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
点点头,我倒也没表现得太过惊讶:“那他还整天呆在这里,什么也没告诉我,真不够意思。”
太没意思了。
夏目贵志无措地眨了眨眼:“诶?”
“是在说楼下的少年?名字是齐木楠雄,旁边的女生似乎是他的高中同学。”折原临也摊手,笑容恶劣,一脸遗憾地摇摇头,“据说这个叫照桥的姑娘喜欢了他三年呢。”
俞风不太关心这些,便直接换了个话题,问起他自己最在意的事情:“百里奚你什么时候恢复?”
“两三个礼拜吧。”我想了想才觉得有哪里不对,旋即无表情地瞪着折原中二病,“还有,你是变态跟踪狂吗,怎么哪都有你?”
“作为优秀的情报工作者,爱岗敬业是根本呢。”
行吧。
我打了个哈欠,满脸困倦:“那么到病号的休息时间,你们可以走了,恕不远送。”说着就倒回被子里,扯着枕头埋脸,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其余的人。
陆陆续续有脚步声传来,由近及远,最后是房门轻阖的啪嗒声响。室内空间安静下来,只有嘀嗒作响的挂钟仍尽职尽责地摆着尾巴。我慢慢缩起来,揪着被单,突然间有点难过。
“啊啊,我不会再靠近他了。”
“靠近谁?”极其相像的声音这么说着,近在咫尺,宛若就在耳边。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警惕自己竟然还有人没走掉。
我紧张地转过头,入目那张相看生厌的脸。
“百里之前说的拯救,是他吧。”青年好似没看见我震惊的表情,自顾自分析道,“只是遇到了一个愿意顺手帮忙的人而已,你以前不也经常干这种事吗。”
折原临也俯下身,伸手盖住我的发顶,缓缓地拍了拍,温热的手掌隔着被子透出热气,他咧嘴一笑,竟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你早该知道,有些人的温柔并非专属于一个人。”
“就算你说得没错,但折原,你却是个连温柔都吝啬的自私鬼。”
“哈哈,久违地被骂,看来还是我最惹人讨厌喽。”
“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
黑发青年笑着笑着突然又抿唇不语,邪气四溢的瞳眸闪着鳞鳞的光,仿佛盯上猎物的响尾蛇。每当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就知道这是要认真的前兆,于是也收起愤愤的态度,等着他率先开口。
长不大的中二男青年抽回手,找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瞰我的脸,既漫不经心又表现得意外诚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拒绝光。就像你把他视为自己的光,但在别人眼中你又是他们的光。”
人们追逐光,憧憬光,但那不是别的感情,是这个意思吧。
“我知道。”
叹口气,难得折原临也选择开诚布公地跟我谈谈,那么全盘托出应该也没什么不妥:“不用你的忠告,我也不会再爱人了。”
“噗——”没料到折原临也听到这话反而促狭地笑起来,夸张地抱着肚子一个劲哈哈哈哈,恶意满满的面容此刻异常单纯,颊边浅浅的梨涡都浮现出来。
“结果,结果你就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哈——果然百里总是最有趣的人类,你该不会说,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要点脸好吗?”
像是笑够了,男生抹掉眼角渗出的生理盐水,语尾还捎带微笑的余波:“既然你自己决定了我也不多干涉什么,这可真是有意思,「只学会友情的人不懂要怎么接受亲情与爱意」,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啊。”
我是多么嫌弃他啊。
折原临也这个人,明明自己才是被爱了之后有恃无恐,却胆怯又害怕,总在一定的距离内盯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躲在安全的场所……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可我们都是胆小鬼。
他选择不去付出,而我选择不求回报。
两者都是寂寞的。
折原临也明明浑身是刺,偏偏我不信邪,一次又一次不遗余力地帮他,换来的却是句轻描淡写的再见,杀青了那场最后的决裂。
他坐了数月的轮椅,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街道,被人唾弃,被人厌恶,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嘴脸。然后偷偷摸摸在医院或在什么别的地方掉眼泪,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堂堂正正面对那些爱着的东西,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想做恶人,在最后一刻收手。想去爱人,止步不前。想交朋友,又不敢交与真心。
如果,如果说,他再早个几年遇见我,或者是我再晚个几年碰到他,也许就不会牵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过往了吧。
——“阿临哥老牛吃嫩草,奚姐才上初中就路遇渣男。”
——“折原你别再祸害人家了,看小姑娘每次都把半死不活的你拖去医院多好啊,我怎么就捡不到这么乖的童养媳。”
——“临也你比我大七岁,四舍五入就是十岁,以后直接叫你大叔好了。”
——“嗯?可是我不想吃饭,有没有罐头……啊,别拿黄桃,橘子的怎么样?和百里一个味道?”
……
我顺着消毒棉被的罅隙瞄他,想起来橘子的事情,刚打算拿这个挖苦,就见那人满不在乎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黄澄澄的小橘子,轻车熟路扒皮分半,塞进我手里。
他耸耸肩:“吃橘子?和你一个味道的。”
这一刻,就像是之前数年的光阴都不复存在,后退到初遇时,这个坏得让人鄙夷的男生再度露出了某瞬令人感到心尖柔软的样子。
然后才突然记起,当年先告白的人,好像是我来着。
第106章 你的伤从
“百里同学。”
意识回归到了一片黑暗之中,无数的浅影自身边溜走,光怪陆离的画卷一幕幕再现。百里奚闻声慢慢睁开眼,看见了站在栀子花边上的女人。
光线错过背影,阳光太过耀眼,甚至于刺得人看不清全景。通篇橘黄的焦点虚无,朦朦胧胧落在眼前人棕色的长发上。
“……老师。”
女人偏头,面容依旧是那样严肃,却在看见她之后变得柔和又无奈:“才开学没多久又在我的课上睡着了?出去清醒一下吧。”
然后自画面中心开始,衍生出视野的全部。少女愣了愣,缓缓抬起头,动了动发麻的手臂,下意识朝四周望去:座无虚席的教室,写满白字的黑板,讲台边的栀子花盆,同学善意的瞩目。
时间静止,寂寥无声。
她茫然站起身,不小心碰掉了自己桌面上的一只钢笔。黑色的笔身啪嗒摔在门口的水泥地表面,笔盖打着转撞到木制讲桌脚,红墨水溢出。
有风从窗口进入,扎得高高的马尾被吹起,刘海也呼啦啦乱了。百里奚揉了揉眼睛,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呆呆走出班级,大脑糊成一团。
好像忘记了什么。
想不起来。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手中还攥着一本高中语文必修,书的页脚褶皱,是被自己的胳膊肘压的。抖了抖书脊,黑发少女慵懒地走到教学楼边缘的花坛前,打了个哈欠,随意将摊开的课本反盖脸上,毫无形象地躺在花坛边缘,翘起二郎腿。
今天的风不大,倒也凉爽,偶尔翻动着语文书的封皮,划过脸颊,痒痒的。日色中的白云和蓝天互相交融,都显得淡薄。花与花交汇在一起,透出模糊的轮廓,仿佛融进宁静的空间中。
百里奚睡着了。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是个19岁的大学生,有着一群.交心的好友,三个好脾气的室友,还遇见了数不胜数的光芒。那光亮得刺眼,仅仅是看着,都会感到温暖。
梦中的自己爱笑。
那个黑发的少女蠕动嘴唇,做出口型——「要跑着去啊」
去哪?
头顶有疾风拂过,猛烈的撞击与即将落下的重物仿佛被睡梦中的人所预见,百里姑娘紧闭双眸,下意识就地一滚,灵活地避开了来自上方的攻击。
可惜发绳被树枝勾住,没有幸免于难。于是,当云雀恭弥黑着脸居高临下站定在花坛前时,看见的就是纷纷扬扬披散下来的黑发,顺滑得如同绸缎一般,轻飘飘地搭在少女的肩上,还遮了大半她的侧脸。
“逃课。”肯定的语气。
百里奚还没从刚刚的梦境间缓过神,抬眸便瞅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举着拐子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样子。她瞬间做了个可攻可守的动作,没好气地应声:“这是在做生物课题研究啊同学,班主任让我从花坛里倾听生命的气息。”
“……班级姓名。”
少女余光向右偏移了一下,而后一本正经睁着圆溜溜的黑眸开口道:“高一十班王司徒。”
云雀才将这几个字眼在脑中反复一遍,就被腿部突如其来的疼痛感惊扰,凭借丰富的经验迅速从花坛边跃下,狠狠朝着某人的腰部揍去,完全没打算手下留情。
只不过,没想到这位陌生的少女却不按套路出牌,在草草踢了他一脚后,竟直起身快速地做了几个漂亮的后空翻,灵巧地踩着花坛边缘的瓷砖跳了数下,轻盈的姿态加上跑步的动作相得益彰,居然躲过了他的攻击。
“诶,还不赖。”
不强,但身体素质很好,可塑性高,适合运动,弹跳力惊人,柔软度适宜。
“关你屁事。”少女呛声。
云雀恭弥在这个学校里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敢骂他的人了,此刻一时半会心情竟然有些复杂,他挑眉上下打量着这位女生,慢慢扯动嘴角:“哇哦,胆子真不小。”
大概因为是新生的缘故。
百里奚简直莫名其妙,她拍了拍沾染灰尘的校服运动裤,想了想又觉得似乎自己对刚认识的人态度太差了。纠结几秒便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架折得十分精致的纸飞机,犹豫片刻,最终依依不舍地递出去:“算了同学,我之前也没有惹你,就让我们萍水相逢,一笑抿恩仇吧。”
云雀差点要笑出来了,他在想这是什么种类的奇葩?
“你不要看它小,我花费了一整节数学课才竣工,当作是刚才的赔礼道歉。”
这真的不能怪百里少女,她刚入学高中不到两礼拜,压根就没见过云雀的影子,更何况目前独来独往的她也没从谁那听说过他的威名,更不用提从来遇不到正主的幸运E体质了。
本来正常情况下来说,云雀恭弥是根本不可能和不认识的家伙废话的。问题这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令他有点新奇,虽然想揍人的想法未改,但至少多了那么一点对感兴趣事物的宽容。
打个比方,就像……大型捕食动物对其他种族幼崽懒洋洋的玩弄?
黑发姑娘认认真真垂着眸子抓住少年的右手,将其摊开朝上,不由分说将纸飞机塞进他的掌心,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就像自己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云雀恭弥低头无表情地扫过那只叠得傻了吧唧的飞机,上面还有用黑色签字笔画上的one piece标志。他慢慢挪动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少女半阖的睫羽路过,又在她稚气清纯的脸颊处停留片刻,最终落回那双闲散的黑眸上。
“这就算两清了。”
百里奚懒洋洋地抽回手,轻巧从花坛边缘跳下,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回走。
黑发少年攥着浮萍拐的手指紧了紧,打算动作的心思刚刚提起,但瞥见倒在泥地上的必修语文课本后又收起了。他眯起眼睛盯着那姑娘的背影看了半晌,旋即蹲下身用两根手指很是嫌弃地拎起书页的一角。
皱皱巴巴的封面简直像是遭受了什么魔鬼的待遇,难以想象这才是刚开学的第二星期。翻开首页,原本设想的姓名班级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几个大字——
[来自黑暗的住民:海鲜王·暴风骤雨光之刃·奚哥]
云雀恭弥:“……”
而另一边。
光明正大逃课的百里奚同学正在研究该怎么去医务室找张床睡觉,然而要经过校医的许可就必须得到班主任或年级主任的盖章假条。
“啊啊,真麻烦啊。”随手揉了把自己的长发,少女苦恼地站在走廊过道正中发呆。
“……诶?百里奚!”
百里姑娘仰头冲发声处望去,看见颇为眼熟的短发女生正蹲在某个教室后门,一副跟她无比熟稔的样子,眼中似是惊讶又似欣喜。
黑发少女歪歪脑袋:“你谁?”
“我是张昀目啊,你的室友啊!我们之前明明见过!”
“噢。”
极其简短的回答大概令短发女生郁闷了好一会,她瞬间垮下脸,委屈巴巴托着腮,眼泪汪汪凝视自己的室友:“好冷漠。”
“有事吗?”
自称张昀目的女孩子很快又打起精神,四处张望着,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刻意降低了音调右手握拳掩住嘴巴:“刚刚老师让我去找你,所以我也跑出来了。”
百里奚抽抽嘴角,看着眼前人一副骄傲自豪的样子,耷拉着眼皮没说话。
“对啦,今天下午不是家长接待日嘛,百里你父母会来吗?”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少女答非所问,淡淡瞥了她几眼便打算离开。
“哎等一下!”张昀目眼疾手快拉住人,不满地鼓起脸颊,“什么啊,都说了老师让你回教室,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自己解决……别跟着我。”
丢下冷冷的一句话,黑发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张昀目呆在原地,咬了咬嘴唇,不甘地跺脚:“靠!这家伙拽个屁啊,真以为自己是不良少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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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时候百里奚总算找到了自己放在寝室的另一根发绳,她胡乱扎起马尾,抓起一只青苹果啃着就往外走。
“百里你不吃午餐吗?”身后传来了其他室友的喊声。
少女没有回头,只是摆摆右手,微微拔高嗓音,甚是不在意地回道:“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