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身体支配权的前的最后一秒,在溺亡之际,将孩子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看见,好像有谁的手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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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想过放弃的。
在名为百里奚的姑娘再度转身想要去救那个孩子时,他就该拉住她的。
可却看见了少女仿佛静静燃烧火焰的黑色眼眸,在波涛汹涌的水流中,泛着珍珠般的亮光,眼神锐利,又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
如同赴死之意。
……
夏目贵志喘着气将人拉上来后,差点被大力带着摔倒。因为不知道女生究竟伤到哪里,也不能轻易翻动她,所以他只能在打完120后跪在旁边用力去拍她的脸颊。
她的呼吸正常。
却没有任何反应。
被救起的年轻的母亲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当她跑近的时候,被巨石砸中的少女躺在地上,双眸紧闭,她的右手还轻轻搭在那个襁褓里的婴儿身上。奇迹般毫发无损的孩子睁大一双棕色的清澈眼瞳瞧着救自己的人,那双眼睛亮亮的,望着姑娘,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竟是想要触摸她冰冷的脸颊。
浑身湿透的妇人飞快伸手把那个被染红襁褓中的婴儿抱起来,她站在旁边,偷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以及少年身前气息微弱的女生。
黑发姑娘身后流出泊泊鲜血,温热的液体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点点将男生贴在地上的运动长裤染成暗红色,可被他握住的手指却没有一点温度,冰得吓人。
缓缓堆砌的小型血滩简直像是带着她仅存的生命力离开身体,明亮的黑珍珠被半阖的眼睫遮挡,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色彩。
“……”
才满19岁的少女仍然充满稚气的脸让妇人原本写着惊恐的眼底渗出几分不忍,她望着女孩子清秀的、婴儿肥的脸颊,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弯腰查看伤势。
[她万一死了,自己肯定要承担巨额的医药费]
[我也只是个单身母亲啊]
女孩倒在脚下,奄奄一息。
纯黑的发被染红了大半,凌乱地散在满是灰尘雨水泥泞的地面。周遭安静得可怕,再没有其他人影。
因为怕事,最后的愧疚与迟疑也被妇人强行抛之脑后,她颤抖着转过身,不敢再去看眼前的两名年轻人,抱紧自己的孩子摇摇晃晃地沿着坝堤飞速跑远。
她怀中的婴儿不知为何,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倾泻的磅礴大雨中,那样尖锐的稚嫩嗓音近乎戳穿了空气。
——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温柔的。
夏目低着头,不断有泪水从眼中漏下来,打湿脸颊,汇聚到下巴,随着哗哗的雨水一起嘀嗒落在前方的水泥地面。
他一直知道世界上是有妖怪的,因为能看见。
但,对于神佛上帝耶稣之类的东西却不甚了解。
……如果说,他们真的存在的话。
[请您救救她]
少女躺在那片血色大地上,被巨石砸得扭曲变形的肩膀浸泡在温热的鲜血之中。
雨下得更大了。
肆虐的风配合着摇晃的雨影遮挡视线,然后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双浅色的运动鞋,少年泪眼朦胧地仰起头,对上来者护目镜后无机质的紫色眼瞳。
他脸色极差,桃粉色短发下的冷峻表情一半隐藏在阴影中,周遭的气场堪称恐怖。尤其是当目光停留在地面上不断被雨水冲刷的少女身上时,浑身散发铺天盖地的凌厉煞气几乎席卷了整个空间。
……
宛如天神降临。
第103章 听见你的
骤雨初歇,残留的雨水顺着房檐坠落,敲打在窗外的横栏上,时疏时急,嘀嗒作响。
病房里开了空调,冷风呼呼吹出排风口的声音十分细小,伴随着心电图有规律的跳动显得格外冷清。清晨朝阳透出的浅黄色光源倾洒在少年桃红色的短发上,清峻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我慢慢睁开眼。
一时间头晕眼花。
趴在床边睡着的男生紧紧攥住我的右手,压在脸颊边的被单褶皱在其上留下了浅浅的红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很大,蹙起眉心像是被噩梦惊扰,一副非常不安的模样。
犹豫了一下,我动了动僵硬的脖颈,缓缓抬起指尖,轻轻地碰碰他的脸。
意外的,少年睡得极浅,仅仅是这样的动作便令他猛然惊醒,瞬间睁开双眼,豪无遮挡的紫色瞳眸飞速对上我的,旋即呼吸一滞,愣怔后用熟悉的声音低低喊道:“百里。”
沙哑低沉的嗓音引而不发,暗藏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气势太过摄人的缘故,我难得望进他波澜起伏的眼底,竟感到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抽回被紧握的右手。
齐木楠雄目光微沉。
平时和他说话都要仰着头,少见地与之认真平视,我看见他的眼睫其实又长又密,眼神深邃却又显得温柔,只不过此刻还藏了一丝隐隐的不悦。
我有点疑惑,又立即反应过来眼前人在生气,下意识地就重新把右手塞回他掌心,试探性地应声:“齐木?”
“有没有哪里很疼?”
摇摇头,目光追随着少年攥紧手指的动作,他刚好背对着窗口,看不清神情,只有一双眼睛压迫灼人。
他低头,垂着眼睛,目光隐忍而专注,让人感到心悸。有着玫粉发的男生抬手摸了一下我的右脸,通透明亮的眸中倒映出女生苍白的面容,纤细好看的指尖在那块未消的掌印处停留片刻。
然后他忽然加大力气,以拧的方式拽住了我耳后的一小束黑发,整个人凑过来,居高临下,浑身都散发一股危险胆寒的压迫力。
“还有……如果你不觉得自己这次有错的话,我不介意帮你想起来。”从未用这样语气同我对话的少年开口,眼神愈发锐利冰冷。
心电图的跳动声骤然变快,我屏住呼吸,惊慌失措地想要解释:“等,等等什……!!!”
右侧颈上柔软的皮肤突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触碰,刺痛感传来,发出一声闷哼后,我把剩下来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咬住颈部的牙齿还在向血肉深处刺下去,右臂在打点滴,左臂无法动弹,突如其来的痛楚让我只得小幅度翻转手腕,揪紧了眼前人身后的衣服。
颈间滚烫的红色液体流下,顺着肩胛滴在胸前,甚至连鬓发和耳尖都被水珠滚出湿漉漉的印记……等一下……耳尖?
少年冰冷的面颊贴着我的耳骨,有温热的液体滴答,我立即反应过来,想要扭头去看他的表情,却被一把捂住双眼,平静却沙哑的声线出卖了他佯装的若无其事。
“……别动。”
尘封已久恍如死去的心砰砰动了一下,那本是早该消失的地方。其上的碎冰在之前因为某些原因融化了一点,如此露出鲜红柔软的表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痛了起来。
“好疼。”
少年瞳孔骤缩,飞速起身,不太自然地撇过脑袋,湿润的眼眸低垂:“我去喊医生。”语句中带有自己没意识到的紧张。
我扯住他的衣角,坦然对上其慌乱的眼神,艰难抬指尖戳了戳男孩子硬邦邦的左胸口:“是这里,很奇怪的,对不起,你……”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齐木楠雄眉头轻皱,微微扭过脸,下颚紧绷,勉强克制住内心升腾的情绪。
有点可爱。
平日里自诩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超能力者忽然感到难为情起来,他虽面无表情,但偏移的目色已然暴露了出现波动的内心。愣怔的神情只有几霎,很快深吸一口气,紧抿的唇角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他仰头看上方挂钩的葡萄糖,还剩半袋的药水。然后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扫过黑发少女右侧颈后的破口处,那里仍冒出暗红的血液,深深的牙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突兀极了。
齐木楠雄想说点什么,又无法开口。他酝酿着措辞,大脑乱成一团,却先一步听到了第三者逐渐接近的心音,于是飞速抬头望向房门的位置——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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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据说我被全身是血的两个少年抱进急诊室,把所有的医生护士吓了一大跳,然后当场被推上手术台。
差一点瘫痪截肢的伤势,再加上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到无法动弹。
后来我才想起,手机掉在了滚滚的江水中。距离跟小风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那孩子一定以为我放了他鸽子吧。
所以当时为什么把花束交给夏目,而不是将身上的手机和现金让他一并保管呢?我想……大概因为潜意识里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浅发少年认真绑着蝴蝶结的样子仍历历在目,他仔细调整好每一朵花的位置,隽秀清雅的侧脸温柔得不可思议。而且,要送去赔罪的娇弱花朵也该受到应有的保护,毕竟是即将赠予长辈的礼物。
得不偿失。
我从齐木眼中看见了这样的词句。
医生说现在可以吃一点粥,于是大清早匆匆跑来探病的男孩子又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去买早餐。我盯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叹了口气,有些自责:“是他给我输的血吗?”
“嗯,你们血型一样。”
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我偏头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垂着眼眸不语。
“你救下的人,丢下你逃跑了。”
“我知道。”
有着桃粉发色的男生沉默,随即很是困惑地皱起眉头,像是完全无法评判这种行为,难以置信的同时又隐隐带着猜测到的震惊:“……你觉得别人的命比自己重要?还是说仅仅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懦弱的人?就像之前那样?”
轻轻摇头,我无奈地否定道:“不是这样,救世主什么的,这种jump里面的套路我早就不想干了,这一次,纯粹就是条件反射。”
“?”他看起来很不能理解。
“因为她向我求救,我没有见死不救,仅此而已。”
……
夏目贵志提着保温壶站在三楼的病房外,他低头,背靠墙隔着门扉听见里面的对话。
轻缓的女声入耳:“别怪她,她只是太害怕了。”
“你后悔吗?”
“不会。所以抱歉。”
“……”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声线的少年忍不住叹气,似乎有点不高兴,“所以这次你总该学会人都是有私欲的,不是每一个被救者都会给你感谢。”
“知道了爸爸。”
“……闭嘴!我还在生气!”
房内响起女孩子的笑声,她也知道点到为止,旋即敛起笑意,一反常态的,用极其认真的态度开口:“齐木,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温柔的。”
“哪怕每次都是这种结局?”
“嗯。”
浅发少年抬手盖住了双眼,他微微仰起头,有浮动的水泽在眸中闪烁。
不是这样。
这个世界并不温柔啊。
温柔的只有你而已。
第104章 最后的倔
额前的刘海被轻轻拨开,温热的东西贴在面颊上,窸窸窣窣地蹭了蹭皮肤。然后又将被子向上扯,小心地塞好,冰冷的指尖被谁握住,熟悉又鲜艳的红模模糊糊映在白色被单前。
全身麻醉的后遗症很大,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又睡了多久,整个人昏昏沉沉,好像坐在船上随着水流晃来晃去。
闭上眼就能看见仿佛燃烧的红叶,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呢?
叶子漫天飞舞,过往的日子一一从脉络展显,然后汹涌澎湃的江水卷着巨石奔流,数不胜数的太阳不停演绎日升日落,朝夕更替,日夜颠倒,还有模糊清晰的人影自那里经过,句句诛心的字音穿透灵魂抵达心脏。
[为什么呢百里]
[就连一句实话也说不出吗]
[你把我当做什么 你说过喜欢我的吧 那么就相信我啊]
[永远都不要欺骗自己 诚实地活下去]
你在害怕什么?
自己。
你会做什么?
伤害他们。
你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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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背着光在翻动一本书。
鲜艳的头发被日光洒上层层金粉,有点刺眼,同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如同放在贵重的木匣底端,其下还铺了厚厚的天鹅绒红垫。
从窗外照进来的光也因角度变换将那玫瑰般的瞳孔折射出不同程度或深或浅的绯色,跳跃的点状金芒给人打上朦胧的阴影,宛若永不熄灭的火焰,泛出鲜亮的色泽。
太过夺目的少年。
神色迷糊地睁开眼,我下意识握住眼前人的手掌,男孩子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隐隐能摸到小小的茧,那是长年运动的痕迹。他顺势把手中的书本阖上,置于柜前,硬质的封皮刻着大大的《山音》。
少年乖巧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递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指尖。逆光的面容棱角分明,隽秀的五官只能看个大概,悬直的鼻梁经由光影的雕刻分外立体,上挑的外眼梢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一眨便掀起无数波澜。
凭着直觉,我抬眼开口:“赤司。”
细长的睫毛以细微的痕迹抖动着,微光落在艳红的发上跳跃,他闻声低下头,平日里被柔软发丝覆盖的有着优美弧度的后颈露出来,眼底铺开了一地柔软而明亮的光迹。
这样平静温和的一面实在难得可贵,离开神坛的天之骄子也不过是个简单纯粹的二十岁少年。
有些人总说过了十八就算成人,就算是青年人了,可我还是更愿意以少年相称,未抵达社会的大学生们依旧单纯明朗、意气风发,也还是个孩子吧。
被捧得过高的男孩子们总是傲气的,比如浅野学秀比如赤司征十郎,被所有人羡慕的同时也在被畏惧着,几乎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身处孤独并享受孤独,胜利如同呼吸,渴望被谁打败。
所以当他们放下冷傲孤高时,那一瞬间展露的神色必定是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