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鬼舞辻大人他们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累都在思考其中的原因,后来他觉得,或许是外貌吧。
因为他们长得不够相似,所以看起来也不像家人。
于是累撕下了其他鬼的脸,让他们维持和自己相似的颜色,也让留在自己身边的【家人】越来越多。
但他仍觉得不够。
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他身边已经有了很多【家人】,不止是父亲和母亲,就连弟弟妹妹和哥哥姐姐也有了一大堆。
原本因鬼舞辻大人和八百比丘尼大人的离开而变得空荡荡的房子被填满了,但累的心也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填满。
他依旧在寻找着家人,扩大自己的【家人】的规模,直到……鬼舞辻大人再次降临了那田蜘蛛山。
累独自一人坐在外廊,他的脑袋里空空的,而眼睛则是盯着月亮。
鬼舞辻大人的衣摆在夜里泛起优雅的弧度,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说:“累,该回家了。”
仿佛是过去的重现,但累却依旧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希望,哪怕对方随时都有可能收回。
但这一次……他们真正成为了家人。
起码累是这样觉得的。
最直观的体现是他被接到了人类的城市中,而他对鬼舞辻大人和八百比丘尼大人的称呼,也变成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
累忽然觉得,这时候他才是真正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被当做了真正的【孩子】。
哪怕在他们的家里,其实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的存在。
而那是一个……人类的孩子。
累时常在想,这个孩子究竟从何而来,鬼舞辻大人又是因为何等原因将他留下,但这样的问题他根本不需要问出来便能够得到回答——因为他看到了八百比丘尼大人看他的眼神。
累忽然明白,原来她并不是不会主动拥抱自己的孩子,也不是不会与自己的孩子亲近,而是因为……累并非是她的孩子。
他从未在她身上体会到像她对待伊之助那样的温柔。
累原本以为的温柔,放在现如今却似乎变成了讽刺,即便他的【弟弟】并未对他心怀排斥,而是主动想要接纳他。
他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在这个【家】中的每一天都让他深陷在迟疑与胆战之中,直到某一天的夜里,伊之助主动跑进了他的房间。
那个人类的孩子手中拿着故事书,细声细气地说要给他讲睡前故事,他不由分说地掀开了累的被子,钻到他身边说哥哥的身上好凉。
岂止是凉呢,自从变成了【鬼】之后,他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可当伊之助抱着他,躺在他身边的时候,累忽然产生了一种念头——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家人吧。
没有任何利益的牵扯、也没有任何威胁与强/迫,只是单纯的、发自内心地想要去爱着对方。
这就是累一直以来都渴望着的,亲人间的羁绊。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累也在日子一天天过去时融入到这个所谓的【家庭】之中,他以为这样的家庭远比他之前自己制造出来的【家人们】要稳固牢靠得多,但他没有想到的是……
人类的生命,过于脆弱了。
当累得知伊之助的死讯传来时,他呆呆地坐在房间里愣了很久。
他想起自己刚被带回东京时看到的那个躲在楼上偷偷看着他的孩子,想起那个夜里推开他的房门跑进来挤进自己被窝的孩子,也想起那个,在阴天的时候,和他一起在公园里的草地上放着风筝的孩子。
一切就这样变成了记忆。
累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但他没有哭,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脑袋里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他其实本以为自己会被再送回那田蜘蛛山,但是没有。累被继续留在了京都的宅邸之中,而这座宅邸里还有八百比丘尼大人和鬼舞辻大人。
累偶尔也会想,八百比丘尼大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呢?
但他的思考却起不到任何作用,也无法对八百比丘尼大人产生半分安慰。
累只能保持着沉默,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许久之前,他站在外廊远远地看着八百比丘尼大人的背影,而她的身上永远都散发出孤独与悲伤。
——*——
即便是那样的生活,累也想要继续维持下去,他不想被送回那田蜘蛛山,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但八百比丘尼大人却背叛了,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她离开了京都的宅邸。
累见到了鬼舞辻大人。
“累,”他听到鬼舞辻大人的声音在头顶传来,那个声音对他说:“八百比丘尼背叛了。”
鬼舞辻无惨是单独和他说的,但却并没有打算要让他也一起前往产屋敷家。
因为累的定位并非是下属,而是……
“在这里等我们吧。”鬼舞辻无惨罕见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说:“我会亲自把她带回来。”
这个算是什么呢?累开始思考。
或许是叮嘱吧,又或许是安慰?
他也不敢确定,他只知道,鬼舞辻大人这样对他说了,而他只需要按照【父亲大人】说的话,留在这里等他们就可以了。
父亲大人会把母亲大人带回来,到时候他们一家人又可以继续生活在一起了。
但是……
累没有等回来任何人。
他独自一人走在这座房子里,穿过长长的走廊,抵达了庭院。
他坐在外廊,恍惚间似乎又听到了有声音在对他说:“累,该回家了。”
庭院里空无一人,四周寂静无声。
累就这样坐在外廊,他微微低下脑袋,手掌放在自己的身侧——在以往的时候,母亲大人也经常这样坐在这里吧?
但那个时候的母亲大人心底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累却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在脑海中听到了父亲大人的声音,父亲大人说:
“把你的力量,全部给我。”
伴随着那样的声音,累仿佛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走——是那些被鬼舞辻无惨大人赋予的细胞。
但这时候,累却忽然想——或许这样反而更好。
因为……在最后的时刻,累也用自己的力量,好好地保护了父亲大人。
第66章 再次睁开眼睛
鬼舞辻无惨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他却又活了过来。
在鬼杀队的最后一战之中, 陷入了被围攻状态下的鬼舞辻无惨其实也意识到了自己很有可能会死在那里, 所以在最后的时刻, 他动用了隐藏的力量。
昔日面对继国缘一时的经历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份无力的恐惧, 所以在那之后, 他将人类变成鬼的时候, 都会在对方的身上加上除了【不许在人类面前暴露鬼舞辻无惨的任何信息】之外的另一个禁制。
也就是【只要鬼舞辻无惨想,可以将他赋予所有鬼的力量全数收回。】
但这一禁制远比上一个禁制要难操控得多, 哪怕是鬼舞辻无惨本人, 也无法精准地操控着只收回哪一部分鬼的力量。
因为这是为了避免像面对继国缘一那样的情况再度发生,而被设置出来的, 能够一次性将所有鬼的力量全部收回的能力。
鬼舞辻无惨原本是抱着要将八百比丘尼带回去, 而累也依旧会作为他们的【孩子】而存在的心情而来,可到了最后, 那个他都没有带来产屋敷家的孩子, 却也将自己的力量给了他——即便最后迎来的结局仍是失败。
除了脱离了他掌控的那几只鬼之外,其余的鬼都在鬼舞辻无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因那些奇怪的药物, 而不断老化之时,他们的力量全都再次回到了鬼舞辻无惨的身体之中, 变成了鬼舞辻无惨应对鬼杀队的人的力量。
所以事实其实和鬼杀队的人以为的并不相同。鬼杀队的人以为是因为鬼舞辻无惨死了, 所以被他所控制的其他的鬼也消失了,而事实上却是, 在鬼舞辻无惨死亡之前, 那些鬼就已经悉数被他自己收回力量抹杀了。
毕竟……留着那些没用的东西也毫无意义, 把力量全部还给他, 至少还能让鬼舞辻无惨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昔日继国缘一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哪怕过了数百年也依旧在灼烧着他的身体,并且因为他的身体被药物加速老化而使得灼烧感愈发明显。
这些无法愈合的伤痕便成了鬼舞辻无惨最大的弱点,也成了他哪怕收回了所有力量也无法战胜鬼杀队的人的最大阻碍。
在太阳升起之时,火之神神乐落在了他的身上,与灼热的阳光一同降落在他的身上,令鬼舞辻无惨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而那时候的鬼舞辻无惨只有浓烈的不甘。
不甘被这样的小鬼打败,不甘终结在此处,不甘于未能再次见到八百比丘尼——他并不理解八百比丘尼所做的一切,也无法接受自己被对方背叛了这一事实。
但鬼舞辻无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会再次睁开眼睛——并非是在黄泉,而是在人世。
他不明白。
所以他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化作小孩子的模样,就像以前那样装作父母双亡的孩子,被一户人家收养之后,又展开了自己的调查。
鬼舞辻无惨没有急于制造鬼,因为他很快便从自己查到的消息里意识到——鬼杀队似乎已经解散了。
距离他的【死亡】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时光,鬼舞辻无惨不在的这个世界,所有鬼也都消失了,产屋敷家的家主成了人类世界里也能够查到姓名的人物,他们的产业甚至光明正大地摆上了台面。
得到了这种消息的鬼舞辻无惨恍惚了许久,他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存在。
他真的是鬼舞辻无惨吗?
这样的疑问在他尝试着在太阳底下伸出手时得到了解答——他仍然无法出现在太阳之下。
阳光仍是可以杀死他的东西,日轮刀大抵也一样,只不过在现如今这种时候,那些鬼杀队剑士们的日轮刀,或许也早已尘封落灰了。
而除此之外,他也得到了其他的消息——有关于八百比丘尼的消息。
鬼舞辻无惨死而复生,那么八百比丘尼呢?
在鬼舞辻无惨死后,她留在了鬼杀队吗?还是说又像以前那样辗转于各个地方,时不时落脚于破败的神社之中,仿佛真的要留在那样的地方。
但鬼舞辻无惨却查到了她的死讯。
他夜里化作青年男性的模样,来到了有曾经的鬼杀队剑士的酒馆之中,那是一个昔日手里握着日轮刀不知究竟杀了多少鬼的男人,现如今却当上了小酒馆的老板。
鬼舞辻无惨来时已经深夜,小酒馆里只剩下他这一桌客人,他握着手中的酒杯,装作醉酒的模样忽然提起了鬼杀队。
他说自己曾是鬼杀队中的一员,以此博得了对方的信任,那位老板也坐在了他的对面同他一起喝酒,也一起回忆着过往那些满溢着血腥与危险到的时光。
“但现在好了呀……”老板抬头饮尽自己杯中的清酒,面上浮现出几分酒意和笑意,他说:“鬼王死了,所有的鬼也都消失了,再也不需要担心会有恶鬼吃人,也不再需要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鬼的手上……”
鬼舞辻无惨沉默地听他絮絮叨叨说自己以前有多么厉害,杀死了多少鬼,甚至大抵是太久没有遇到过鬼杀队的人,又或许是因为醉得太厉害,还把自己当初在鬼杀队时穿过的队服找了出来给他看。
“啊……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鬼舞辻无惨轻声应道。
而在这个时候,老板忽然说起了他最想知道的内容,他问鬼舞辻无惨:“你听说过【八百比丘尼】这个名字吗?”
鬼舞辻无惨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低低的:“听说过,听说是她在最后的时刻,去见了鬼舞辻无惨。”
岂止是听说过呢,鬼舞辻无惨心想,他就是那个亲自去见她,却未能得到半句解释,甚至只得到了炸/药与毒/药的鬼舞辻无惨。
可既然老板也提起了她,那就说明……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鬼舞辻无惨问。
“去了哪里?”老板摆摆手,皱了皱眉头:“你不知道吗?她已经死了。”
听到这话的鬼舞辻无惨猛然缩紧了瞳孔,他张了张嘴:“怎么死的呢?”
“这个啊……”老板醉意已深,却还有几分意识,他摸了摸脑袋:“不知道。”
并非是他忘记了,而是谁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她的尸体在废墟中保持得过于完好,身上还盖着黑色的披风,但既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了。
产屋敷家主亲自为她主持了葬礼,而大部分鬼杀队员也都参加了——即便他们并不认识她,但主公对他们说:
“她是最想让这一切都终结的人。”
——*——
而事实也如她所期待的那般发展,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鬼舞辻无惨离开了那个小酒馆,他独自一人走在夜里的路上,抬起脸时忽然想——八百比丘尼真的死了吗?
就连被鬼杀队的所有人,甚至连他自己也以为绝对会死去的鬼舞辻无惨,都重新活了过来,那么像八百比丘尼那样的存在……她真的会就这样死去吗?
鬼舞辻无惨不相信这种事情。
他费尽心思想要找到她下葬的地方,但几乎大部分鬼杀队员都参加了她的葬礼,却谁也不知道她具体被埋在了哪里。
鬼舞辻无惨没有再制造出任何鬼,却也没有停止过找寻她的踪迹,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久到鬼舞辻无惨都要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还活着。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怪异的传闻——在横滨的某处,存在着能够将一切愿望化为事实的【书】。
鬼舞辻无惨想,只要得到那个东西……就可以重新见到八百比丘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