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了他的女人,从始至终也都是他的母亲,总有一天伊之助会知道这一事实, 这是因果也是宿命, 他注定要和那个杀死了他母亲的鬼战斗。”
八百比丘尼淡淡地开口, 哪怕说这种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珠世忽然对她心生怜悯,或许在许久之前八百比丘尼也曾有过如普通人那样寻常的喜怒哀乐,也曾有过灼热到无法忽视的感情。
但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一切都离她而去了。
八百比丘尼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恶鬼,她是绝无仅有的、孤独而又无奈的存在。
不论再怎么厌倦人世的一切,她都只能无可奈何地继续活着,延续着漫无止境的无尽生命。
灶门炭治郎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这些属于别人的私事,但既然八百比丘尼她们没有背着他单独谈话,也就说明他是被允许知晓了。
听到她说出【和鬼战斗】这种话的时候,灶门炭治郎下意识碰了碰腰侧的日轮刀。
——也就是说……会是未来的同伴吗?
虽然在见到鬼舞辻无惨的时候,灶门炭治郎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初始之鬼的身上,但他同时也的确注意到了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少年。
那个少年留着快要及肩的短发,轮廓近乎柔美,碧绿的眸子澄澈通透。
灶门炭治郎一直都是个很会为其他人考虑的孩子,他只要一想到那孩子居然在不知道鬼舞辻无惨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将其当做父亲这么多年,便难以遏制心底里的怒火。
这样的欺骗……
但灶门炭治郎同时也知晓,当他看着八百比丘尼的侧脸,看着她微微垂下眼睑,说起自己有一个孩子的时候……
那份温柔和爱意,不是假的。
这世间最大的错误是鬼舞辻无惨,也只是鬼舞辻无惨。
他就是一切悲惨命运的源头,也是注定要被斩断的宿命的根源。
——*——
八百比丘尼从珠世的手里拿到了麻醉剂,这是备用的手段。
对鬼舞辻无惨这样的“鬼”自然没有作用,但是对人类还是能产生作用的。
她从珠世的住所回去之前,特意在外面多逛了两圈,随意挑了几身衣服之后,才提着这些东西回到了别馆。
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鬼舞辻无惨。
这位初始之鬼似乎又在等她,他的视线落在八百比丘尼手里的袋子上,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去做了什么?”
八百比丘尼面无异色地进门,将那堆袋子放在茶几上,理了理头发后在他对面坐下。
“去买了几身衣服。”
这是八百比丘尼为了打发时间常做的事情,鬼舞辻无惨也没有太多怀疑的余地,也没有翻看她买了些什么的必要。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两年前八百比丘尼在某一天忽然说过的话。
她说出了那个名字——继国缘一。
而今夜,鬼舞辻无惨和伊之助一起出门的时候,他再次见到了熟悉的花札耳饰。
被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小鬼戴在耳下,晃动着的幅度却足以令鬼舞辻无惨浑身发冷。
【太频繁了。】鬼舞辻无惨想。
他近来被迫想起过去之事的次数,太频繁了。
频繁得……像是在预兆着什么一般。
这种异状很难不让鬼舞辻无惨提高警惕,连带着望向八百比丘尼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谨慎,她偶尔会做出来的事情,完全超乎鬼舞辻无惨的想象。
记忆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多年之前,名为继国缘一的剑士,顷刻间将他砍成了一千八百块。
这是鬼舞辻无惨见到的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被神所眷顾】的人类。
八百比丘尼不是人类。
鬼舞辻无惨从未将八百比丘尼当作人类看待,哪怕她总表现出一副渴望普通人生活的模样。
但那个名为继国缘一的鬼杀队剑士,却以人类之身,差点将鬼舞辻无惨送进了地狱。
燃着火焰的红刀砍碎了绝大部分肉块,被红刀砍掉的部分,细胞等于彻底坏死。这是鬼舞辻无惨头一次面对如此危险的日轮刀。
此前曾有无数鬼杀队的剑士在他的手中毙命,哪怕那些人手里也有日轮刀,但鬼舞辻无惨的再生速度快得离谱,在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完成了再生。
那时候的鬼舞辻无惨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已经维持不了人类的身形,但在那个剑士不知为何竟失神了的瞬间,鬼舞辻无惨利用剩下的三百多块碎肉四处逃散。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的耻辱,而那种过往也本该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继国缘一的死去而被深埋在时光的洪流之中。
但是,还有人知晓那样的过往。
并非是当时借助继国缘一和鬼舞辻无惨的战斗而成功脱离了他的控制的珠世,而是另一个存在——八百比丘尼。
她也曾见过鬼舞辻无惨那般模样。
只剩下一团碎肉,怪异而又扭曲地蜷缩着,却因为过于虚弱而什么也做不到,甚至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林间的野兽当做什么普通的肉块吃掉。
鬼舞辻无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以这副模样见到了数十年未见的八百比丘尼。
其实若要和过往他们待在一起的岁月相比,这分离的二十多年时光实在算不得什么,但问题是当初分别时鬼舞辻无惨新收了珠世作为下属,又是一贯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二十多年之后,八百比丘尼依旧维持着年轻貌美的模样,而鬼舞辻无惨只剩下了一团碎肉。
【太过狼狈了。】
【太过不堪了。】
鬼舞辻无惨不想在这种时候见到她,更不想以这副模样被她嘲笑。
倘若他们的处境对换,是鬼舞辻无惨站在她面前见到这种场景,必定会把八百比丘尼的尊严全部踩进泥土里,让她永远也没有抬起头的余地。
但八百比丘尼大抵和他的想法不同,因为她在鬼舞辻无惨那团碎肉面前蹲下了身体,伸手将那上面不慎沾上的泥土和杂草,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
鬼舞辻无惨十分清楚她是认出自己了,哪怕八百比丘尼并没有立刻叫出他的名字。
她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织,将碎成一团的鬼舞辻无惨带回了暂居的破败神社。
倘若鬼舞辻无惨这时候能够说话,一定会嘲讽她居然落魄成了这样,要知道跟在鬼舞辻无惨身边的时候,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种破地方将就。
但鬼舞辻无惨没有嘴,他也没有说这种话的底气。
因为他这时候的样子,远比八百比丘尼本人要落魄得多。
复杂而又纠结的情绪在鬼舞辻无惨仅余的碎肉中挣扎,却在八百比丘尼将他放在圆垫上,用与往昔没什么差别的语气对他说话时荡然无存。
大抵这才是八百比丘尼真正在鬼舞辻无惨心目中被升格的原因,八百比丘尼见过他孱弱病重,见过他意气风发,见过他苟延残喘。
她目睹了鬼舞辻无惨的任何一个时期,是在他身边陪伴时间最长久,甚至可以说远比这说世间的任何东西都要了解他。
在他的身体里,也可以说是存在着她的一部分。
虽然此前没有因鬼舞辻无惨异于常人的食谱而同他翻脸,但哪怕不用思考也能知道,八百比丘尼不可能为了鬼舞辻无惨而杀人。
她也不可能为了他去将人类引来这座破败的神社,让那些无辜的村民们成为鬼舞辻无惨饱腹的工具。
所以八百比丘尼唯一能给他的……只有她本身。
第33章 由你来挑选
一开始的时候, 八百比丘尼只是为了鬼舞辻无惨口中的【青色彼岸花】而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可在后来相处的过程中,她却忽然怀疑起了那样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
在某一次二人独处的时候, 八百比丘尼忽然询问了这个问题。
她问:“青色彼岸花,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彼时鬼舞辻无惨正在构思着一个想法, 忽然被她打断自然不悦, 但在听到了她提出的问题具体是什么之后,他却陷入沉默了。
事实上,鬼舞辻无惨并非是一个出色的骗子, 他自己也无法肯定真的能骗到八百比丘尼, 当初去邀请她加入寻找青色彼岸花的计划, 也不过是突发奇想。
八百比丘尼真的会接受他的邀请, 在他身边待了好几百年, 和他一起找这种虚构般的存在,才真的令鬼舞辻无惨深觉意外。
也让他觉得【八百比丘尼很容易被欺骗】。
她轻而易举地将他随意编织出来的谎言当了真。
但在后来相处的时光里, 鬼舞辻无惨却又生出来了不同的想法。原本对她的认知被彻底推翻,自己膨胀起来的骄傲也被狠狠碾碎。
并非是因为鬼舞辻无惨本身骗术高超, 也不是因为八百比丘尼自己过分天真, 只是因为……她太过平静了。
八百比丘尼的生命平静得像是死去的湖面,但在那湖底的深处, 其实也还存在着小小的生机。
她需要一个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东西,需要一个能令她产生努力的目标。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只要在合适的机会下出现在她的面前, 八百比丘尼都会将其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鬼舞辻无惨只是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给了她一个合理又恰当的目标——哪怕这个目标本身同样虚无缥缈, 也足以令八百比丘尼如飞蛾扑火般追逐。
虽然在过去的一千年里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找到过半分与青色彼岸花有关的线索,也从未找到过任何证实它真实存在的证据,但他们依旧没有放弃这一目标。
这是将鬼舞辻无惨和八百比丘尼牢牢牵挂在一起的命运之线。
所以即便在过去的时光里,八百比丘尼的预言术从未对【青色彼岸花】这一对象有过任何预言,鬼舞辻无惨也从未因为这种原因朝她发火。
这是其他的任何鬼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们只知道鬼舞辻无惨命令他们去寻找青色彼岸花,只知道这种东西对于鬼舞辻无惨而言十分重要,却不知道在【青色彼岸花】的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
难得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鬼舞辻无惨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但估摸着当初八百比丘尼对待过分狼狈的鬼舞辻无惨依旧不离不弃,这一过往还是令他缓和了自己的情绪。
哪怕平日里八百比丘尼常做些令他不悦的事情,鬼舞辻无惨也只是单纯因事情本身而生气。
因为他从未真正厌恶过八百比丘尼这个人。
很多年前的时候是憧憬和倾羡,很多年后是习惯和熟悉,八百比丘尼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从始至终都和其他任何人不一样。
红梅色的眸子像猫一样细细地竖起瞳孔,鬼舞辻无惨毫不在意在她面前展现出这种异于常人的姿态,他站起身来,淡淡地说:“准备一下,我们该搬家了。”
没有任何解释,甚至丝毫没有向她提及自己在今夜见到了戴着熟悉的花札耳饰的少年,鬼舞辻无惨又像是命令般淡淡地吩咐着。
既然他不说,那八百比丘尼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作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询问他:“这一次怎么这么快?”
闻言鬼舞辻无惨抬了抬眸子,在灯光下更显艳丽的眉眼微微皱起,却还是给她找了个理由:“你不是本就不满意这里?现如今可以换一个地方不是顺了你的心意?”
说起来倒像是在为她考虑一样了。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来:“我的想法重要吗?”
鬼舞辻无惨没有回答,视线紧紧地落在她的脸上,看着那张毫无异样、对今夜他所见到的东西一无所知的少女的脸,鬼舞辻无惨忽然生出了几分怪异的心思。
“既然这样的话,那新的住所由你来挑选吧。”
鬼舞辻无惨淡淡地说。
以往的每一次搬家,与其说是在商量之后才更换居住的场所,倒不如说只是鬼舞辻无惨本人做出决定,而其他人则听从他的命令,跟随着他的脚步。
这是他第一次对八百比丘尼说出这样的话。
八百比丘尼也觉得有些意外,在过往的岁月里她太过了解鬼舞辻无惨,也就导致他现在这些愈发明显的变化,反而令她觉得有些看不清他了。
正如鬼舞辻无惨心目中的八百比丘尼有一个固定的形象,整日都该摆出一副冷淡的面孔,眼神永远满溢着悲哀和厌倦——在八百比丘尼的心目中,也存在着对鬼舞辻无惨的刻板印象。
在八百比丘尼看来,鬼舞辻无惨从来没有半分为其他任何人考虑的心思,他永远都是傲慢得看不进任何人身影的模样,残忍任性而又自我。
哪怕是在他身边陪伴了他上千年的八百比丘尼,也仅仅是比其他那些随手就可以丢弃的鬼高出了一点点的位置罢了。
对彼此的评价使得他们在面对彼此的时候也总会抱着不同的心思,听到他这话的八百比丘尼抬起了脸,对上了那双意味不明的红梅色眸子。
既然这是鬼舞辻无惨主动提出来的,那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但在表面上八百比丘尼还是漫不经心地开口:“以往不都是你挑好了才和我说?怎么这一次反而让我来了?”
鬼舞辻无惨并未在意她语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嘲讽。
“不想选的话就吩咐下去,让其他人处理吧。”他淡淡地开口。
——*——
八百比丘尼很认真地挑选着新的住处。
但她同时也是在等待着某个时间点的到来,在最合适的时间里,就该去做最合适的事情。
但在此之前,有人来拜会了她。
对方没有直接找上门来,而是让人传了信去万世极乐教中,童磨这种藏在深山这种,又带着神秘色彩的地点,哪怕数百年没有变换位置,也不足以令人生奇。
他是少有的在一个固定的地点待了如此漫长岁月的上弦之鬼。
这也就导致了,上弦之间要想找到其他人虽然很困难,但找童磨却是一找一个准——只有他的住所一动不动。
这一次想要拜会她的是上弦之中的第陆位,上弦之中仅有的二位共体。
和其他只有孤身一人的上弦不同,上弦之陆是一对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