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秀气、扬州富贵气、杭州灵气、南京……长江划分国土南北,过了江南,风物人物都是柔软。南京格外柔然。”
南京有南京的底蕴,无需任何渲染,无需任何言语。南京人,和这安静的河水一般,浓妆淡抹,都不是给旁人看,而是给自己看。因为不需要夸赞,自知很美的那种美。
皇上看一眼徐景珩的衣服,春天的夜里凉快,北方这个时候还有点春寒料峭,南方却是温婉怡人,不需要厚衣服。
皇上面对徐景珩鼓励的目光,话儿出来,自己都不敢相信。
“在西南,人在大山大河里,渺小仓皇,唯有仰望苍穹。苍穹明亮,日月繁星照耀黑漆漆的人间。在江南,人在万家灯火里,融进秀丽的山河间,一睁开眼睛,所见俱是璀璨……”
西南,没有人间,天上明亮,大地黑暗。江南,天上人间。天上黯淡,大地明亮。
众人因为皇上的话一起看他,都觉得皇上说的非常对。徐景瑛的目光,好似这秦淮河一样美轮美奂、如梦似幻。
“小公子再看看。”
这时候你已经看不清河水,却看得明河边的花灯,戏船,花船、游船……
众人都不说话。
十里秦淮河的夜景,是无与伦比的。白天两条长河绕城,尽显入云走风之气势;夜晚则彰显盛世太平下,华丽辉煌之灿烂。河两岸基本尽是酒家,偶尔几座典雅精致的小白房子,白天袅娜安静,夜晚软红十丈、活色生香。
夜色全部下来,天地朦胧一片,河面朦胧一片,这时候已经看不清河水,却更看得见两岸那些,顺着河水长龙一般蜿蜒的灯笼,灯笼映红河面红灿灿。河中央的戏船上,已然有声音传出,咿咿呀的试戏调音。
画舫上有游客七嘴八舌的闲谈,吴侬软语揉进墨色的河水中,随风飘散。
凝目注视河面,人不自觉地融于其中,变成其中一景。你是别人的风景,别人是你的风景。
想象着几百上千年来,这岸边的人儿,他们的、她们的故事……感慨一番美人儿多情,文人雅士风流,六朝金粉风云变幻……便感觉,自己好似穿越时空一般,分不清今夕何夕,辨不明人生酸苦,只今朝有酒今朝醉,一醉方休。
秦淮河边上,有认出来大公子的人,都自觉地不打扰他,也知道大公子身边的人都是他的好友,一对上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露出友好的笑容。
南京人的风貌,也是不同。这是几位好友的感受。
皇上的感受,南京人文鼎盛,开放包容、傲气于心胸,融于美景。宫殿寺庙贡院……是稳稳且隐隐的透露出这座城市慧灵,与你默契共鸣;这里是一座彩虹铺成的路,带你进入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岂能没有酒?皇上反应过来,徐景珩要他看他的“大事”,大眼睛一闪,目光好似小刷子一般扫一眼两岸的酒家。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酒色财气”,“酒”排在第一。
皇上接过来酒葫芦,眉眼傲娇。
徐景珩的眉眼带着笑儿,声音里也带着笑儿:“小公子,前面第三家陈记酒家,金陵春。”说着话,还从腰上荷包里摸出一张银票。
打一壶酒,给一张两千两银子的银票——皇上起来好奇心,要看看这什么好酒。
其他人也好奇。
徐景珩满脸向往:“希望今天还有。”
!!!
众人满怀期待。
这酒确实好。
皇上顺着河边走,寻找那陈记酒家。鼻子里闻到两岸酒家飘出来的各色香气,只奈何他今晚上用了一份小笼包,一份鸭血粉丝汤……可是皇上到了陈记酒家,瞬间只能闻到一种香气——酒香!
皇上虽然不喝酒,但他懂酒,见过闻过太多的美酒。
这是皇上为之惊艳的酒香。
店伙计一眼看到大公子身边的小公子来买酒,登时笑的恭敬又灿烂——小公子能来帮大公子买酒,应该不是皇上,估计是北京哪个家族的小公子。
“小公子,你要什么酒?我们这里什么酒都有。”
皇上正打量这里的摆设,和其他卖酒的店铺一样,都是酒缸,对门一个半人高的柜台,热情的店伙计。
皇上不说话,举着胳膊,把酒葫芦和银票给他,店伙计立马笑的灿烂:“小公子放心。掌柜的说,大公子回来南京,不名酒天天给大公子留着。”
不名酒,香,真香。皇上单单闻着就要醉。
大明人爱喝酒,公子王孙之芙蓉露,贡院太学之玉膏,赵鹿岩县尉之浸米,白心麓之石乳……任何一个地方都以有自己的美酒自豪。
仙杏、上尊、仓泉、玉液、玉华、松醪、琼珠、兰英、银光、蒲桃……美酒名字也美。翠涛、玄璧、八功泉、珍珠露……都是不出世的绝佳美酒。
世人眼里的菊英、兰花、仙掌露、金盘露、蔷薇露、荷盘露、金茎露……色味香名之,多为冠绝,更是酒量不好的人,需要养身的人的大爱。
不名酒,不取名字,霸气,也是自信。
皇上拿着酒葫芦回来,就发现那些不停看他的人,都突然大胆起来,一起对他友好地笑。皇上眨巴眼睛恍然明白,一龇牙,举着酒葫芦对他们也笑,立马收到“万分理解”的心情。
大公子爱喝酒,他们一面不想给喝,一面又把最好的酒给留着,可不是忒纠结?
皇上蓦然微笑。
晚上临睡前,皇上给他祖母和亲娘写信。
“……南京人,和北京人一样,都是活着的历史。祖母和娘来了解过,看一眼,就知道其不同,北京挥洒雄风,南京安住温柔,各自风骨不同。
南京的秦淮河,白天倒映花红柳绿,夜晚舒展风情。静可微醺荡舟,动可流光溢彩。不烦不恼,静动由人。那份纯的安然自若,浑然天成。闲散的人们徜徉在那水岸边,灯火下,仿佛苍穹也被这一汪水氤氲着成幻影年华。
安安静的河水,活生生的人流。不管什么样的故事赋予它什么样的调色,人心都是如此的安稳,灯红酒绿、忧民忧君,眼前的游人一看而过,任凭历史诉说。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摇曳,优雅、内敛;岸边的水草,和秦淮河畔的人们一样,轻柔、清秀……”
徐景珩大致看一眼皇上的信件,微笑,做出客观评价。
“‘锦锈十里春风来,千门万户临河开。’十里秦淮,似画廊,一半才子,一半佳人;一处贡院,一处烟花……”
皇上封好信件,大眼睛闪亮:“曾经的王谢楼阁依旧,如今的江南贡院会如何?孔圣人的大庙……旱灾的事情,徐景珩不要管。”
“……好,不管。”
皇上小小的放心,眼里杀气一闪而过:“大灾会造成国库空虚,这个时候国库不能空。朱载垣要动孔家、张家、潘家……”
“只准备一年,太仓促。可有想好办法?”
“朱载垣有办法。”
皇上信心满满。
不说他的“先知”。今年一开年,天气太特古怪,大好的春天不下雨,农人焦急,朝廷担忧,眼明心亮的人都开始担心,都知道大灾无从避免,却不知道,皇上要借此时机,收回孔家、张家、潘家……多达五百万亩的土地,甚至是孔家的“衍圣公”册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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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章怀秀的记忆里的那个盛世,百分之零点五的人,掌握天下百分之八十的财富。而且,都不交税,都还吃国库。钱和权、官和商……”
“那样的时代,官商夹裹经济更甚,钱财在全世界流通,国家对于富人,根本收不上来税赋。一有动静,他们都会携带全部款项,离开本来的国家。”
“大明,若真到那一天,他们可能会造反。和隋朝一般。”皇上对此看得明白,“朝廷里,世家大族子弟,占一多半。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上来,没有大机遇,也爬不上来。桂萼、夏言……包括中等人家的张璁,都是。”
皇上的面容安静,不再是之前那般要砍人脑袋,却更要人胆寒,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杀气。
徐景珩没有劝阻,只说:“若真到那一天,就去做。”皇上一听,眉眼弯弯地乐,大眼睛眯眯成一对月牙儿。他因为皇上的开心,也开心。
月牙儿弯弯,繁星眨眼。星月照耀人间,发出微弱的光芒。
自从元和六年,皇上在山东没有踏进曲阜,就开始谋划,如今开始练剑的皇上,“拔”出天子剑。
南京皇宫,皇上在等钦天监算出最好的日子,去祭拜天地和孝陵。
大明各个地方的田间地头,都是着急嘴上起泡的农人,一个个汉子不错眼地守着自家的田地,生怕过了顺序就没有水浇地。更有很多很多,几个村子争一处沟渠,大打出手,打出人命。
春天里,春雨贵如油的时候,没有下雨,可不是要争水?
有权有势的人家,都盯着土地——控制住沟渠就控制住土地,为了有水浇地,老百姓求爷爷告奶奶,卖儿卖女的很多——这是他们唯一好卖的财产。若等到沟渠被人控制,那就只能卖地,平时十两银子的土地,二两银子贱卖。
因为,大灾必有大乱,一旦大乱起来,一条人命,连一个窝窝头都不如。
朝廷紧急下命令,各地方的土地,三年内一律不允许买卖,各地方总兵和镇守太监监管,任何官商,若有犯,一律杀头。
一匹匹快马奔跑在官道上,命令传达到乡村,天下哗然。
都知道,朝廷这是要保住土地改革的成果,只没想到,会出这般严格的命令。
干涸的土地,要喝水。枯黄的禾苗,要喝水。老百姓哭的泪水哗哗,和那流淌的浑浊,带着血腥的沟渠水一般,一声一声哭他们的皇上。
与天争、与天争、与人争……眼泪、汗水、血水,一起流淌进土地,几千年来,地里刨食的人,遇到灾荒,就是这般,命贱如草芥。
他们都认命了。
可是皇上不放弃,皇上不放弃他们!
一个一个农家汉子,蹲在土地上,抱着脑袋,哭得无声无息,浑身都抖。
那是一种,怎么样,穷途末路,绝望无望的哀伤。
他们都做好准备,卖儿卖女、卖地、逃荒……活下来就活下来,活不下去,那就是命。
可是皇上叫他们不认命!
皇上为了他们,和天下的势力争斗。
热血冲动的少年人,一身粗布短打,对着南京的方向,发出不认命的呐喊——父母天天说谁叫你们没有投个好胎,什么是好胎,什么是低贱,皇上要他们不认命,他们就不要认命。
他们就不要认命!
老百姓,卑微又顽强。愚昧也感恩。
老百姓,危机时刻,抓住这一丝丝希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急欲释放。
那样烂泥泞里发出来的力量,那样坚定无畏的气势,叫老天爷震惊,叫各地方势力震惊。
安享富贵的人,天上带下来一片叶子,都怕伤到自己,无他,他们的命贵啊,拼命?那是不可能拼命的。
北京的内阁六部九卿,一起叹气。
南京的两位阁老,六部,更是叹气。
皇上摆开车马,面对大明的各方势力——威胁朕要造反?说朕是隋炀帝?朕自己造自己的反!
皇上不想委屈自己,不想妥协,也不能杀尽天下人。
杀心起来的皇上,直接告诉大明各方势力,不想在大明做富家翁,那就造反吧。
看这大乱世,如你们所愿,谁能保全!
谁能保全?
反正他们不能保全。
杨廷和、谢迁,蒋冕……先一步改革完自己家的土地,本来都是要退下养老,就因为皇上这两年的动静,一直观望,哪知道是五百年不遇的大旱灾!
他们因为皇上一道“土地禁止买卖”的命令,为了稳住官员们,筋疲力尽,所有的亲友们去问他们,实在没有精力应付。
都只有一句话——想要发国难财?去吧。
该造反的造反,该准备好十族脑袋的,准备好。
各方势力观望中,大胆吃“螃蟹”的人,都是抄家砍头流放。
一条条沟渠的水,稳稳地流进田地里——暂时没有人敢动。
皇上也不动。
鬼鬼们都叫朱载垣的做法吓住,齐齐给他分析。
隋炀帝第一个跳出来:“朱载垣,大明这个时候的大世家,有钱,忒有钱,大明富裕发达,安稳一百五十年,各家都比那隋唐时期有钱。可是隋唐时期的大世家都有自己的兵,比如造反成功的大唐李家。所以你不用害怕。”
唐太宗气啊,合计着,你家当年做皇帝不是造反?
“朱载垣,大唐时期,那个时候叫家族兵制度,更有节度使,手握大军。所以有安史之乱。宋朝吸取教训,改募兵制度,再加上五代十国大乱世,世家被消耗一批,得以安稳。如今大明世家一般不掌兵,你不用怕。”
宋太~祖瞄一眼大明太~祖:“大明建国,再次吸取教训,大体采用元朝的户籍制度,军户世代守边境,只要军户们不乱,大明基本就没有大的外患——英宗皇帝的土木堡之变,那是不可说。可是英宗皇帝留下一个大麻烦。”
大明太~祖鬼脸上都是丧气,躺平。
大明的勋贵将士,一大半都死在土木堡之变,文臣掌权,大明的世家大族再次抬头——这些人,不去保家卫国,不纳税,不需要科举……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养戏班逛青楼楚馆,养美婢美貌小厮,吃喝玩乐无所不有。
喜欢哪个歌姬名妓,一出手就是几十万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