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一开始听着听话,后面听的心一跳。
喜欢却尊重是什么?
“不娶,纳妃,纳昭容?”皇太后试图和儿子讲清楚,“皇帝长大了,但还是孩子心性。这天下的女子,不管什么品格儿,需要的不是尊重,是喜欢和保护。”
皇太后说着说着,面对儿子懵懵懂懂的小样儿,笑出来。
“我们皇帝长的好看。以前啊,皇帝天天在宫里练功,不信皇上自个儿出宫看看,肯定有无数小姑娘喜欢皇帝,不是为了皇帝的身份。”
自恋·皇上:“娘,朱载垣长得好,朱载垣知道。”
亲娘:“!!!”
亲娘不想和儿子多说,要做实际的事情。
“这几天娘给你选几个宫人伺候。就你喜欢大脚的。”
“娘,宫里的宫人都大脚。朱载垣不要。”
“那你要什么模样的?大明放脚也才十年,目前还没有顶顶好的大脚姑娘。”
“娘,朱载垣出去自己看。朱载垣去找天下顶顶好的女子。”
“……这天下的女子,不是看顶顶好,而是看皇上喜欢不喜欢。”
“娘,朱载垣喜欢的,一定是天下顶顶好。”
“……”
“娘放心。朱载垣自有决定。皇后妃嫔、昭容、昭仪、婕妤……都不要。”
“……娘不放心。”皇太后瞅着儿子,面容一肃,“娘不是不喜欢那江湖女子。可江湖女子能不能适合宫中生活,是问题。”
皇上的目光落在一株牡丹花上。
长大的皇上,明白亲娘对于他娶妻生子的期盼。
可皇上做了决定。
“不纳进宫。只喜欢。”
皇上的一句话说出来,皇太后气啊。
她儿子居然要做“负心汉”?!
皇太后没法儿说,儿子你是皇帝,你喜欢人家姑娘不纳进宫,人家姑娘怎么嫁人?
皇太后着急,又记挂太皇太后,无奈来告诉太皇太后,皇帝出门回来后,再考虑选后妃的事儿。
太皇太后大病一场,面色略苍白,人也消瘦,听了后,更加担心。
“我就担心皇帝,压根儿就不开窍。我的身体,还不知道能坚持几年……”
皇太后吓得,赶紧哄着:“太皇太后,你莫要这样说。太皇太后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轻轻摇头,也不和儿媳妇多说。只在皇上交代好政务,和三位内阁阁老撕扯完,和皇上说说话儿。
几株木兰花在微风里轻轻晃动,牡丹花丛中飘来阵阵花香,春夏天的太阳正好,太皇太后躺在躺椅上,看到孙儿慢慢走进,好似听到春天的脚步声,满心满眼都是笑儿。
“祖母。”皇上在祖母身边的绣墩上,坐下来。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加大:“皇帝出门的日子定下来了?”
“定在端午节后。”
“好。皇帝和祖母说一说,为什么不要娶后纳妃?”
“不要。”皇上并不想刺激祖母的身体,只说,“祖母等朱载垣出门回来。”
然而太皇太后不是皇太后。
“祖母记得,祖母第一次见到你祖父的时候,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没见的时候想见,站在一起就紧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一个偶遇,都会觉得很开心……”
太皇太后的脸上浮现一抹幸福的红晕,浑浊的眼里也发光,好似小姑娘。
皇上不懂。
太皇太后瞅着孙儿,笑得了然:“少年情怀。其他人不懂,是因为没遇到那个人。皇帝不懂,是因为,皇帝的心啊,不在女子身上。”
皇上的眼睛微微睁开。
太皇太后发现孙儿的眼神,没有一丝反驳,叹气。
牡丹花香气入鼻,祖孙两个一起沉默。
“祖母听说,那民间有文人说‘君臣相师、君臣相友、相友而师……’还说‘以法相裁,以义相制、男子当尊重女子’,皇上怎么看?”
皇上声音一冷:“祖母,这些风气,内阁已经派人引导,小报也在引导。所谓的‘民之力,上所得而用,民之田,非上所得而有……’提出者是好意,却是一些世家大族要抬头,用学说逼迫朝廷,要朝廷不得动他们的家产。”
“至于‘以法相裁,以义相制、男子当尊重女子……’都是一层理论,……可以看作是一个勇气。若老百姓一起勇敢争取,天下大部分的女子团结起来,或养家糊口,或保家卫国……。否则,也只被一些人利用。”
太皇太后更叹气。
民,指的是谁?一年不花二十两银子的老百姓,首先要有“富”去藏,“富”在谁的手里?世家大族商家富户天天喊“藏富于民”——那都是为了他们的利益。
君臣本就互相选择。大臣不是必须忠心,大明不是开辟天地就有。可是,这于大多数的文人或者官员而言,也只是一个口号,君臣相斗……官官相护……有‘权利利益’这个东西,就不会停止。
这些道理,她一个后宫妇人都明白,为何有人相信权利天上掉?
太皇太后担忧不已。
“‘家天下’,指的不光是皇家宗室外戚。世家、大商家、官家,占据的财富,比皇家宗室外戚多的多。可是,皇家,会是最大的靶子。各方势力会把矛盾引到皇家身上,天下人一旦相信,没有了皇家,人人都是富户……”
“没有皇家,天下老百姓,也不一定有出头之路。天下的老百姓,刚刚开始思考,没有多少辨别力,容易被各种学说引导……祖母不用担心,朱载垣知道怎么做。”
皇帝不在意。太皇太后明白孙儿不恋权势,看着孙儿的目光里带着悲意。
“天下太大了。虽然皇家有小报,但大明各地方也有自己的小报,更有文人天天讲学。皇帝心里记得这个事儿就好。祖母也不去管天下人,祖母只问皇帝,皇帝不娶皇后,也不纳妃,和要‘尊重’女子有关?”
“不是……也是……”皇上小眉头微皱,自己也不懂,“娘说,天下的女子,更想要的是喜欢和保护,不是尊重。”
太皇太后因为他的小儿模样笑出来。
“人啊……祖母就怕,到时候不少女子喊着,我要尊重,我也不要养家。而且女子生育子嗣,照顾家庭,又如何再去养家?到时候,还是穷苦女子受罪,既要养家,又要生育子嗣,照顾家庭,还没有尊重。”
皇上也笑,眉眼舒展的模样。
祖孙两个说说话儿,皇上起身离开,太皇太后到底也没有问出来,皇帝是不是,根本不想娶妻纳妃。
皇帝尊重好女子,既然心不在家庭上,那就不会碰。
皇帝若不尊重好女子,和大明千千万的男子一样……皇帝的心思,不在家庭上,也不会碰。
太皇太后曾经想过,如果不是徐景珩教导皇帝,是不是皇帝会不一样?会不会娶妻生子,哪怕是贪花好色?
可是太皇太后看的明白,皇上本性霸道,眼里心里只有强者,只想变强。
太皇太后看着美丽的木兰花,闻闻花香,目光落在盛开的牡丹花儿上,好似又想起当年的牡丹时光。
学会尊重,也很好。
太皇太后想得开,满心期待皇帝出去,能遇到一个,叫他认可的,顶顶好的女子。
皇上不知道祖母的想法。后宫里头,没有人反对了。朝廷上的人,都无法接受皇上不选后妃的事儿。
六部认为皇上不知道选后妃的意义,慷慨激昂:“皇上,大明人都在等皇上娶后纳妃。祖宗保护,皇上长大,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大明即将有继承人。”
九卿误以为皇上不想折腾民间,赌咒发誓:“皇上,虽然以往每次宫里收宫女、选妃,都折腾的天下老百姓不轻。可是这一次,大明的老百姓都特期盼。”
内阁三位阁老作为知道皇上要出门游玩的人,一致认为皇上孩子心性,特乐意地提出解决方案:“皇上要出门游玩、练功……都和娶妻纳妃无关。皇上不想花心思,臣等可以教养小皇子。”
皇上面对这些人,在一天早朝上,面无表情地提出来:“大明的土地改革,如今成效如何?”
!!!
“朕听说,有人喊着‘尊重女子’的口号,要改真正的女兵为文艺兵、后勤兵、医护兵?”
!!!
内阁毛纪赶紧站出来:“皇上,如此不正之风,当打压。大明的土地改革,自从五年前,一些省份允许土地买卖,土地兼并确实有重现。
土地兼并乃是国之大事,本当防患于未然。自从湖广土地改革,如今十年过去,大明的土地兼并,又有抬头的趋势,自当严查。但臣认为,目前也不适合直接规定,大明全境,土地不允许买卖。”
群臣齐齐附和,甚至有大臣说:“皇上,当兵就是当兵。女子当兵也是兵。冲锋陷阵,杀敌攻城,和男兵一样……”一听就是言不由衷!
皇上的面容更冷:“毛纪,负责严查土地的事情。”
毛纪:“!!!”
毛纪不敢说,他马上要退休了,麻利地领旨。
群臣更不敢吱声。
皇上环视一圈,长长的眼睫毛刷过每一个人,看得他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一阵风吹来,晨光照射进来,奉天门里送来一阵牡丹花香。皇上端坐龙椅,一身正红四团龙袍,金玉带,金丝翼善冠,乌靴皂袜……
山眉海目间满风月,一双眼光射寒星,明明是大明朝最美的一朵牡丹,却是谁也不敢直视。
内阁首辅彭泽低头沉思,其他人都不吱声,费宏鼓起用勇气。
“皇上,之所以有这个呼声,那是前一届女兵立下军功,请求扩收女兵所致。女子的身体素质不同于男子,当年在西南四省,四万人里选出来三千名女兵,如今不过五年……不应着急再选。”
一时间,群臣纷纷发言。
“皇上,大明的女子打理家务,相夫教子,已经够好,不需要她们打仗。”
“皇上,大明的男子因为女子当兵,都羞愧得慌。”
“皇上,女兵训练不比男子,需要注意的事情太多,太不方便,打仗也不方便。”
“皇上,若女兵被俘虏……女子不能当兵啊,皇上!”
一人一句,有人都哭出来,之前没想到女兵真能成事,一时大意答应了,如今可不是要制止?
皇上只听着。
都察院右都御史桂萼,想起家里闹着要当兵的小女儿,犹豫一番,站出来:“皇上,中原的女子更不合适,西南四省的女子作为兵源明显不足,若要再收取女兵,可从南海收取?”
桂萼的话音一落,张璁、夏言等等人,一起反对。
礼部尚书严嵩一看,麻溜儿也站出来:“皇上,女子当兵,正式的兵制,古未有之。商朝有妇好,作为皇后当兵;大唐有平阳公主,乱世里临时当兵。
包括梁末侯景之乱,冼夫人率部族兵起兵,应陈霸先讨侯景,以八州附隋;符登妻毛氏,在符坚死后,率前秦残余军队与姚苌军交战,杀贼七百……,都是被迫,或者于乱世,或者随夫。都与大明如今情况不同。”
皇上瞧着他们的眉眼官司。
皇上不容许他的女兵,有任何退化的可能。
“女兵的事情,朕已然了解。是不是真正的兵,朕只看功劳。朕认为,既然做了女兵,若为俘虏,也类同男兵,这是基本的要求。大明的将士们,不能因为一个女兵受俘,就改变作战方案。”
“女兵,和男子一样,没有清白不清白的顾虑。当兵,就是兵,没有性别,没有男子必须保护女子,也没有女子必须受保护。内阁酌情告诉所有要当兵的女子,所有要阻止女子当兵的男子,再做决议。”
!!!
!!!
一句“皇上圣明……”卡在喉咙里,群臣硬挤出来。
喊完后,群臣还是呆愣——难道,女兵一直没有“情况”闹出来,都吃了绝育的药物?
一个个的,“以己度人”,压根不相信兵营里的男女,都能忍住。
一个个的,“慈爱”地看着皇上——皇上还是一个大孩子,还不明白,这男女之间的事儿。
一个个的,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一个女子如何都不能克服失去清白的心理——甚至她们有可能会因为,失去清白就嫁那个敌方的人……
当然,群臣也不好和皇上说这些,只得答应下来“再议”,又琢磨,目前女兵的来源都在西南四省,那些地方的女子应该、应该、不同于中原女子?
头疼,特头疼。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华夏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好听,确实好听。可是,女子之于男子,自父系社会以来,都是财富、面子、受保护的一种,尤其关系到血脉传承!
塞外人打仗,抢牛羊,抢女子。
靖康之难中,当时的金兵包围汴京城,宋徽宗以京城宫女和妇女为抵押,明码标价地抵押给金兵,换得一些苟延残喘的机会。
如果一个女兵被俘虏,男兵们天然地有救助的冲动,这几乎是天性。朝堂上的大臣们,小臣们,内心里,都不乐意女子当那什么真正的兵。
皇上对此也头疼。
长大了的皇上,不是小孩子。皇上知道,当年的几千女兵之所以能成兵,都是徐景珩在维护,训练的教官,生活中的外部麻烦,都是锦衣卫和东西厂配合解决——
至于章怀秀记忆里那些丹麦女兵,和男兵住一个宿舍,不知道要多久可以实现。而女子的贞洁观念,更不知道何时可以改变,就好似太皇太后说的一样,就怕要女子自己改变,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