由……百里,会有人因为你受伤而心痛的。”
会吗。
也许吧。
在处理这些事情上我做的确实不够好,这是事实。会固执地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别人,假装所有人都活得很好,用自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没关系,顶多以后不接触这些破事就好。”
我顿了一下,又继续承诺道:“以后会改的。”
……
真的会改吗?
夏目贵志不知道。
他只知道寒假时曾去这个姑娘家里看到过她伤痕累累的样子,据说是见义勇为挨了打,后来在学校里也有类似的事情。
[她解决问题的方法永远都是这样]
少年长长地叹气,他伸手,指尖触到了她的长发,然后移到发顶,轻轻拍了拍:“你刚刚还说,没事的、没关系这样的句子都是逞强呢。”
我被哽住了,尴尬地挠挠头:“呃,好吧……”
小鹿似乎学坏了,该不会是我的错吧。
不!我绝不承认!
“扣扣扣——”
“请进。”
并排坐在校医室里间的两人齐刷刷抬头去看来人,立即对上了某个来势汹汹的红发少年,他犀利的目光像是利箭一样穿透空气,朝我射来。
总觉得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诶?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他在我面前站定,靠着另一侧的床杆反问。
“能!怎么不能,队长就是任性!”我竖起大拇指感叹。
“赤司同学,你好。”
“嗯,夏目同学的脚腕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不然她就白忙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交流,他们脸上还挂着疏离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得了啊!这些人年纪轻轻的全都有两幅面孔啊!
客套完以后我就卡在两人中间陪他们出了校医室,夏目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离开之前还拎着药和我挥别,嘴角带笑。
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我摸摸下巴感概万千:“这可能就是五好青年吧。”
“过来。”
“怎么了朋友?你要赏花吗?”
认命地跟着某人走到中央花园的长椅前,他先是优雅地坐下来,随后用眼神示意我坐他旁边。
“行吧。”
刚坐下来就见红发男生拽过了我的胳膊,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最后肯定道:“刚才就看见了,果然是蹭破了。”
我低头一看,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红色的印子,不深不浅的。
“不严重,应该没两天就好了。”
“可是我疼。”
“?”
“你受伤我会难过的。”
“……”你是不是偷看了剧本,撩妹技能日渐增长啊,我快要对你刮目相看了队长。
“好了,回校医室吧。”
“……”等等,那刚才为什么要从校医室出来啊喂!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作者有话要说:
520加更【雀跃】
说起来我觉得你们已经不爱我了!你们只爱奚哥!我要收拾行李了!再见!!!
第73章 咫尺远近
坂田银时抱着快递箱从路口拐过来,正值黄昏时刻,校园内狭窄的小路被深色的阴影和橘色的夕阳分割成纷杂的碎片,晚风喧嚣,视线中的太阳折射出迷离的光线,像是一张透明的玻璃糖纸。
还没到晚餐的时间,空气里就早已飘满了香甜的味道,远远地看见穿着浅色长袖的少女拢了拢自己乌黑的长发,半垂着眸子,很乖巧地在听旁边的少年说话。
两个人虽然动作不大,但是很显眼。
男生正带着他那让学校女生怦然心动的温柔淡雅笑容,认真又仔细地嘱咐什么,红色流光在眼中跳跃。
坂田银时眯着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塑料袋看了半天,最后才认清上面印着的“益药房”几个字。
负责倾听的黑发少女则是安静地背对夕阳,低头以一副顺从温驯的模样立在他身边。不过大抵是忽然发现自己手指上有伤,她小小地啊了一声,仰起脸熟稔地把右手伸到男生眼前。
红发少年自然地握住女生的手腕,全神贯注地看了看伤口,再从袋子里拿出一片创口贴熟练地贴在她手上。
银发老师紧了紧手指,站在原地没动。他捧着纸箱的胳膊有些酸涩,硬质的材料在掌心留下痕迹。
画面中的男主角微垂着颈骨,嘴角噙着笑意,似是无意般瞥向这边,深深看了他这个旁观者一眼,目光冷冽。
深吸一口气,坂田银时无谓地勾起唇角,随即迈开步子走近那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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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从医务室出来是下午五点多,算起来慈善公演可能已经结束了。
我还在奇怪赤司他怎么不回去参加活动,结果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偷溜了。
他?
那个赤司征十郎??
翘掉了H大的修学分活动???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活着果然是件好事,说不定以后还能看见张昀目穿蕾丝小短裙折原临也抱大腿求饶林清显长发飘飘齐木楠雄笑得像朵花呢!
还有……明明是校医室,到底为什么会用这种一看就是某种路边大药房的塑料袋啊?这个“安康益大药房”绝对是别人家的logo吧真的不怕产生版权纠纷吗喂?!
“你父亲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冷不丁的疑问句吓得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啊,他就是出差顺便路过,大概是忘记了自己女儿长什么样所以想复习一下。”
“嗯……果然不会告诉我实话吗……”
“诶,诶?”
赤司却不回答了,他把头偏向另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现在心情怎么样?”
啊,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个人在不着痕迹地关心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能很明白地读懂其他人未脱口的心情,就算他们用反语,用强烈的态度掩饰,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中心主旨。
所以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生怕莫名的东西会刺痛别人。
“就算有不开心的事情,现在都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因为赤司你实在是太治愈啦。”我伸手拽拽他的衣袖,用极度轻松的口吻念出心里的想法。
他怔怔地低下头,一双绯红的眼眸倒映着傍晚的阳光,黄昏朦胧的暖色和天幕的金红交织,眸光闪动。
“那么。”他稍微凑近了些,男孩子静默的侧脸带着一点微妙的纤细弧度,蔷薇色泽的发散落在额前,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就连脸上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百里说这种话,是因为我目前是你最喜欢的人吗?”
少年好整以暇的笑容还夹杂几分开玩笑的意味,可眼神却极度认真,嘴唇开合间念出某些清晰的音节,低沉磁性的嗓音像是有花瓣擦过唇边。
离得那么近,发丝眼睫都看得清楚,他柔软的指腹按在我的肩上,细瘦的手指捏紧肩胛,力度因等待而加大。
我神经线都紧张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目光乱飘,一下子瞥见右手食指上的擦伤,立马夸张地啊了一声:“有点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这么说着,把手指抬起来举到他的眼下。语句倒是有那么一丝邀功的意思,心底反而庆幸起来,左胸膛因惶然而砰砰乱跳的心脏也平复下来。
赤司征十郎没说什么,垂下眼帘转移视线,原先按在肩膀上的手掌也松开了,顺着胳膊滑下来握住我的手腕。
“你还知道疼?”
“诶,不要用这种语气啊,就算是奚哥也有想要偷偷哭泣的时候啊!”
少年用红眸直勾勾盯着我,如同玫瑰花的复瓣,瞳孔精致柔韧,覆上一层温暖之色:“那就别动。”
话音未落便掏出创口贴撕掉外包装,仔仔细细地贴在伤口上方,动作很轻,甚至感受不到力度。
“……谢谢。”
身后响起脚步声,来人刻意咳嗽了几声,顺势斜倚在最近的路灯下,刚刚亮起的黄光洒在他的银色自然卷上。
很多飞蛾被灯光吸引而来,视线中的夕阳也逐渐下沉,记忆中的橙红已经变为一片深紫。
我意外地喊着来人的名字,那个青年耷拉着死鱼眼,双手抱着一个极大的纸箱,几缕发黏在额头,微微弓着背。
“老师?”
“哟,好久不见啊少女。”
“……明明下午刚刚见过吧。”
他却没有接话,一反常态地挪开视线,垂着眼皮:“你的快递。”
“噢,谢啦。”于是我便快步上前,伸出手臂打算去接。没想到银发青年竟侧过身避让了一下,抱着箱子瞟地上的一从鸭拓草,也不看我,全程对着那朵花说话:“先打开确认一下是不是你的东西。”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淡蓝色的花瓣,它在微风中摇曳的模样倒是挺可爱。
“在这里吗?”
“嗯。”还是没看我。
“好吧。”
他这才把手里一直抱得死死的快递盒垛放在地面上,递过来一把小刀:“诺。”
利落地划开胶带,我暴力地掀起纸盒顶端的四页顶板,将里面的东西暴露在外面——
最上面是三三两两的笔筒,插满各类针管笔马克笔水粉刷头,厚厚一叠素描纸,以及好几本速写本。翻开这些东西,下面垫着一个黑色长方形的盒子,是雅马哈YFL-210DT的长笛。
顿了顿手上的动作,继而不动声色地继续翻找,视线路过最底层的化妆包,边上还散落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啊,是寒假收到的……等等,少了一个……”
其他人送的生日礼物都在,偏偏没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