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八百比丘尼知晓了鬼舞辻无惨的想法,必定会进行反驳,哪怕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被迫打发时间而与累产生了关联,但她也确实有过将累当做自己孩子的时刻。
当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她的身侧,将脑袋枕在她的膝上时,八百比丘尼也曾温柔地抚摸着这孩子的面颊,脱下自己的羽织披在他的身上。
哪怕她一直都能知道——鬼不会生病,也不惧怕寒冷。
八百比丘尼没有回答鬼舞辻无惨挑刺的话,而是说:“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孩子,有了一个已经够了。”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然而都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鬼舞辻无惨仍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外之音一样,反倒是说:“多有几个人陪着你不是更好吗?”
这话说得……就像是在闹别扭一样了。
因为知道了童磨在她面前反反复复说着这种话,所以也说同样的话来等待她的反应……
忽然生出这种念头时,八百比丘尼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她神色微变,望向鬼舞辻无惨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她幽幽道:“不必要的人,存在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在八百比丘尼说出这句话之后,鬼舞辻无惨忽然问她:“那我是什么?”
这不该是鬼舞辻无惨会问出来的问题。
不光是他自己,连八百比丘尼也意识到了鬼舞辻无惨的奇怪。
可鬼舞辻无惨这时候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抱着“既然话都已经说出来了,那就要得到个满意回答”的念头,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在这样的注视中,八百比丘尼轻声回答:“是孩子的父亲。”
她说出了令鬼舞辻无惨怔愣了好一会儿的话。
他本以为八百比丘尼又会模棱两可地避开这个话题,再不济也会敷衍或是搪塞过去,却不料她给出的回复竟如此出乎意料。
这其中的含义究竟是什么,鬼舞辻无惨自己也有些理解不过来了。
然而八百比丘尼心底里却很清楚,这样的回答绝对可以堵住鬼舞辻无惨的嘴,也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能够将注意力从【将伊之助变成鬼】这一想法上朝着其他方向转变。
因为以鬼舞辻无惨过去许多年的举动来看,他似乎真的抱着某种八百比丘尼也不太能理解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1]祸蛇。出自《阴阳师》 白比丘尼
不建议深入了解,看我私设就好了,本文魔改成分极多[真挚]
总想当爹的无惨实在太草了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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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伊之助的困扰
【越是渴求的东西,越是无法获得。】
在八百比丘尼的心底里,一直生长着这样的念头。
但鬼舞辻无惨的想法却和她不同。
在鬼舞辻无惨看来,但凡是他想要得到的,那么无论如何也一定能够得到。
在此前的千年来,他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论是健康的身体还是漫长的寿命,鬼舞辻无惨全都得到了。
而他也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获得真正的完美永生。
不再畏惧阳光、也不再需要任何无用的“鬼”作为帮手,就像八百比丘尼一样,哪怕孤身一人也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他注视着八百比丘尼的眼神也逐渐退去了阴霾。
眼前的八百比丘尼在他面前垂眉顺目,这样的姿态极大程度上令鬼舞辻无惨心生愉悦。他不喜有人在自己面前锋芒毕露,更不喜有人违背自己的意愿。
那么相对应的,只要顺从于他,鬼舞辻无惨也不会介意给予对方些许恩赐。
心情稍霁之后面色也好看了许多,因为她说的【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孩子,有了一个已经足够了。】鬼舞辻无惨暂时收敛了将伊之助变成鬼的心思。
——这种程度的恩赐,给了她也没什么关系。
八百比丘尼已经对他的心理活动熟知于心,更清楚他的表情和眼神代表着什么意思,从以前开始他就是这样,哪怕过了千年也还是如此。
她没有在意鬼舞辻无惨大发慈悲般的眼神,敛了敛眼睑开口道:“我上去看看伊之助。”
鬼舞辻无惨一听到这话,又有种要皱起眉头的趋势,但同时忽然想起八百比丘尼说,在她的心目中他是孩子的父亲,那份不悦便倏然消减了几分。
他收回了放在八百比丘尼身上的手,淡淡开口:“去吧。”
一副什么也不在意的姿态。
八百比丘尼没有停留,抬起脚步上了楼。
——*——
被良子带上楼的伊之助其实已经能够对楼下父母之间的冲突有所猜测,再加上童磨经常对他说着父亲和母亲并不相爱之类的话,伊之助自然而然想到了不太好的东西。
早在好几年前,伊之助就已经能够自己洗澡了,所以带他上来的良子只是帮他找好了衣服,便在他进入浴室之后站在门口等着他。
虽说只是在别馆中帮佣的佣人,但伊之助这样可爱的孩子,又有谁不会心生喜爱呢?
当伊之助闷闷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时,良子也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她听到那个孩子问她:“良子姐姐觉得,爸爸会有什么事和妈妈说呢?”
对于伊之助,良子打心底里怜惜着,自然不会对他说出事实,而是道:“应该是思念的事情吧,因为夫人和小少爷好几天没有在家里,所以先生一定很想念你们。”
她的嗓音也和说出来的话一样轻柔。
但听到这话的伊之助却低下了脑袋,一言不发地盯着浴室的地面。
【是假话。】
他在心底里反驳了良子。
【良子姐姐说的,全部都是假的。】
像是才想起来一样,从浴室门外又传来良子的声音,她补充道:“一连好几天夜里,先生都开着灯等到很晚呢,一定是在等夫人和小少爷回家吧。”
良子以为这样的话能够安慰到伊之助,却不知道在这个小小的男孩心里,她所说的每一句谎言都要被反驳一遍。
她说得越多,伊之助越是觉得心里难过极了,不仅仅是为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为了母亲和良子姐姐都为了照顾自己而隐瞒真相这一举动。
伊之助是个过分善良的孩子,他很难拒绝他人的好意,更无法让母亲和良子姐姐的心意白费。
所以他只能做出一副相信了的样子,在洗完澡之后又对着良子姐姐扬起笑容。
“先生和夫人今晚可能还要谈久一点,所以伊之助能先去床上躺着吗?”
在良子说出这样的话之后,伊之助点了点头。
房间里的小台灯一直开着,良子也拿了椅子坐在伊之助床边陪着他。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本以为又要像以往那样等上许久,却不料伊之助才躺在床上没多久,良子便看到夫人推开了房门。
“伊之助已经睡了吗?”
她面上带着笑,走到伊之助的床前,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在伊之助抱住她脖颈的时候也将他搂进怀里。
见到夫人已经来了,良子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末了也没忘记将房门关上。
但当她一转身准备去做其他事的时候,却忽然瞧见了站在走廊不远处的月彦先生。
“月彦先生……”良子有些局促地低了低脑袋,在他走近时更是紧张得气都不敢喘大声。
月彦先生身上时常都会流露出令人害怕的气息,这是源自本能的恐惧与压迫,只要稍微离得近些,便能让人连抬起都难以做到。
“嗯。”
这位阴晴不定的男主人应了声,停在了她的面前,略微过了几秒钟,才继续开口:“伊之助睡着了吗?”
“还没,”约莫是因为今日月彦先生身上的气场格外强烈,良子不由得恭敬起来,答道:“夫人应该还要给小少爷讲故事。”
良子低着脑袋,不知道月彦先生这时候露出的表情究竟如何,只知道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今晚出去一趟。”
他吩咐说:“到时候记得告诉她。”
听到这话的良子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以往每次先生和夫人发生了冲突,先生从不会主动找过来吩咐什么,只是随意对看到了的佣人说上一句,更不会刻意加上【记得告诉夫人】这种话。
——也就是说……不是吵架吗?
想到这里的良子应了声是。她视线内先生的衣摆在眼前留下的弧度也仿佛平和了几分。
——*——
房间里的八百比丘尼惯例给伊之助讲完了故事,床头的小台灯氤氲着温柔的橘色灯光,将伊之助的苍绿色的眸子衬得格外明亮。
“妈妈。”
听完故事的伊之助看起来没有任何要入睡的意图,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八百比丘尼,像是思考了许久之后才鼓起勇气问她:“妈妈……喜欢爸爸吗?”
八百比丘尼安静了好一会儿。
今天晚上她给伊之助讲故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个孩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讲的故事上。
她知道伊之助有心事,却没有料到他竟然在想这个问题。
八百比丘尼轻笑着抚摸伊之助的脑袋,声音融入安静的暖橘色:“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比起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更想做的是询问伊之助产生这种问题的原因。
八百比丘尼一直很擅长转移话题,这一技能是很久很久以前从其他人身上学来的,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之后,属于那个人的痕迹也融入了她的身体里。
在母亲面前,伊之助从来没有什么害怕或是瑟缩的想法,他什么话都可以告诉她,也什么事情都能向她寻求帮助。
“因为童磨叔叔说,爸爸不爱妈妈。”
听到伊之助说出这种话,八百比丘尼眸色暗了暗,但想到童磨的性格,会说出这种话也确实不足为奇。
她没有在伊之助面前评判这句话的对错,而是对他说:“那伊之助觉得,妈妈喜欢爸爸吗?”
伊之助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喜欢?”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来,揉了揉伊之助的脑袋,对他说:“爸爸只是看起来严肃而已,伊之助不是也已经感觉到了吗?自从上一次伊之助说同学们的爸爸都会带他们出去玩之后,爸爸不也经常带伊之助出去玩了吗?”
小小的伊之助顺着母亲的思路思考了好一会儿,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哪怕是对待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也会产生不同的看法,童磨叔叔并不是每天都能和爸爸待在一起,所以他觉得对的事情,或许伊之助和我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是不是也很正常呢?”
听到这话的伊之助顿时亮起了眼睛,圆溜溜的眸子盯着八百比丘尼。
这就是为何伊之助从来都愿意将心里话告诉她的原因。
在伊之助眼里,母亲总能为他解答一切疑惑,给予他最温柔也是最温暖的话语和怀抱。
在他的记忆里,也时常会浮现出小时候的景象,虽然对那样的过去记忆早已模糊,甚至就连母亲的脸也记不清楚了,但他知道——
在伊之助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总会将还是婴儿的伊之助抱在怀里,用她的额头和脸颊轻轻地蹭着伊之助的脸颊,语气温柔地轻唱着哄他入睡的摇篮曲。
虽然母亲现在早就已经不唱那些曲子了,在他懂事之后也再没有听到过那些曲子了,但心底里的记忆,却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因为得到了母亲的开解而忽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伊之助忽然又很想再听听那样的摇篮曲,于是对母亲提出了请求。
“小时候听到的摇篮曲啊……”
他看到母亲露出了笑容,与记忆之中的身影重叠。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记忆是谁,大宝贝们都晓得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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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先生的“礼物”
伊之助口中所说的“摇篮曲”,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摇篮曲。
寻常人家母亲的确会给自己的孩子唱着那些轻快活泼的曲子,但伊之助真正的母亲,那个生下了他的女人,却从不会给他唱那些普通的曲子。
她只会将伊之助抱在怀里,反复地哼唱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样的拉钩歌。
而且每一次歌词的内容都会发生变化,有时是在向伊之助承诺,在他长大成人之前,妈妈无论如何也会陪在他身边。有时又是告诉他,虽然妈妈只有一个人,但妈妈绝对会连爸爸的那份一起爱着伊之助。
八百比丘尼是知道的,关于那个生下了伊之助的女人【琴叶】的一切。
她温柔而包容地握着伊之助的手掌,给他轻轻哼唱的那样的歌谣,伊之助也对她投以眷恋孺慕的视线,在她的歌声中入眠。
时间慢慢过去,伊之助也睡得越来越沉,八百比丘尼看着他的睡颜,看到他嘴角翘起的细微弧度,将自己的手从他小小的手掌里抽出来,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走廊里灯光明亮,客厅里的灯也全都亮着,八百比丘尼本以为鬼舞辻无惨还在客厅,却不料良子告知她:“月彦先生说要出去一趟,让我记得告诉您一声。”
八百比丘尼略觉诧异:“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毫无意义的传话。八百比丘尼忽然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鬼舞辻无惨也做起了这种无聊的事情呢?
在她脑海中留存的记忆太过繁杂漫长,试图从中梳理出某个人的痕迹并不困难,可鬼舞辻无惨是特殊的,只有他在八百比丘尼的记忆中,断断续续地路过了冗长的岁月。
瞥见良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八百比丘尼主动出生询问:“还有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