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为了……保护其他的什么人。】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大抵是女性的面容,对方的声音很温柔,和蝴蝶忍也有些相似,却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她的声音里,满含着温柔与感情。
那个声音对他说:【伊之助……】
他觉得,或许这就是他的名字。
——*——
在伊之助稍作修养之后,灶门炭治郎准备带着他前往鳞泷左近次的住所。
整理好行囊准备上路的时候,灶门炭治郎的背上多了一个奇怪的长方形大箱子。伊之助好奇地询问他里面是什么东西,却被炭治郎打着哈哈敷衍过去:“没……没什么啦。”
嘴上是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么回事。
灶门炭治郎这时候的表情,正和伊之助刚醒过来询问他是否认识自己的时候,露出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从这样特别的反应里看出了些什么的伊之助心里也确认了什么,却没有直白地开口。
他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在炭治郎背上的箱子里,一定装着很大的秘密。】
——*——
鬼舞辻无惨察觉到了八百比丘尼的变化。
她近来出门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少了。甚至有时候好几天都是待在宅邸中,最大的活动范围也只是从房间到庭院。
鬼舞辻无惨询问佣人们时,有人告诉他,【当您不在家中的时候,夫人时常会坐在外廊看樱花,一看就是一整天。】
八百比丘尼是很喜欢樱花,可在以往,她至少还会偶尔出去逛街买点东西。
鬼舞辻无惨忽然想,或许伊之助的死,的确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让本就没什么精神的八百比丘尼,变得愈发沉默安静了。
但他又转念一想,没有了一个孩子,他们还有另一个孩子。
“累,”鬼舞辻无惨将累叫来了跟前,这孩子也早已知晓了伊之助的事情,鬼舞辻无惨便对他说:“去她身边吧。”
累愣了一下。
事实上,被鬼舞辻大人叫过来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又要被送回那田蜘蛛山了。
就像上一次那样,在度过了几年短暂的“家人”的时光之后,又被随意地舍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鬼舞辻大人的话却令他一愣。
累一直都知道,相比于自己,母亲大人更加偏爱伊之助,而失去了伊之助于她而言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只要稍微思考片刻便能够一清二楚。
他只是不敢在这时候出声,累不敢去想——对于母亲大人而言,看到他出现在她面前,她究竟会觉得安慰还是讽刺。
但父亲大人对他说,让他去母亲大人的身边。
于是累抬起脸看了鬼舞辻无惨一眼,从他手里接过他脱下的外套,而后迈着小小的步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八百比丘尼坐着的外廊。
他在她的身后站了一会儿,才像是鼓起勇气一般,将自己出来时从父亲大人手中接过来的外套搭在她的肩上,然后轻轻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母亲大人。”累小声地叫她,见她拉了拉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看清了外套样式之后却没有拂开,便知晓她现在和父亲大人并没有什么矛盾。
但父亲大人却像是不敢来见她一样,甚至连递件外套这样的事情,都要让他来代替。
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但累的确是这样觉得,在他看来,如果是他印象中那个高不可攀的鬼舞辻大人,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他为了母亲大人改变了太多,变得真的像是她的丈夫,累的父亲一样了。
“嗯。”八百比丘尼轻轻地应声,抬起手摸了摸累的发顶,忽然问他:“累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闻言累愣愣地看着她,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其实是想说喜欢的,可又想到母亲大人刚刚失去伊之助,若是这么说,或许只会让她更加伤心。
累只能沉默不语。
八百比丘尼看着他低下脑袋,苍白的脸颊稚嫩柔弱。
【鬼】的强大与否,取决于他们从鬼舞辻无惨那里获得的血的分量,以及他们自身吃人的数目。
越是强大的鬼,吃掉的人类越多。
累虽然是小孩子的模样,被鬼舞辻无惨变成鬼的时间也只有几十年,却能够成为下弦之伍,也足以说明他的强大。
或许就这样下去,再过个几十年、几百年,他也可能会取代上弦之中的某个鬼,成为新的上弦也说不定。
毕竟……鬼舞辻无惨对累的偏爱,也足以说明一切。
这是唯一一个,当他出现在八百比丘尼面前,非但不会被鬼舞辻无惨赶走,反而会主动接纳的存在。
八百比丘尼想起了鬼舞辻无惨身为人类之时,拖着病重的身躯,命人驱着牛车,载他来到她暂居的神社。
身为人类时的累,或许是令鬼舞辻无惨想到了人类时的自己。
所以他对这孩子的偏爱,与其说是喜欢小孩子,倒不如说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心生了怜悯。
鬼舞辻无惨的怜悯,有时候很珍贵,有时候又很廉价。
他很少会真的对手下的鬼上心,却时常会对各种人脱口而出“真可怜啊,让我来拯救你”之类的话。
鬼舞辻无惨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累的沉默换来的是八百比丘尼将他抱进怀里的举动,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累的发顶,抚摸着他那头苍白的发丝。
她的姿态自然而又温柔,就像是春日里拂面而过的微风。
令站在屋子的角落里,一言不发注视着檐廊上发生的一切的鬼舞辻无惨,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第45章 你的视线里
八百比丘尼抱了累很长的时间, 至少鬼舞辻无惨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在发觉她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依旧没有要放开累的念头之时, 鬼舞辻无惨出面打破了她们的和谐相处。
他站在八百比丘尼的身侧, 走动时鞋跟在木质的廊板上踩出沉笃的声响,让原本稍微往轻松方向改善的气氛倏地沉重下来。
而他的出现也令八百比丘尼松开了抱着累的手。
并非是被其震慑或是为了避免他不悦, 只是很普通的下意识举动, 却令鬼舞辻无惨脸色稍霁。
“累, ”他的视线落在累的身上, 声音冷淡:“你该回去休息了。”
搬了新家之后,因为没有了伊之助的顾虑,也不再需要遮遮掩掩什么。所以累白天的时候一直都在睡觉, 而鬼舞辻无惨也很清楚这点, 但他此刻干出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举动时, 却连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累抬起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八百比丘尼,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没有反驳,听话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外廊只剩下坐着的八百比丘尼和站着的鬼舞辻无惨,而后者丝毫没有要坐下来的念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八百比丘尼也没有仰望他的想法,便干脆继续将视线落在了院中的樱树上——月色下的樱花飘落,和白日又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然而鬼舞辻无惨显然没有赏花的心思, 他出来也只是因为她抱着累的举动令他心生不悦, 而任何令他不悦的场景都应该消失。
任何令他不悦的人也都该消失。
“你也该回去休息了。”鬼舞辻无惨开口道。
八百比丘尼终于抬起脸看他,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反驳他的意见:“我还不困。”
苍白的月色落在她的脸上,稠丽的面容在月下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朦胧碎光。
而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也总会向往着某些罕见的东西。
“你该就寝了。”鬼舞辻无惨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解释,依旧看着她说。
八百比丘尼对上了他的视线,看着那双红梅色的眸子里仿佛裂开般的细细纹路,她沉默了几秒钟。
“我知道了。”
她这样说着,从外廊起身,正欲回房,却又听到身旁传来鬼舞辻无惨的声音:“在房间里等我,我有事要告诉你。”
鬼舞辻无惨会有什么事情告诉她,八百比丘尼完全想不到。
但他既然说了让她等着,那么八百比丘尼也就没有立马躺下,而是看着烛台,走神时忽然开始思考起是否要和鬼舞辻无惨商量一下,把这里的照明设施也换成电灯。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换了身衣服的鬼舞辻无惨推开了障门。
他在八百比丘尼的身边坐下,问题突如其来:“我听说你已经有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是觉得周围没什么地方走动?”
仿佛闲聊般的开头,令八百比丘尼神色微变,略带惊诧地将视线移向了他。
“只是不想出门而已。”她淡淡地说。
“你已经有很久没置办新衣服了。”鬼舞辻无惨说。
八百比丘尼道:“只是几个月而已,更何况,衣服已经够多了。”
鬼舞辻无惨仿佛刻意找话题一般的举动,令八百比丘尼在心底里思考起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交谈毫无意义,却又毫无意义得……近乎温馨。
而温馨这种词语显然并不适合用在任何与鬼舞辻无惨有关的东西上,更不适合用在他们的相处上。
鬼舞辻无惨和八百比丘尼之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温馨可言。
京都其实并不偏僻,虽然比不上东京的热闹,却也繁华得足以带来许多乐趣。就连宅邸里的佣人们,也偶尔会在换班的空闲时间里出去逛逛。
可八百比丘尼却仿佛是在拒绝着外界的一切,只将自己关在宅邸中。
鬼舞辻无惨贴近了她的侧脸,眼睑微垂时的模样令他整个人都近乎柔和,他说话时声音低低的,是仅能让近在咫尺的八百比丘尼听到的音量。
他说:“明天太阳下山之后我回来接你,一起出去。”
他的本意分明是想带她出去逛逛,让一直将自己关在宅邸中的八百比丘尼能出去透透气,可从鬼舞辻无惨的口中说出来,这副语气却又像是高高在上的命令一般了。
好在八百比丘尼早已习惯他的做派。
她点了点头,近乎顺从地答道:“好。”
鬼舞辻无惨最难应对的就是她这种状态了,不管他说什么都答应,不管他要求怎样都点头,听话得完全不像是八百比丘尼。
但会顾及她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心思,这些做法,也完全不像是鬼舞辻无惨会有的。
夜里八百比丘尼大抵是睡着了,但鬼舞辻无惨一直醒着,躺在他怀里的人呼吸平稳,从她的胸口处传来的心跳声平稳有力。
鬼舞辻无惨没有心跳,这并非是因为他没有心脏,恰恰相反,鬼舞辻无惨拥有七个心脏,分布在身体的各处,时刻都在移动着,以避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但不论从外表还是结构、或是平日里的表现,八百比丘尼却都和普通人别无二致。
只有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她才会散发出惊人的光彩,显露出几乎悚然的异样。
八百比丘尼从未迎来过真正的死亡,一切降临在她身上的终结都不过是脆弱的幻影,是转瞬即逝、顷刻间便会消融的细雪。
鬼舞辻无惨本以为自己所渴望着的只是她所拥有的永恒,但现如今他却忽然意识到了其他的什么,比起她所拥有的东西,现如今的鬼舞辻无惨,似乎更加在意的……是她本身才对。
他将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八百比丘尼近在咫尺的睡颜,鬼舞辻无惨也不知道他这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鬼舞辻无惨或许是有些后悔的,将伊之助单独留在了浅草,但这样的后悔少得几乎可以不提。
他更多的是不解。
【八百比丘尼究竟在想些什么?】
令鬼舞辻无惨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伊之助的离去,而是八百比丘尼态度的转变。
毕竟在他看来——为这件事情悲伤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在鬼舞辻无惨看来,她只需要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刻露出悲痛的神态,过段时间又可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着寻常的平淡生活。
八百比丘尼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这点才对,正如她那时所说【人类都会死】。
这时候再想起来的鬼舞辻无惨,只觉得她惺惺作态的时间太长了。
就像八百比丘尼觉得鬼舞辻无惨在人前对待她那副温柔的模样都只是惺惺作态,鬼舞辻无惨也觉得,现如今八百比丘尼摆出的这副模样是在惺惺作态。
毫无意义。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搭上了八百比丘尼的脖颈,却又被手底下忽然传来的心跳惊醒。鬼舞辻无惨猛地收回了手,忽然坐了起来。
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鬼舞辻无惨半垂着脑袋,他看了眼躺在身侧依旧双眸紧闭的八百比丘尼,莫名的情绪使得他连这个房间也没法再继续待下去了。
鬼舞辻无惨披上外套,起身拉开了障门。
——*——
八百比丘尼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鬼舞辻无惨的最后一片衣角。
当鬼舞辻无惨将手指放在她的脖颈上慢慢合拢的那刻,她的意识实在再清醒不过了。
虽然鬼舞辻无惨平日里的确阴晴不定,但半夜里掐死她这种事,起码在以前还是没出现过的。
以往他再怎么生气,也只会在吵架当场就把火气全撒了,一股脑地发着脾气——无论这件事究竟是谁对谁错。
留着秋后算账这种事,显然不符合鬼舞辻无惨平日里与八百比丘尼相处的习惯。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因为不高兴所以越想越气,半夜里气不过直接掐死她——也的确符合鬼舞辻无惨的风格。
反倒是这副犹犹豫豫,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的样子,才更令人深觉不解。
八百比丘尼沉默了片刻,也掀开了被子起身出门。
青色的月光落在外廊,只穿着足袋行走时完全没有任何声响,八百比丘尼漫无目的地顺着外廊走过去,却在转弯时忽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身影背对她坐着,从身形来看,整座宅邸中,只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