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说话,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皇上已经猜到,大明舰队出洋之后,徐景珩就要带他去南京。南京,埋葬他爹的地方,皇上曾经一心想去,可能去的时候,皇上又不敢去,不想去。
就好比,皇上想看落日,可皇上此刻又感觉,他只要徐景珩好好的,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也是欢喜。
徐景珩抱着皇上,默默地陪伴他。
几只海鸟在他们的头顶盘旋,慢慢地围成一个圈儿,鸟鸣声声,皇上也发现风势越大,赶紧带着徐景珩进来船舱。
一杯热奶汤下肚,手脚暖和起来,发现外头海风呼啸,还要有雨的样子,皇上赶紧拿一个厚毯子给徐景珩盖在腿上,脱下来大氅,换一个室内的棉袍裹起来……
一直到他确定徐景珩面色正常,体温正常,才是罢休。
徐景珩任由皇上动作,皇上摸出来小药丸,他也很配合地服用,只在里间躺椅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张佐、汪直、张和、章怀举等等人,进来拜见皇上。
皇上等他们行礼完毕,安静的目光依次扫过汪直、张和、章怀举……
“汪直,张和,章怀举,林明、武弓、柳言志,你们此次出洋,责任重大,到了大海上,风大浪大,只记得安全第一。”
“欧洲的黑死病,确定是老鼠引起,但具体哪一类老鼠不确定。不熟悉的地方有不熟悉的生灵,船上上来的任何动物昆虫都要注意,饮用水一定要保护好,欧洲人不洗澡,你们也不能随意洗澡……”
皇上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三万人出去,三万人回来。”
汪直,张和,章怀举,林明、武弓、柳言志,早就听得心酸,此刻实在忍不住,眼睛湿润:“皇上,奴婢和皇上拿人头保证,三万人出去,三万人回来!”
皇上还觉得不够:“还有什么事情要办,没有来得及的,写下来。”
汪直,张和,章怀举,林明、武弓、柳言志,身体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只能磕头谢恩。
皇上自己也想哭,吸吸鼻子,眼泪花花的。张佐赶紧示意汪直,汪直想起皇上白天一场哭,生怕他再哭嗓子疼,含泪领着人退下。
皇上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动不动。张佐心疼皇上:“皇上,这是他们的心愿,他们这辈子,能代表大明出洋,没白活。”
皇上点头又摇头,皇上经历指挥使受伤一事,处理国家政务有了变化。皇上沉默良久良久,只有一句。
“他们的家人,都给照顾好。”
张佐的眼泪也出来:“皇上,这些事儿奴婢保证都给办好。”
皇上自己擦擦眼泪,跳下来龙椅。
他们都要看着指挥使身体康复,才放心出海,皇上已然知道。他们要出去乘风破浪,心却还在大明。人心富贵?人性繁华?徐景珩说,他们都是贵族,富有繁华的精神贵族,皇上懂又不懂。
大明人拼命要征服的大海,在皇上的直觉里没有一丝危险。可大明人有注定要做的事情,皇上也有。
皇上安安静静的,张佐给皇上摘下来头盔甲胄靴子,皇上快速照顾自己和徐景珩热汤沐浴,却是泡在木桶里就睡着。徐景珩瞧着皇上安静的眉眼,心疼皇上的成长,抱着皇上出来,收拾妥当,躺到里间的榻上。
刚躺好盖好被子,汉太~祖、唐高祖、宋太~祖、大明太~祖……都出来,一双双鬼眼极力凶巴巴地看着他。
徐景珩面色平静。
众鬼魂一起在心里咬牙切齿,奈何形势不由人。
其他鬼魂可算理解大明太~祖这几天的郁闷。大明太~祖突然欢喜,无他,看其他鬼魂受徐景珩的气,这滋味儿,爽。
暗自爽爽的大明太~祖,板着鬼脸问道:“海外,真的有很多国家,出洋看看是必须。然,若以后大明人都出洋不回来,怎么办?”
汉太~祖脸皮最厚,难得一副正常模样:“以后谁犯罪了,都朝海外跑。谁有二心,也都朝海外跑,华夏不都乱了吗?”
唐高祖的问题最“稳重”:“若洋人来到大明,娶妻生子,华夏血统混淆,此大是大非,不能容忍。”
宋太~祖最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不喜为不喜。皇上为什么不接受佛道?云南、西域、塞外……很多地方的人对佛道信若性命。”
一个个的,徐景珩微微睁开眼睛:“大明若留不住大明人,何来的大明?”
大明太~祖:“!!!”
“若跑出去的都是蛀虫,跑就跑了,留下来有何用?”
汉太~祖:“!!!”
“五胡乱华、南北乱世……”
唐高祖:“!!!”
徐景珩待要继续,一众鬼鬼吓得都跑到红石头里,不敢吱声。约摸着徐景珩睡着了,偷偷摸摸地探头看一眼,一起捂着胸口,算是回魂。
面对暗爽爽的大明太~祖,一句“老朱啊,你那兄弟徐达,怎么有这么一个后人?”硬憋回去。
“老朱啊,朱载垣要徐景珩这么教导,能行吗?”
大明太~祖瞪大鬼眼,在一伙儿等着看他笑话的鬼魂面前,岂能丢了面子?
大明太~祖端得老成持重:“你们也发现,这时代变了,那治理国家的法子,当然要变。老刘你看看你,都没有吃过豆腐,天天盐巴煮豆子,你看现在人吃的?你还笑话蒙古人为了铁锅打仗。”
汉太~祖鬼眼一翻白:“我没用过铁锅,没吃过豆腐,你吃过红薯?那什么臭烘烘的榴莲,你跪过?”
唐高祖说句大实话:“秦始皇没有吃过葡萄和茄子。这不能争执。老朱说时代变了,这是事实。我们那时候,哪有这样的大船出海?”
各个鬼魂一时都哑然,他们被困在这个名叫“系统”的红石头里,都不知道多少年了,满以为就这样疯癫吧,哪知道系统出事,他们差点魂飞魄散,又落到徐景珩的手里,再被送给大明皇帝·朱载垣……
朱载垣,很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孟婆汤,转世投胎,就在眼前,可他们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时间,红石头里又是鬼哭狼嚎,鬼影飘飘。
第二天,七月初十,辰时正,朝阳初升,红霞染红天边和海边,旗帜满天,军乐声声、礼炮声声中,唢呐和炮声一起响彻云霄,海风把所有的披风吹得呼呼作响。
皇上一身甲胄在身,金色的团龙鱼鳞甲,和太阳一样灿烂耀眼,胖嘟嘟的小身形显出几分稚气,几分可爱。
皇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六个人,面容安静。
从张佐手里接过来尚方宝剑,看向汪直,只有一句:“汪直领命。”
“汪直领命!”汪直双手接过尚方宝剑,眼前浮现收到章怀秀信件的激动,来到北京后挥刀而下的决绝,海上训练的死里逃生……最终都化为一腔豪情。
汪直注视皇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奉上所有的忠诚,发出心底深处的呐喊。
“皇上,汪直领命,此一去,为皇上为大明,荣耀归来!”
汪直领着人,三跪九叩,跪着退下,起身,上来指挥舰,再次三跪九叩,起身,眼泪咽下,略尖细的嗓子高声响起:“起锚!”
“起锚!”
“起锚!”
一声声尖细的高喊响起,大海翻涌,一艘艘战舰慢慢起航,一艘一艘又一艘……
六十六艘战舰,成前后左右方位,浩浩荡荡,遮天蔽日,一根根桅杆,一面面大明出洋舰队的蓝天碧海大旗,高高飞扬在蓝天碧海中。
此一去,碧血丹心,荣耀归来。
皇上站着,一动不动,一直到六十六艘战舰全部进入航道,一直到一艘艘战舰都变成一个个小黑点……
徐景珩和他的两个朋友,站在龙船一侧无人的甲板上。
徐景珩的面容严肃,那是一种肃穆。
他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不需要说一些话。
朋友之间,需要做一些事情。
落拓的青衫客,看向徐景珩,朗声一笑:“有红衣侠在你身边,安全方面不用担心。我和绯衣门主此一去,就当是游历。”
绯衣门主闻言,瞅着徐景珩,大大的笑容露出来:“你倒是应该担心你自己,你天天说欧洲文化奇异,我们出去一趟看看,很应该。”
青衫客接着:“你可不能因为我们不在,就不按时吃药。我可告诉你,最多一年,等我们回来。”
徐景珩微笑:“且放心。我保证惜命。欧洲基督教教廷骑士,各国骑士团……都要小心。”
绯衣门主郑重点头:“‘他们’要是出来正好,正要会一会他们。而且我担心,‘有人’留在欧洲。走这一趟,是必须。”
徐景珩重重拍拍两位朋友的肩膀,三位好友相视而笑,一起捧起酒坛,喝酒。
皇上小跑过来,一眼看到仰脖子喝酒的徐景珩,一二三,皇上一个蛟龙出海快如闪电,奈何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青衫客夺下来徐景珩手里的酒坛子,绯衣门主带着青衫客轻轻一掠,人就如同两团柳絮,落在龙船旁边的一艘大船上。大船上没有水手,青衫客轻喝一声“起”,大船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出去……
眨眼间变成一个大海里的一个黑点,直到看不见……皇上挂在徐景珩的身上,保持着“夺酒坛”的动作,眼睛瞪得溜儿圆。
这就是,不是普通人的功夫?
皇上看看龙船上的水手等等人,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们,或者说,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
皇上转头看向徐景珩。徐景珩眼神儿宠溺:“皇上这身盔甲,据说有五十斤?”
身穿五十斤盔甲·皇上,飞速从徐景珩身上下来,余庆机灵地搬来一个躺椅,皇上扶着徐景珩在躺椅上躺下来,脑袋仰着,眼睛还盯着徐景珩的眼睛——
那功夫,就是,不是普通人的功夫?
徐景珩示意余庆带着人退下,伸手,握住皇上的手,示意皇上看清楚——
徐景珩的手带着皇上的右手动作,一个很优雅轻柔的动作,好似是一个莲花的图案,皇上心里震动,呆呆的。徐景珩示意皇上看他的脖子,皇上大眼睛一亮,伸手按住脖子上的红石头。
徐景珩握住皇上的手,皇上运起来内力,按照刚刚的动作做一遍,画一朵莲花,再一看,果然红石头的光芒没有了。
刚刚那些鬼鬼因为是出洋的日子,生怕他们露面影响阳气,什么也没看到。但是如果可以封印,皇上就有了更多的控制权。
皇上看着徐景珩,嘴巴张大:“???”“……!!!”
徐景珩示意皇上不要说话,看天空。
皇上抬头,天空开始变化,万里无云,变成乌云聚集,但没有雷声下来。皇上心里那股气起来,硬生生地忍住。
是因为,他是皇帝?还只是因为,他是他?皇上也不知道。皇上转头看向徐景珩,只想知道,这件事情,对徐景珩有没有影响。
徐景珩无声地笑:“皇上,臣已经没有内力。”
皇上不听。
皇上知道,徐景珩在借着他自己没有内力,普通人的时候,“瞒天过海”教导他封印红石头的方法,但是皇上不听。
徐景珩要好好的,不光是活的好好的,还要重新修炼。
见识到绯衣门主和青衫客的功夫,皇上可以想象,当年徐景珩的功夫如何的出神入化,行走几界如何的潇洒,皇上坚决不要,徐景珩折断翅膀活着。
大明舰队出洋,北京城的老百姓杀猪宰羊地庆贺,大户人家在街上搭起来彩棚,流水宴席一轮接一轮。
皇上当天晚上回来北京豹房,刘成学和皇上提醒,明天要召见楚王,皇上表示明白。
皇上快速看完政务,惦记徐景珩,出来豹房赶到徐景珩这里,徐景珩正在看书,看到皇上急匆匆的模样,只宠爱地笑。
沐浴休息,皇上解开红石头的封印,太~祖皇帝鬼脸铁青,他杀气腾腾。太~祖皇帝的眼里,满满都是欣慰和满意。
如果朱载垣一直没有这个意识,太~祖皇帝才要担心。
七月十一,皇上早朝结束,用完一碗蛋羹、一碗奶汤,在豹房后殿,见到楚王。大明宗室一桩轰轰烈烈的丑闻,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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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大海的蓝色作为底部颜色,图案是日月环抱着大明国号“元和”,太阳设红色,射出十二道光芒,寓意着一年的十二个月,东西南北四道长光芒代表着正确的方向,也寓意着照耀大地。
大明的蓝天碧海大旗飘扬海面,沿海百姓都来围观高声欢呼,海上的大小海盗自动躲避……
大明,一百年后,再次出洋。
楚王朱显榕,不得不承认,他没有看到那场面,他听着,他也激动。
楚王三天前来到北京,亲眼目睹北京城人的热情,亲耳听到说书先生描述壮观的出洋画面,大街上儿童们“嘿哈嘿哈”的小童谣,男女娃娃头顶上用纸张做的六甲神盔甲……一直都是这样目不暇接地激动。
发现有年轻人身上穿着“飞鱼服”——上面的纹路是缺了龙首,只有鱼身、二翼的四不像纹路,又忍不住摇头地笑。
茶馆里,说书先生绘声绘色、惟妙惟肖。
“大明锦衣卫、大内太监朝日、夕月、耕耤、视牲所穿的赐服,由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制作,腰佩绣春刀,只有蒙皇帝恩赐才可穿着,在大明,这是类似蟒服的一种赐服。
飞鱼服好看啊,真好看。勋贵子弟、皇亲国戚,都以一身御赐的飞鱼服为荣。武将自参将、游击以上,才能穿飞鱼服,一定品级的六部大臣及出镇视师大帅,才有赏赐飞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