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鲁王惹恼太~祖皇帝,还有一个原因。
穷苦出生的太~祖皇帝,一生经历杀伐无数,遭遇的危险太多,就特别注重自己,以及子女的安全。他曾下旨“凡帝王,居安常怀警备,日夜不可怠慢,其常随内管及带刀人员不可离十丈地……”,规定住宿饮食出行等等规矩。
鲁王就藩后,一开始在封地励精图治,后来土皇帝做习惯了,就开始荒唐,命人建了一个院子,与鲁王妃出宿之用。这个举动让太~祖皇帝大为光火。
太~祖皇帝认为,鲁王居然能无视自身安危,违制私造府邸,出城寻欢作乐,还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儿戏,明晃晃地违背《皇明祖训》,将太~祖皇帝的诏命当成耳边风!
可以说,开国皇帝中,太~祖皇帝是最关心平头老百姓的,因为他就是苦出身,他知道老百姓求救无门的苦。可他也是对子女最为护短的。
他是真心认为,他定下的规矩都是为了子女好,伤心于一片为父之心,做子女的都不理解。
沉默的对峙中,徐景珩抬手按按眉心:“紫禁城建成一百多年了,到处一股子霉味,夏天闷的人受不住。”
太~祖皇帝当胸一闷棍。
太~祖皇帝满以为,徐景珩会给他什么必须的理由,或者借口也行,就是想宠着皇上也行。
徐景珩瞧着太~祖皇帝快速消失的方向,无声笑了一下,躺下来,闭眼就睡。
西山活水到豹房的沟渠,快要完工,豹房外围的附近房屋,也都开始有了样子,地基墙面开始建造起来,做工之人的伙食好,工钱高,管理严格,安全施工……吸引很多人来学习。就连魏国公都一连去看三天,琢磨着,回到南京后,也搞一搞。
因为建房子需要的作坊,做工之人附近的住宿伙食等等街道,都陆续起来,一片蓬勃的势头,即使是最保守的理学家,也只能闭上嘴巴。
人都是从众心理,用脚投票,加上西山风景确实好,皇上和大臣都住在那边,将来治安方面,学院等等,必然都会很好。豹房附近的房子还没建好,价格就一个劲地涨,导致内城的房子的价格,都开始变化。
原来价格最高的皇城根儿,价格没有下降,还是小涨,毕竟挨着紫禁城,可涨幅不同于往年,引发很多人的注意。
魏国公问他儿子:“将来这老城区……”
徐景珩:“老城区还是老城区。”
“户籍改革,农户们做工,家族制度,要开始瓦解,建议加强里长制度。”
“父亲你担心这个事情,有空,可以去见一见工部的章怀秀,他应该有奇妙的看法。”
“研究牛痘的哪个年轻人?”
“嗯。挺不错。”
“好。为父去见一见他。家族制度瓦解不是小事。三四十年前,江南就已然有苗头,如今北京也这样,将来……说不准怎么变化。你也不要掉以轻心。谨记,凡事,意外太多。”
“儿子明白。父亲哪天回去南京?”
“……再等等!”
魏国公没有好脸色,板着脸离开。徐景珩:“???”一转头,看向门口悄悄探头的顽皮孩子。
徐景珩笑出来:“皇上知道?”
皇上知道,皇上不说,送给徐景珩一个小鬼脸。
徐景珩:“???”但是皇上生怕他问,学习时间怎么偷跑,转身又跑去书房了。
徐景珩纳闷他们在折腾什么事儿,其实就是皇上那天和红衣侠聊天后,跑去找徐景珩的路上,遇到魏国公。
魏国公认为,如果他儿子知道,一定会阻止。如果他不知道,一定不能告诉他。
皇上一听,非常有道理。
皇上和魏国公还怀抱希望,或者说,想看徐景珩的热闹。钦天监定下来,七月初六去天津卫看宦官们的训练,以及种痘结果。
湖广,楚王收到皇上的回信,一个人去祠堂疯狂大笑,对着他爹的牌位念念有词,状似精神不正常。夏夜凉如水,楚王在祠堂呆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吩咐下人,收拾行礼,即刻出发。
兴王得知楚王要进京,心生警惕。当年那件事情,是他诱导年少的楚王,尽管最后老楚王一个人担下来所有的罪责,可……东西厂、锦衣卫,包括内阁,都不是好糊弄的。
就凭这几年东西厂、锦衣卫对他的监视,徐景珩对他身份的明确,兴王就不敢掉以轻心。
可兴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很多宗室,都要借着皇上五岁生日的名义进京,兴王生怕他进京,有去无回。
东西厂、锦衣卫,迟迟不对他动手,估计,是留给皇上自己决定——奶娃娃皇上马上五岁,正式进学,正式学习处理政务,正缺一个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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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兴王决定,他就给奶娃娃皇上,一个练手。
兴王唤来新收的仆从,吩咐:“告诉朱显樟身边的人,开始行动。”
“属下遵命。”
仆从下去,快马送信到楚王府,找到楚王的二弟朱显樟身边的一个小厮,那小厮,面容斯斯文文的白净,和平日接受百姓官员送礼一般,大大方方地接过来一个大箱子,抬回来自己的屋子。
略紧张地,打开。
满箱子的珠宝黄金晃花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都是贪婪之光。
他捂住要跳出来胸腔的心脏,抖着手抚摸这些珠宝,仿佛它们都是他最爱的情人。可他只享受片刻这份满足,立即收敛。发现箱子角落里的那个紫檀木小箱子,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有打开。
作为一个小厮,一个有二心的小人,该有的小心谨慎他都有,不该知道的,他绝不知道。
“要有命在,才能继续拥有珠宝,不是?”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珠宝上,痴迷地笑着。
从大箱子里拿出来四根,二两重的实金金簪,放到床头柜里。拿出来那个小箱子,将大箱子依依不舍地推到床底下,看看天色,又拿出来一个银元宝,悄摸摸地来到厨房,掏出银元宝,要大厨给他四个好菜。
大厨房的人,都是谁有势力巴结谁,大家族里头,有势力的奴仆比不得宠的公子夫人还有脸面。楚王的二弟马上要就藩,出去做郡王,大厨本不想搭理楚王二弟的小厮,但是,银元宝没有人讨厌。
这小厮拎着一壶好酒,又付钱,要人帮忙把菜送到他屋里,回来屋子后正好天黑,他拿出来那四个金簪,放到一个精致的素色大荷包里,揣在怀里,去请楚王新得的一个侍妾的丫鬟的兄弟。
四根蜡烛的烛光昏黄,面容猥琐的男人几杯老酒下肚,亲娘老子都不认识,见到这小厮掏出来荷包,慢慢打开,眼睛就直了。
“好兄弟……这……”金子的光芒比蜡烛还亮,男人目光贪婪,话音没落,手就伸出来。
小厮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暗骂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眼皮子浅。
男人醉意之下,目光全盯在簪子上,自然没看见。小厮也会表演,一把夺过来荷包,声音严厉:“先说好~~”
“好好好。”那个男人一脸急迫,“从今天起,你是我亲兄弟,要我做什么,只管说。”
小厮语气轻松,表情也轻松,一派优越的模样:“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点点小事。”
“快说。快说。”
“有人托兄弟,给你妹妹伺候的那位,送一份礼物。”
“……好说好说。”男人出身市井泼皮,平时就靠在青楼做丫鬟的妹子养,哪知道妹子有造化,伺候的花魁进了楚王府,他也跟来,行头一换,就从泼皮变成亲王府下人。
他的眼里,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儿,甭管皇字头的,还是街头的。他的第一反应,妹子伺候的花魁万里挑一的长相身段,楚王喜欢,楚王的弟弟喜欢,楚王的弟弟平时不敢,如今楚王外出……
楚王的二弟,可不是要自己的小厮,开始牵线?
他嘿嘿地笑着,面容看起来更猥琐:“兄弟我都明白,保管给做好。”
小厮不相信他,生怕他拿着箱子自己跑了:“我现在,就抱着那礼物,去找你妹妹。你和我一起去,路上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送礼物给你妹子。”
这男人笑得更“热情”:“兄弟这方法好。我和你说,我那妹子,虽然没有那位的身段,但也是一个妙人~~~”
小厮一阵反胃。
两个人一前一后,男人拎着灯笼,小厮抱着箱子,装作一副少年慕少艾的模样,跟着那男子来到那位内外院的圆月门口,小厮使出一个银元宝,守门的婆子给报信,那男子的妹子急匆匆地来到。
小厮拎着灯笼,闪身避开一边。
那丫鬟也没注意他。瞧见哥哥的怀里抱着一个紫檀木箱子,误以为是那位侍妾以前的恩客,托人送来的礼物,也没太在意,只闻到哥哥醉醺醺的酒气,叮嘱他不要乱吃酒,接过来箱子就急匆匆地回去。
岂不知,当天夜里,那位侍妾,打开箱子,一开始被这从未见过的,尊贵大气的头冠美得心惊肉跳,接着,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梳妆台的地砖上。
这是一个女子的头冠。冠的上部,九条点翠行龙——正中一条大龙,大龙口中衔有一串珠穗,中间是一颗硕大珍珠,其上点翠华盖,下则垂饰珠结……左右两侧各有,一二三四条小龙,八条小龙口内皆衔挂珠滴……
她从未见过的,珠光宝气,珍贵豪华。
她起身,目光痴迷地看着,颤抖着右手要触摸这头冠,却又急冲冲地去里间净手,再回来,恭恭敬敬地翻过来头冠——果然是六博鬓。
侍妾的脸色发白,浑身冒冷汗。
江南花魁出身的她,打小儿熟读诗文,能诗能文,她自然认出来,此乃六博鬓。
六博鬓,比亲王王妃的四博鬓多两道。九龙四凤,赫然是一国之母,才能佩戴的九龙四凤冠。
她的心跳出来胸腔,她知道她应该赶紧砸烂它,扔了它。可是在她的眼前,这无比尊贵的七彩宝光闪耀着,诱惑着她,她只要伸手,戴上,就能体会一国之母的荣誉……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她激动得不能自已,眼睛瞪出框,全身的肌肉都抖起来。
家境中落后,被迫落入风尘的凄苦,周旋于各位恩客玩弄各个男人的骄傲,身在贱籍的自卑,进入王府后起来的野心……都在这璀璨的宝光下无所遁形。
她自负比男人聪明的脑袋,无力思考;一颗心,都是那代表天下女人至尊的九龙四凤冠。
兴王给楚王的侍妾,送来九龙四凤冠,是要楚王沾上谋反的嫌疑?东西厂和锦衣卫在湖广的探子,都明白事情闹大了,一面严密监视这个侍妾,一面赶紧给北京送信。
信件以最快的速度,奔驰在湖广到北京的官道上,比楚王更快到京。
那天中午,天气晴朗,皇上正和锦衣卫指挥使徐景珩,在一个寺庙用素斋。
皇上自从获得那“给孩童传递祝福和力量的方法”,就一心要再去爬山,下雨天一过就赖着徐景珩,哪知道在半山腰遇到一个寺庙,他一时好奇,停下来脚步。
寺庙很破,没有名字,没有香客,二进院子那么大点儿,搭建房舍的木头都是粗糙的,没有经过任何打磨,在大自然的风吹雨淋下,暴露出最自然的岁月痕迹。
皇上稀奇,放开怀里赖着不走的小松鼠,拉着徐景珩的手要进去看——发现这座寺庙不是敞开大门,而是没有大门,更稀奇。
进来后发现里面真有和尚,还是一看就知道,这是常年有人住的人气儿,眼睛瞪得溜儿圆。
“阿弥陀佛。山岚寺僧众,恭请佛陀进门。”一道声音在侧方响起,一个高瘦的老年和尚,从一颗银杏树后走出来,恭敬地给他们行礼。
皇上小下巴一抬,只不搭理——皇上进去任何寺庙,都是脑袋高扬从不参拜,那些老和尚就耍无赖说:“阿弥陀佛。皇上乃是大明最大的佛陀,吾等应当参拜皇上……”皇上大度地不计较,但皇上还是不喜欢他们。
哪知道这老和尚不光认出来他,还认识徐景珩,一眼看透徐景珩没有了内力。
“阿弥陀佛。云南一别十年,施主无恙否?”
“大师好。一别十年,我等安好,大师也安好,甚好。”
徐景珩相貌华贵无双,气质孤傲清寒,在外人面前态度也不热情,但他面对这老和尚,没有惊讶,却还是老友相遇一般的熟稔。
皇上小眉头一竖,十年前,皇上还没出生,皇上都不知道该和谁生气。皇上气鼓鼓地坐下来,看着老和尚的目光,好像他是十恶不赦的强盗。
老和尚定力高深,不光慈蔼依旧,一派高僧的风度,他还拿出一份好茶招待。
“略备羹汤薄茶,佛陀和施主请稍等。”
“外形条索卷曲,色泽墨绿油润显毫,感通寺的碧玉茶……。”
“感通寺的碧玉茶,好久没有遇到施主,如今只余五颗老茶树。”
“山水代代孕人杰。老茶树……终会遇到品茶人。”
“天大地大,代代人杰,只有一个徐公子。徐公子且看,这茶,和十年前,一样否?”
“甘芳纤白,香气馥郁持久,不用品,已知其汤色清绿明亮,醇爽回甘。”
“阿弥陀佛。徐公子果然是品茶人。”
老和尚功力高深,一声佛号震入人心。皇上就听着他和徐景珩说话,气哼哼地自己用一份素菜羹,咳咳,皇上这个岁数,还不能喝茶。
但见佛香袅袅,老银杏树下,一块大木头三块石头搭起来的茶桌边,徐景珩和老和尚,“慢悠悠”地品茶。
感通寺位于云南大理,感通寺的碧玉茶,乃是云南白族所产茶叶中顶级珍品。喝云南白族的茶,自然是三道。
第一道“清苦之茶”,一只小砂罐置于文火上烘烤。待罐烤热后,取适量茶叶放入罐内,不停地转动砂罐,使茶叶受热均匀,待罐内茶叶“啪啪”作响,叶色转黄,发出焦糖香,立即注入烧沸的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