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下去,这样的情情爱爱,叫人都怕了“情情爱爱”。
众人有的听懂,有的人认为女子就这样,不讲道理,全凭感情用事。
那心怀情意的大家高足小姑娘,吓得脸发白。
女侠看得不忍心,长长叹口气。
“天山灵宫大弟子、唐门长老,我不懂。女子,我懂一点。民间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男人,是她们的依靠,她们如何去恨?自然只能恨那些外头的女子。而那些男人死了,她们失去依靠,那自然……”
那心怀情意的大家高足小姑娘,脸更白:“可是,那第一庄庄主的夫人,她……”她的出身,如何需要依靠男人穿衣吃饭?她要再嫁,多的是男人要娶。
老和尚再再打一个佛号。
“阿弥陀佛。中原武林,也需要‘改革’。”
夜色已深。有的呼呼大睡,比如皇上。有的人在思考——火器兴起,功夫何去何从?全国大改革,传统武林何去何从?
当年那位留在皇宫的草上飞,如今开了一家武馆,教导子弟。
当年那位峨眉女弟子,去了兵营,如今立下战功,叫皇上亲自接见。
而他们还混在草莽。
武功也没有创新。
民间的老百姓开始学习律法,对于他们时不时地在街上打架,打的菜摊都飞掉的事儿,不再和以前那样忍耐,更讨厌他们打一顿恶棍就走,留下恶棍更欺负人的行为……
中原武林的有识之士们,一起思考。
皇上很高兴他们开始“思考”。
元和十五年的秋天、冬天,皇上练功不懈,风雨无阻地和一些大佬,一个一个地挑战、切磋,传出去的不光是功夫高深,更是一副新时代江湖人的仁义之风。
山东一戚家妇,新婚之夜丈夫暴死,戚氏哀哭一场,投门外江中而死,留下诗一首:“画虎虽成未点睛,百年夫妻一宵情。欢声方举哀声恸,贺者才临吊者泣,……从来不识儿郎面,独抱冰心照水心。”
世人没有和之前那样广为传颂,有人要给请贞节牌坊,都认为其情可嘉;也有人说,虽然这不是以往那些被逼死的寡妇,但其行为,不值得提倡……
争论不休。有那写书的女子,都不知道,该不该评价她为烈女……
皇上仔细观察其婆家人反应,叫余庆用左手写一个状子——若为情意,不需要贞节牌坊;若有内情,更不要贞节牌坊……素未谋面的一日夫妻,何来生死相随?
事情闹大,那戚氏的父母亲人也闹,平头老百姓都不认同这样的感情,当地官府无奈插手一查,果然这戚氏投江死之前,受到婆家人的刺激……
新婚女子,一夜之间丈夫死了,本就害怕,再来几句克夫啊,丧门星啊,夫死妇随的贞节啊……六神无主之下轻生,不奇怪。
她的父母哭自己苦命的女儿,世人骂那夫家不地道,新婚之夜暴死,说不定本就有什么病……可不管怎么说,一条年轻的人命,就这么没了。
老百姓不知道写状子的是谁,只说这人果然大胆有正气;武林人知道这是跟在小少侠身边的人,一起沉默。
十一月二十八日,四川建昌卫至宁番卫等地,发生七级大地震,山崩地裂,城室尽塌,五昼夜雷声不绝,烈风可畏,水泉河水,尽皆黄浊……城楼垛口,墙垣门壁,寺庙神祠等建筑,一时俱皆倒塌。
虽然皇上因为章怀秀的记忆,吩咐内阁早有准备,还是死者达万人。
皇上收到消息后赶去,眼见朝廷有序赈灾,他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参与救灾。
一些倒塌的房屋,普通官兵不好下去,锦衣卫人手不够,他就发动武林人都来帮忙,他给银子。
自己吃不下那救灾的饭菜,也担心灾区其他的人身体拖垮,干脆拿出自己这段时间赚的银子,统一改善伙食。
武林人士这次帮了大忙,不光是救灾,他们有武功,不会和普通官兵一样受伤,又不像官府做事很多时候束手束脚的,打压奸商、惩治恶人……痛快淋漓。
朝野上下都夸好,民间人发现,功夫还是要学啊,功夫有用啊。
武林人士,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他们学武功,除了强身健体、扬名立万、匡扶正义,打击人间不平……另外的意义。
第一个意义是,当年协助朝廷,打击倭寇和蒙古人。
如今国家太平,可他们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
元和十五年的春节就这样过去,元和十六年一开春,北京通州地震,居民房屋、城垣多塌,压伤人命。井径震声如雷,三日后复震,八日后又大震……
整个顺天府都是地震,虽然没有章怀秀的记忆,但这次地震仪有感应,朝廷有准备,没有多少人伤亡。
皇上回来北京,跟着工部、画院、民间的建造人才一起,规划通州乃至北京,整个顺天府的重建事宜——粮食充足,没有战争,大明人口增多,北京人口更多,原有的规划各方面都需要改进。
朝廷忙朝廷的,民间人一边救灾,一边激动地哭。
新制的地震仪有反应!
虽然地震仪时灵时不灵,可是它只要灵一次,那就是几万的人命!
谁说有些工匠们也就做一些家具器具的,谁说有些工匠们天天研究一些没用的物事?
工匠们研究的地震仪,救人!
救很多人!
这次的地震,叫大明人再一次正视技艺的作用。
皇上直接在小报上说,大明的工匠们,默默无闻、居功甚伟。
皇上的意思,用老百姓的话说,如果不是大明国力强势、火器足够好,这次大明和蒙古的十年之约到期,蒙古各部如何会不打就认怂?
那东北女真乖乖地办学、修路,不也是?
真以为这太平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皇上还说,他带兵出去大明,底气来自大明人,所有的大明人,农人种地,工人做工,士人为官,商人走商……他们每一个,都是大明的脊梁。
天下人都哭,他们从来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
他们做的,都是应该的,他们都是升斗小民,只能做这些。
可是皇上说,他带兵出去,底气来自大明人,每一个大明人。
老百姓一面救灾,一面哭,一面议论纷纷。
工匠们一个个的,都红了眼睛。
默默无闻,是因为他们某些人的身份太敏感,其他国家的人偷不到技艺,就来偷人,皇上和朝廷耗费那么多保护他们,他们不能暴露。
居功甚伟,这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的评价。
匠人,也可以于国有功,居功甚伟,他们如何不哭?
章怀秀在工部,自己哭,面对一个个红通通的兔子眼,更哭。
大明的火器,如今提前五百年。
魏国公退休后一力主持的蒸汽机研究,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他亲眼看着,大明一步跨入工业时代!
从元和十五年末,到元和十六年夏天,大明人振作起来,都在讨论技艺的事儿,很多优秀学子都去技艺学院,不再唯当官一条路。
皇上说,底气来自他们,他们不能要皇上失望,他们不能要当年,皇上被逼无奈和蒙古人签订合约的情况,再次出现。
大明人胸腔鼓动,更加有目标,有希望,有动力地做事的时候,也更关心一个问题。
皇上你十六岁了啊,皇上你玩够了哇?
皇上不听不听。
这次救灾,女兵们也有功劳,灾区的受难女子,多亏了这些女兵,皇上论功行赏,当然有她们的身影。
老百姓因为皇上一直不大婚,着急,一见女兵们这么大了还不嫁人,拉纤保媒的热情又上来了,一起喊话皇上——皇上,大明的女兵们,要嫁人了!
女兵们基本都在二十五岁,正是身体素质和经验都很好的时候,皇上不答应,皇上回答——再等等,兵姐姐们不愁嫁。
大明人都笑。
兵姐姐们是什么?那男兵就是兵哥哥们?老百姓乐呵呵的,他们也多少知道朝廷培养一个女兵的付出,反正不愁嫁,不急。
郑家二姑娘等十个女兵代表,人在北京,听到这些声音,直笑,又因为皇上一句“兵姐姐们”,眼泪出来。
大明不少小姑娘都闹着去当兵,大明的父兄儿郎们气,却又无可奈何。
武林人都沉默。
皇上回来紫禁城,太皇太后哭,皇太后哭,大臣们哭……章怀秀、杨博、严世蕃……抓到皇上的人,一起放声大哭。
“皇上你失踪一年啊皇上!”
“皇上你都十六岁了,大龄了,要娶皇后了!”
第101章
皇上一脚三个,全都离开视线之内。
皇上听了这些日子,所有催他娶后纳妃生娃的人的说法,好像他不是十六,而是六十!
他就纳闷儿,当年怎么就没有人敢去催徐景珩!
就连他自己,都偷偷摸摸的,最多旁敲侧击一句!
心里小郁闷的皇上,不想搭理他们任何一个。
皇上一面梳理这一年的政务,哪些需要自己处理的,哪些需要改进的,哪里需要更正的……还要腾出一定的时间练功,将这一年出门的心得巩固加深……
如此这般忙碌两个月,自觉出门习惯了,在宫里头更是待不住,有空就出来逛一逛。
比如今儿个,天气好,人闲,皇上干脆易容一番,带着余庆,举着一根糖葫芦,逛到保定府的一个蒙学学馆。
蒙学学馆隔壁是两条小街,几户人家,几家店铺,小酒馆、小饭馆、笔墨纸砚打铁买豆腐的,没有大街上热闹喧嚣,人也更为悠闲些。
一个老铁匠大骂自己的学徒:“你个憨货,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叫你那脑袋是哈密瓜籽儿……”伴随着一句句大骂,一个板子打在屁股上的声音响起,特响亮。
学徒理亏,闷头给打。一个小娃娃做大门门槛上,一边摇头晃脑地背“人之初性本善……”,一边偷瞄师父打徒弟。
皇上忍不住笑一个。
一眼看到一个老大娘掂着小脚,颤颤巍巍地摘门口树上的花椒,看得他赶紧上去帮忙。
眼力好,余光一扫,就看到街口尽头,一个身形瘦小的小书生,偷偷摸摸地和一个锦衣华服的大书生,抱一起……一起吞咽口水……
余庆立马咳嗽一声:“小公子,你就当没看见。”
皇上瞄他一眼:“学徒学艺,师父打骂几句很正常。学堂里,老师不想老师,学子不像学子。学堂不像学堂。”
“这些年,已经好了很多。”余庆对此觉得正常,“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人的一生,遇不到一个好的老师,好的同窗,也是命运的一种。”
皇上眉心一皱。
皇上知道,民间师父收徒,先发请帖,请行会各掌柜的出席,作为见证人。在徒弟亲属父母、保长,理正,族长等等人见证之下,师徒缔结契约,由保长、族长正在中人名下签字……类同父子的关系。
不光负责传道受业解惑,给吃给住,还要给娶媳妇儿,还要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将来徒弟狼子野心……气不顺的时候打骂几句,正常,非常正常。
这和学堂里不同。学院里,老师没有这样大的责任,和学生的关系也不深。但他们要看顾很多学生……一个不好的老师,毁灭的不是学子的一辈子,而是很多很多人的未来。
皇上因为那对儿“亲嘴儿”,对大明教育这一块的新情况,心生担忧。
一根糖葫芦吃完,进去学馆大致扫一眼,环境挺好,干净、安静,小小的满意。
上午的上课时间,学院里没有几个人行走,也没人问他,他就这样进来,一个课室一个课室地看。
好学子的班级,老师好,学子好。
中等班级,老师凑活,偶尔贬损斜视,自觉不自觉的言语暴力,学子们懵懵懂懂的,似乎是习惯地忍。
再差的班级,那就不能看。
甲乙丙丁,老师们根据成绩分班,然后重点培养,重点放弃,皇上知道,老师们的精力有限,老师们只是一个职业,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
可是皇上心痛。
中级班的丁字班老师不在,里面的学子就做了三分之二的位子,勾肩搭背的,看话本儿、聊天吹牛……还有两个把斗鸡带进来,正玩得尽兴。皇上估计,那逃学的两个学子,就是这个课室的人。
皇上站在课室的后门口不动,定定地看着。
一个个,十三四岁的小学子,渐渐地发现他的存在,因为他身上的气势,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沫。
北直隶的孩子有个天生的好处,天然地知道有些人,他们惹不起,特有眼色地坐好。
皇上因为他们的反应——没有反应。
余庆黑着脸问:“你们的老师那?”
其他孩子一听他的声音,更害怕。
一个年龄大约十五岁,好似是头头的少年,脸憋的通红,憋出来一句:“在……在后面……宿舍。”
“你带路。”
!!!
孩子们吓的筛糠一般,那个少年抖着腿站起来,脸色白白地慢慢挪步……
余庆和那少年离开,皇上看他们一会儿,发现一个个的,都乖乖地拿起来书本装模作样,走到刚刚那两个玩斗鸡的学子面前。
“‘呆若木鸡’何解?”
!!!
那两个学子魂儿都吓飞了,其中一个胆子大一些,知道躲不过去,磕磕绊绊的声音,跟哭一样。
“……大唐……《东城老父传》中有载:每到斗鸡的日子,唐玄宗都会让宫廷乐队集体出动,后宫佳丽纷纷出场……‘鸡王’贾昌……‘鸡王’贾昌……”
他真亏哭出来了。
“鸡王”贾昌,引导群鸡气宇轩昂走到场地中间,指挥群鸡进退有度,顾盼神飞,犹如战场上的将军,勇往直前,不叨得对手鸡血长流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