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里是农村的,姐弟三个,她是老二。父母自从她来上大学起就一直当她死了。可结果有一天他们突然跑来找她,买了好多好吃的打听了一路找到她租住的小房子里。说他们这么多年了对不起她,他们后悔了,希望她回家去,村里都知道她是大学生,已经依着她父母的托付,给她安排了一个镇政府文员的工作。”
“这……这不是挺好的吗……”池梦舟困惑的说。
苏雅看了池梦舟一眼,仿佛在说“太天真了”。
“他们许诺她的文员工作根本就是假的。他们来找她的真实目的,是因为她唯一的弟弟要娶老婆,但是没有彩礼钱。所以父母帮她‘相亲’了一个村里的男的,来带她回去结婚,好拿了‘彩礼’去给弟弟付‘彩礼’。”
“这……”池梦舟语塞,随即反应过来,气急败坏:“这是哪门子父母?!孩子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说就当孩子死了,孩子好不容易能靠自己站稳脚跟,他们又好像来摘取胜利果实一样把她骗走!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哎……怎么说呢?”苏雅叹息。“我的父母非常恩爱,彼此尊重,对我也很好。我是家中独女,但他们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女孩就觉得我们一家低人一等或者什么的。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所有人的家庭都是这样的。后来长大了见世面广了,认识的人多了,我才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的原生家庭都幸福。”
苏雅和池梦舟都低下头,两个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苏雅说金若萱是父母眼里的“多余”,是计生罚款里让人不想支付的那张罚单,是夹在能干姐姐和宝贵弟弟之间尴尬的存在。
连金若萱这个名字都是她读书后给自己改的名字。亲生父母给她起的“金多多”过于一言难尽,她很少提。所以她从小总希望快些拥有自己的家庭,好逃离那个可恶的原生之家。
为了逃离她也付出了很多,在不同的男人之间辗转打转。她照顾他们,臣服于他们,被他们抛弃又羞辱,可她总是找不到幸福。
“就……好像被诅咒了一样。”苏雅说。“她越努力想要幸福,可是幸福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与父母彻底决裂,从乡村逃离,金若萱来到旬城找到苏雅,两个人挤在苏雅租的一室一厅小屋子里。金若萱说:“你看着吧,这次我一定要嫁个好男人,绝对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了。”
苏雅说:“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先找一份工作,有了工作再慢慢说人生大事?”
金若萱低下了头,两根手指在她复杂的心情驱使下一会儿相缠一会儿相绕。“找工作的事放一放,我想快点儿成家。”她说。
“快点儿成家了,我爹妈就不能再逼我了。现在这个情况,我总怕他们突然有一天从天而降,抓我回家去逼我嫁给那个男的。你不知道,那个男的可丑了,又黑又胖又矮,长得像我小时候奶奶家压酸菜的粗笨石头!”
苏雅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局促的朋友无奈道:“找工作和成家,不冲突啊?”
“我……我不想出去工作了……”金若萱慢慢爬起来,抱着膝盖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好累,雅雅,这几年,我真的活得好累!”
“它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苏雅干巴巴的说。“若萱,你没明白一件事,我可以一直养着你,绝对没问题!但是你也肯定得走出去工作啊,如果不工作,你怎么独立呢?再说,工作了你才有机会找对象啊!”
“有啊!”金若萱生气地说。“家庭主妇!”
“可你不是家庭主妇,你是好不容易才拿到涵授学位的有志女青年!”
金若萱瞪着苏雅看了片刻,她噗扑嗵嗵的从床上跳起来,抱着被子到外头睡客厅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她拉着行李箱离开了苏雅的屋子。
“等等,能不能允许我打断你一下,”池梦舟说。她费解的看着苏雅,这个干练又精致的姑娘,也是一家私企最年轻的主管:“苏雅,你和金若萱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第9章
“嗯……可能是因为我大一时是她的班长吧。”苏雅说。“我又是小时候长在国企双职工家里的孩子,父母工作忙没工夫照顾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高中开始做班长,习惯了照顾同学。她大学的时候和我一个宿舍,我受不了她天天起不来床去上课,所以每天喊她起床,喊着喊着就成了朋友。”
“原来如此。”池梦舟点点头,示意苏雅继续说。
金若萱离开后,苏雅气头过去了立刻给她打电话。可她的手机欠费停机了。苏雅急得要命,跑出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直到三天后她才接到金若萱的电话。
“雅雅,是我,若萱。我找到新的男朋友了,我现在住在他这里,你不要担心哦。”
苏雅很无奈,她扶住额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忧:“好吧好吧,那天我不该把话说那么直白。你别生气了,好吗?赶快回来吧!才认识一天的人,算什么男朋友?你还是回我这里住吧!“
可金若萱却说:“不用了,他人很好的,我今晚在他这边住。”
她挂了电话。苏雅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半个月后,金若萱拖着行李箱又出现在了苏雅的家门口。这一次苏雅没有再说什么劝她的话。她直接跟领导打了招呼,拖着金若萱去他们公司面试前台了。
金若萱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路辉阳。
按金若萱的说法,当时她面试完前台出来,觉得自己的表现糟透了。苏雅还在里面帮她跟面试官说好话,她却已经坐在卫生间里崩溃大哭起来。也许是哭声太大,惊动了在外面盥洗室洗手的路辉阳——路辉阳刚签下合同成为这家公司的高级合伙人和法律顾问,没想到却在卫生间里邂逅了一段奇缘。
“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绅士的男人!”金若萱对苏雅说。“一个第一次跟你见面就说,‘这么漂亮的美女,怎么哭的这么伤心?别哭了,我听着心疼。’这样的男人,你说他能不对我好吗?”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油腻。油腻,还不怀好意。”苏雅耸了耸肩。
“他真是个大好人。”金若萱好像没听见苏雅的话似的,满眼憧憬的望着夕阳的余晖道。她和苏雅坐在一家山顶咖啡馆的玻璃幕墙下讨论她的又一次选择。苏雅很不客气的撇了撇嘴,苦口婆心的劝朋友道:“萱萱,恰恰是他这句话,我觉得这人不靠谱——第一次见面就跟你说什么心疼,你不觉得太轻浮了吗?他是谁啊?他是你什么人?你哭了,轮得到他心疼吗?\"
金若萱讶异的看了苏雅一眼,眼底涌起阴霾:”雅雅,你怎么那么见不得男人对我好?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配永远在烂泥里打滚,永远不配被这么优秀的男人喜欢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雅耐心的说。觉得自己在鸡同鸭讲。“我就是单纯觉得这男人不靠谱。”
金若萱看着苏雅,她拿起桌上的焦糖拿铁喝了一口,苏雅觉得她打量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审视。
“你看男人的眼光若是好,你也不至于现在还单着了。我说实话,雅雅,你不要总是对我的男人那么大偏见。”
她们那次下午茶最后喝的不欢而散。两个人都濒于爆发的边缘。结束时一辆阔气的宾利开上半山来接金若萱下山,苏雅看到了传说中“温柔的好男人”路辉阳,总算明白为什么今天金若萱要抢着买单——路辉阳应该是给了她一笔钱。金若萱是有这个能力的。男人们爱她时,都很乐意在她身上花钱。
“自那以后她同我的联系就断断续续的。我也不清楚她具体被路辉阳安置在哪里……只听出来是个高档小区。没有门禁卡进不去那种——不不不,不是买的,是租的。”
“路辉阳给她的卡里打了一大笔钱让她随便花,让她挑选自己想住的房子。他还送她去考了驾照,买了一辆沃尔沃送给她。不过她从不开着那车来见我——她知道我不喜欢路辉阳,偶尔就算相约吃饭喝咖啡,她也不会邀请我去她的地方。”
“我们总是在外头。路辉阳的确对她不错,她的衣着首饰都越来越高档。但是他一直不说娶她。直到去年圣诞节。”
圣诞节的时候,路辉阳向金若萱求婚了。也许是金若萱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终于打动了他。这瞧着像个玩咖的老男人竟然偷偷给金若萱买了大钻戒,然后在假装带金若萱去到沪上谈案子时把她带到高档意大利餐厅里,在一片小提琴和鲜花的簇拥下郑重其事的向她求婚了。
苏雅很吃惊,不过也由衷的为他们高兴。同时又在心里暗喜,幸好这次金若萱遇上的是靠谱男人。
“他们确定要结婚的第二天,萱萱就把我叫出来喝下午茶。那天她说:‘雅雅,我知道以前你瞧不上老路,可是你看,老路对我是真心的!他给我买了这么大的钻戒,还要娶我!’”
金若萱狗腿兮兮的看着苏雅笑:“他往后就是你姐妹的老公啦!雅雅你能不能接受他呀!他其实也可想跟你认识了呢!”
第10章
苏雅不置可否。都到了这份儿上了,金若萱没有其他朋友,所以就算她俩关系如今淡了,她也是金若萱最好的朋友。每一个女孩子结婚,都希望得到好姐妹的祝福,这无可厚非。她不该让金若萱为难。
于是苏雅认可了路辉阳,并得到了金若萱相送的那张金若萱和路辉阳的合影。是几个月前路辉阳带她去巴黎玩时拍的。
“我给照片配了个镜框,喏,在这儿。”苏雅把相框递给池梦舟。眼中流露出一丝说不清的情绪。池梦舟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在后悔。
“那天我去公安局认完尸回来就接到了路辉阳的电话。他说他怀疑萱萱是被他的仇家害死的。因为他去年刚打完一个案子,他为了两百万跳反了,当着原告的律师却在法庭上拐弯抹角的帮被告说话。”
“最后原告输了案子。但原告也不是吃素的,估计是打听到若萱是他的未婚妻,所以这样摆他一道,故意买通人去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的未婚妻,却又极力模仿断指杀人狂的作案手法,好让他有苦说不出。”
“如果他站出来认领了若萱的尸体,难保对方不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
“能有多可怕的事?再可怕也不会比死老婆更可怕了。他这说辞一点都站不住脚。”池梦舟说。“他肯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说……嗯……”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我也这么认为。他那套逻辑混乱的说辞根本说服不了我!所以我告诉他别做梦了!我现在就去告诉警方他是若萱的未婚夫!而且,我还要建议警方把他列为重要嫌疑人!因为我知道在刑事案件中,女性被谋杀有三分之二都是身边亲近的男性动的手!尤其是丈夫和男友!我这么一说,他就害怕了。可是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
苏雅的眼中燃起怒火,咬牙切齿:“他说如果我敢向警方报警,他就告诉我的老板让老板开除我。因为他身为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和高级合伙人,解雇我是分分钟的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管,大机器上最具替代性的螺丝钉。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让我在这个行业都没法立足。”
“所以你害怕了,才没有在一开始就把这么重要的线索告诉我们。”池梦舟望着苏雅,在清晨的公园长椅上叹了口气。
苏雅愧疚万分的扭过头来,羽绒服的领口边落得都是泪水:“我……我也是没办法……我爸爸今年突发了尿毒症,需要换肾。那是很大一笔钱。就算除去医保报销也需要很多钱!我不能在这时候失去工作。我……”
“我没有责怪你,苏雅,你能在最后关头选择说出来已经很棒了。金若萱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池梦舟拍了拍苏雅的肩膀。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说出了这件事,路辉阳势必会害得你丢工作。”
她们走在通往公园大门的小路上,苏雅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悲戚的苦笑:“我把这件事同妈妈说了,妈妈说让我辞职回老家。钱的事她会想办法。但是我不可以说谎,尤其不能在我朋友的问题上说谎。人命关天的事。如果我说谎,若萱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的。”
池梦舟对米嘉莱说:“我听完苏雅的讲述,觉得金若萱其实也挺可怜的。她的人格好像始终都没有独立过。这整件事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还有苏雅这个好闺蜜。不然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都没有人替她鸣冤!”
“不止是这个,我认为苏雅说的很有道理——路辉阳说他觉得金若萱是他得罪过的人杀的,这一点站不住脚。我前面查路辉阳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真的是非常有钱。他投资了那么多产业,可能会为了区区两百万跳反吗?而且他这半年来根本就没有接过案子!说起来是个律师,但他其实早就变成资本家了。如果非说是得罪了竞争对手,那我认为他说是投资生意上遇到的对手可能还更可信些。”
海鸥在远处的海面上啾啾鸣叫着,米嘉莱和池梦舟来到了当初发现金若萱尸体的那艘破船边。眼下已经作为案发现场被保护起来的破船,十米外就开始拉起警戒线。一个神情委顿的黑瘦老人坐在警戒线外一棵枝叶稀疏的老杨树下,身上穿着金海码头的制服。米嘉莱上前对他出示了一下警官证道:“大叔,你是金海码头派来帮我们看守案发现场的是吗?辛苦了,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麻烦你让我进去看看。”
船舱里一无所获,金若萱当初尸体所在的地方被涂大利用粉笔画出了轮廓线。白色的痕迹在黑乎乎的船舱板上显得有些刺眼。米嘉莱和池梦舟仔仔细细查看过船舱里的边边角角,池梦舟说:“米队,其实我觉得咱们现在在这里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审问审问路辉阳,也许还能得到点有用线索。”
“路辉阳那边已经派人去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小舟,”米嘉莱说。“我当年刚入警队时,我的师父告诉我说,如果你查案陷入僵局,就去现场看看,再把已经总结出来的线索梳理一遍。这两点只要做到位了,你总能给案子找到新突破口。咱们在这儿今天确实是一无所获,但说不定到下一个篮子去,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