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将除了自己之外的东西,全部都拒之门外的警惕性。
于是在他们结账离开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拿出了提前从后厨拿出来的小饼干,递给了站在中岛敦身旁的少女。
她没有说话。
八百比丘尼并未因此受挫,她保持着将东西递出去的动作,轻声询问她:“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女沉默了片刻,声音平静地回答:“泉镜花。”
和侦探社的上一个新人中岛敦的害羞不同,泉镜花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自身性格便不是活泼的类型。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来:“那么镜花,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物,以后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下来坐哦。”
泉镜花愣了一下,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看着八百比丘尼,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动容,侧过脸看向了中岛敦。
白色头发的少年也在笑着,在看到她的视线投来时对她点了点头。
她仿佛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挣扎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接过她递来的纸袋,轻声对她说:“谢谢。”
话音刚落,从旁边又忽然冒出来一道青年的声音。太宰治抬起手提问:“既然新顾客有礼物,那么老顾客呢?”
八百比丘尼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又去后厨取了几袋出来分给了他们。
没想到自己也能收到礼物的中岛敦迟疑了一下:“我也有吗……”
“因为昨天晚上新买了烤箱,所以顺便也买了些材料自己尝试一下,”八百比丘尼笑了笑:“肯定没有店里正式售卖的那些那么好,所以大家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闻言太宰治侧了侧脖子:“八百小姐为什么突然想买烤箱了?如果是想做点心的话,直接在店里尝试也可以吧?”
“这个啊……”八百比丘尼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在家里做的话,从感觉上来说更会让人觉得有意思吧。”
而且现如今家里也并非只有她一个人了。
分明她一直都是笑着的,但太宰治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笑容之中似乎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面上的神色不甚明晰。
——*——
没过几天,八百比丘尼坐在咖啡店里等鬼舞辻无惨来接她时,忽然有个红色头发、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子推门走了进来。
她觉得那个女孩子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面,直到那个女孩子走到了吧台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对店长说:“请让我在这里工作吧!”
虽然前几天店长和她随口提过一句关于店内人手的问题,但招工启事暂时也还没有贴上去,虽然并不明白这个女孩子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念头进来的,但既然对方提出了这样的请求,那也正好省去了贴招工广告的功夫。
在进行面试的时候,八百比丘尼询问她:“明明我们店里也没有贴出过任何招人的公告,为什么会觉得这里还会收人呢?”
“我的上一个工作,是因为老板破产了,所以被迫告终。”红发少女对她说:“我的家乡并不是横滨,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亲人,如果不工作的话,我肯定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我知道您肯定会觉得疑惑,为什么我一定要选这里,这是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同在这栋楼的某个人说!”
八百比丘尼忽然想起了之前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她。
前段时间有一堆外国人从门口路过,走向电梯时,这个红发少女也在其中。
而那堆人,正是之前在黑市里悬赏七十亿抓捕【人虎】的,名为【组合】的组织。
八百比丘尼也很快便能想到她有话要说的对象究竟是谁。
“通过。”她轻声笑道。
——*——
在那之后武装侦探社似乎也度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因为八百比丘尼时不时能够看到下来长草的侦探社员们,其中最常来的人,除了想要偷懒的太宰治之外,便是武装侦探社的核心人物江户川乱步了。
作为整个横滨最有名气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也协助市警们解决了许多案件——说是协助其实也不妥当,因为江户川乱步处理案件的方法和人们认知中的有极大的区别。
在他的口袋里装着一副看起来有些老旧,样式也极为古板的黑框眼镜,每到了案情现场之后,江户川乱步便会戴上那副眼镜,而后发动自己的异能【超推理】,通常来说甚至几秒钟都不用花费,便足以看穿案件的前因后果。
只不过太宰治也曾亲口说过,江户川乱步的【异能力】其实并不存在,他之所以能够推理出那些,只是因为头脑过分聪颖,以至于到了人类的惯例认知无法解释的地步。
太宰治在工作时间内跑下来会被国木田独步怒吼着揪回去,可江户川乱步在工作的时间跑下来,却会让国木田独步庆幸。
虽然江户川乱步有着超乎常人理解的推理能力,但在日常生活上的常识问题中,却时常被难倒,哪怕是独自一人出去买东西,只要稍微走得远了些,也有可能会在路上迷失方向。
国木田独步为此操碎了心,可他又没法像对待太宰治一样对待他,只要江户川乱步不到处乱跑,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江户川乱步吃完了盘子里的点心,八百比丘尼问他:“要喝饮料吗?”
比起社员们常点的咖啡焙茶之类,江户川乱步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要了一杯甜牛奶,在八百比丘尼的视线下意识望向窗外时对她说:“你又在等他吗?”
“很明显吗?”八百比丘尼阖上了手里的书本,低下头笑了笑,“不过每天到了这个时间点,都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为什么?”江户川乱步问她:“明明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时间,也还会期待吗?”
江户川乱步的确觉得很奇怪。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寻常人眼中的【异常】,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常识,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常识的东西,他反而会觉得难以理解。
八百比丘尼这些年来,已经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存在。
她歪了歪脑袋,前些时日才去理发店修剪过的头发,发尾微微翘起弧度,轻柔地停留在她的肩头。
“大抵就是因为知道了会迎来怎样的结果,所以才会觉得期待。”八百比丘尼想了想,对他说:“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结果正是自己想要的。”
江户川乱步看起来有些呆呆地面对着她。
“哪怕迎来的结局并非是自己想要的,但如果一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八百比丘尼轻声说着,又想起了很多事情:“未来一片空白,现在也一片迷茫,才是真正会令人感到绝望的情况。”
很早之前八百比丘尼一直都是在这样的绝望之中生活,那并非是突如其来的、猛烈的打击,而是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纠缠着她的每一寸血肉的存在。
她看不到自己的现在,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预言术只能作用在他人身上,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从来都看不到分毫。
事实上,八百比丘尼其实也已经有所察觉了,或许她现如今不再能看到鬼舞辻无惨,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并非是以往的那种仅限于肉/体上的亲密,而是源于内心的、感情层面上的密切。
在八百比丘尼的心底里,已经有了太多属于鬼舞辻无惨的地位。
江户川乱步坐在她的对面,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懂。
“那这样的话,就让身为名侦探的乱步大人给你一个忠告吧,”江户川乱步从口袋里拿出了他的眼镜,戴上后睁开了眼睛对她说:“自己想一想也应该能够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可是非常不妙啊。”
八百比丘尼轻声应道:“是吗。”
在江户川乱步说出更多话之前,八百比丘尼侧过脸望向玻璃窗外,她说:“但我觉得,至少目前为止,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生来就与众不同的人,看待问题的角度往往也会和普通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八百比丘尼不知为何忽然说起了这种话,“我知道乱步君在很久之前其实就明白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但即便是这样也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在你的身边,永远都会有能够发自内心地理解和爱护你的人存在。”
她笑了起来:“而这样的情况,放在其他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江户川乱步能够看穿事情的真相,却看不穿人们不带任何阴谋与计划的话语中所蕴含的感情,仿佛只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告诉他什么,但现如今的江户川乱步,却还不足以理解这样的话语中究竟有何深意。
——*——
回去的路上,鬼舞辻无惨问她今晚想吃些什么。
这样的对话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也变成了普通的日常,自从鬼舞辻无惨第一次和她一起去超市购买食材,又自己参与了烹饪的过程(虽然只是洗菜,而且还没有把这样的事情做好),并且头一次在八百比丘尼的面前吃下了人类的食物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在很久之前,刚变成【鬼】时,他也曾试图继续尝试着人类到的进食方式,但得到的结果却令鬼舞辻无惨忽然意识到——他不再能尝出寻常食物的味道。
在他的味蕾中剩余的能够被他感受到的味道,似乎只有人类的血肉。
直到过了很多很多年,他再次尝到普通的食物,才忽然间发现——这些味道似乎和很久之前,他刚变成鬼的时候尝到的并不一样。
起初鬼舞辻无惨也只以为是心理层面上的作用——因为他对八百比丘尼的感情,再加上那时候的气氛,他吃下了八百比丘尼亲手做的食物,所以心理层面上的感知盖过了实际意义上品尝到的味道。
但后来他也开始尝试着在八百比丘尼的“指导”之下进行烹饪,才在第一次亲口尝到自己炒出来的东西时,忽然明白——他的味觉似乎正在朝着普通人的方向靠拢。
因为他尝到了和八百比丘尼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的,过于咸涩的味道——但并非是食材本身的问题,只是单纯因为鬼舞辻无惨把食盐放多了。
新手烹饪时经常犯的错误,他几乎全部都犯了一遍,而又是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们还是把那些失败品也全吃完了。
鬼舞辻无惨不知道八百比丘尼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吃完的,他只知道,她并没有说出任何责备鬼舞辻无惨的话。
无论鬼舞辻无惨做出来的食物如何难吃,她都会说:“很好吃。”
——但这句“好吃”究竟是为何而说的,鬼舞辻无惨自己也很清楚。
好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顿难吃饭菜的摧残之后,鬼舞辻无惨的手艺也总算有了进步,不知不觉间竟也到了能够正常入口的地步,甚至偶尔超常发挥,还真的能让人生出几分真心实意地夸赞“好吃”的意图。
于是在这样的过程之中,鬼舞辻无惨也顺理成章地承包了每天的晚餐。如果不是因为八百比丘尼说中午可以直接在咖啡店里解决,而且提醒他也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去处理,恐怕鬼舞辻无惨还想要把午餐也一起承包了。
八百比丘尼思考了一下今天的晚餐菜色,和鬼舞辻无惨一起推着购物车走在超市里,比起刚来时一脸茫然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鬼舞辻无惨现如今挑选食材时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但当他的视线穿过八百比丘尼的肩头,见到不远处身形高挑消瘦的青年时,脸色却倏地发生了变化。
八百比丘尼下意识想要转过头去看,却听到鬼舞辻无惨开口说:“家里的水果也快没有了吧,今天买点回去怎么样?”
注意力被吸引到这个话题之后,八百比丘尼也并未再过多注意方才鬼舞辻无惨的神色变化,而是挑选了一些水果,也放进了购物车里。
当天的晚餐自然还是鬼舞辻无惨下厨,不仅如此,饭后切水果的工作也一并落在了他的身上,在用盘子装好切成小块的西瓜之后,鬼舞辻无惨将盘子放在了八百比丘尼的面前。
就在这时候,鬼舞辻无惨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八百比丘尼看着他接起了电话,大概都是对面在说话,因为鬼舞辻无惨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回复了一句:“我知道了。”
“是公司的事情吗?”
在看到鬼舞辻无惨解下围裙将挂在衣帽架上的西服外套穿上时,八百比丘尼仰起脸问他。
“对,稍微出了一点事情,所以我现在要出去一趟。”鬼舞辻无惨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着。
八百比丘尼听到他的回答后忽然站了起来,伸手帮他系好领带,又理了理衣领和肩头的褶皱——动作娴熟一如当年。
但现如今的心情和表情都和当年不一样了。
鬼舞辻无惨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在八百比丘尼抬起脸亲吻他的下巴时低下脸来,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
他们的气息随着双方的呼吸彼此纠缠,在温度逐渐上升时,鬼舞辻无惨亲了亲她的嘴角,声音有些喑哑:“我今晚会回来的,不会太晚。”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来,她松开鬼舞辻无惨,在他换鞋时提醒道:“顺便把垃圾也一起带出去扔了吧。”
——*——
在关上公寓门之后,鬼舞辻无惨面上的表情倏地冷淡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到通话记录的界面,将方才打来的那个号码又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便被接通了,还未等对方出声,鬼舞辻无惨便开口道:“在哪里见面?”
电话另一头的青年此时正坐在靠近海边的露天咖啡店里,他的视线落在远处被黑夜浸染了深沉暗色的海面上,俊秀的面容在灯光下更显苍白。
在他的眼底泛着似是没有休息好而导致的青黑,眼睑微垂时的模样更显病弱,青年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的提问,而是说:“刚才突然挂掉电话,是不方便吗?”
听到这种提问的鬼舞辻无惨瞳孔微缩,仿佛是警告一般,他叫出了青年的名字:“你的问题太多了,费奥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