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下车,你去停车吧。”
陆执寅的车要绕到离这最近的商场才有地方停。
陆执寅不放心:“小心些,事情要是棘手,等我到再解决 。”
苏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我尽量自己解决,不给你添麻烦。”
工作是工作,工作上陆执寅最看不起能力差的人。
苏曼跟他在一起久了,别的没学会多少,好强的心性多少沾染上一些。
出事的地方是城中村靠里面的三层的独栋民房。
苏曼一到现场就看到门口围着的不少人,有警察,有救护车,还有围观的群众。
她往里面挤了挤,拨了电话,很快有人从里面出来。
里面谈判的状况似乎不太好,来接她的人,额前有几道细微的抓伤,领口也皱巴巴的,神情十分颓靡。
他乍看苏曼一眼,“你是苏律师?”
苏曼点点头,那人表情又一瞬间的迟疑和意外。
“跟我进来。”
随后,苏曼听他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怎么来了个女的?”
苏曼垂下眼神,把陆执寅马上就到的话咽了下去。
进去之后,大家像是见到了救星。
苏曼把这群租房的情况大概了解了一下。
“这栋楼原来只有两层,六个房间,后来房东私自多加了一层半,多出三个房间。”
“每个房间,又重新做了隔断,隔一到两个房间不等,现在整栋楼一种住了15户,21个人。”
“大多数都是刚毕业,在附近上班的大学生,也有在附近送外卖的骑手。房东把整栋楼托管给了蜗居公司,出事之前,我们都是把房租交给蜗居公司,房东从来没有露面过,后来蜗居公司暴雷,房东的租金收不回来,就找过来了,要我们叫租金,否则就全都搬出去。”
“还有,房东说他把房子交给蜗居公司的时候,里面设备都是好好的,现在坏了的几台空调,他不仅不给我们修,还要我们赔钱。”
“哪有这样的。”跟苏曼说话的女孩越说声音越低,眼眶也逐渐红了,鼻音越来越重,最后低下了头。
“我们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房租一次性交了一年,还有八个月才到期,现在让我们搬出去,搬出去住哪里 。”
房间里气氛沉闷,听完女孩的话,大家更加沉默不语。
苏曼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说到底,这件事并不复杂,只要有钱就能解决。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没有钱。
大多数租客都是大学刚毕业,有的甚至借了网贷公司的钱付的房租。现在蜗居公司暴雷,房东要收房,可网贷公司的钱还要继续支付。
简直是最倒霉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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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跟我谈,谁来谈都没有用,我是房东,他们不交房租,我有权力赶他们出去。”
苏曼刚开口,说明身份说明来意,眼前的中年男人眼神开始变得警惕。
“你是律师?是不是在录音了?”
苏曼:“我没有录音。”
中年男人不知道信没信,哼了一声,“有钱请律师,没钱付房租,就想白住我房子,一群好吃懒做的。”
苏曼纠正:“我的委托人房客,都是付过房租的,他们有和蜗居公司签订的租赁合同,也有房租的打款记录,所以根据协议他们居住在这栋房子是合理合法。”
一听苏曼的话,房东立即暴跳如雷,烟熏的嗓门声嘶力竭起来。
“别跟我说付过房租了,我是这栋房子的房东,我没收到一分钱租金。”
苏曼晓之以情:“你跟中介公司签订了托管,又蜗居公司代替你行使这套房租对外出租,现在收不到租金,归根结底不是因为租客没交房租。”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中年男人当然明白。
但是不会同意,“我就知道你们律师嘴能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跟蜗居公司签订什么合同那是我跟他们的事,跟你们没关系,总之就一句话,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苏曼大大小小也做过几十个案子,但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讲道理难缠的人。
反过来想也是,如果讲道理,那些人也不会请她过来。
她一分钱律师费还没收到,就被赶鸭子上架。
见着房东柴米油盐全都不进,苏曼再想帮忙也无计可施了。
见苏曼不再说话,房东朝里面咧咧道:“你们警察也找来了,律师也找了,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
房间里大家唉声叹气,叫苏曼过来的姑娘不停地跟她道歉。
从包里抽了几张钞票,“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这点钱我也不知道请律师够不够,今天辛苦你跑一趟。”
看着他们,苏曼很难不共情。
比她小几岁,刚刚大学毕业,很多人生地不熟的漂泊在江城市。
他们应该是怀揣着很多梦想留下的,但这个城市,高昂的房价,不规范的租赁市场,硬生生的切断了他们的追梦。
“我们几个刚才也商量好了,今天搬出去,先去网吧去凑合一下,公司里的工作安排结束后,我们就回老家。”
“还有几个人先去同学那里凑合住,等这件事结束了,大家再想想出路吧。”
大学生的朝气在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了。
颓败的表情,失望的眼神,以及对现下状况认命般的无力。
“现在要是夏天就好了,公园、商场、地铁、车站哪里都可以躺一躺。”
“可惜天这么冷,天气预报今晚可能还有雪。”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刚才递钱给苏曼的女孩,低下头,小声的啜泣着。
苏曼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没有义务帮助他们,毕竟谁都有过困难的时候,而不是每个人遇到困难都会有人帮忙。
即使是眼前的这五百块钱,请一个律师都是不够的。
眼下是个烂摊子,她比谁都清楚。
不论是留下来还是现在就走,对于她而言都是没错的。
数秒的思考后,她把钱退给女孩,“你们再等我一下。”
苏曼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年轻男孩抵了抵:“米米,你怎么这么相信她。”
“事情都没给我们办成,为什么要给她钱?”
被称作米米的女孩,就是刚才塞钱给苏曼的,她低着头,“麻烦人过来跑一趟。”
“总不能白跑吧。”
年轻男孩:“可咱们又没钱。”
米米当然知道大家都没钱,“我给我的,你们随便。”
她这话让男孩有点脸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要能帮我们把事情解决了,她要多少我们给多少。”
米米没说话,她望了眼外面,充满担心。
**
苏曼还是想争取点什么。
她把电话打到了社区,问了一些这房子的基本情况。
“群租房有无备案?”
“消防检测需要安全检测报告吗?”
“群租房隔断,社区有无标准规定隔断不能超过几间?”
一通电话打完,苏曼心里大体有了数,信心似乎也回来了一些。
再一次进入调解室,苏曼比刚才底气足了一些。
“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不跟你谈。”中年男人似乎没把苏曼放心心里,态度比刚才更要强硬。
苏曼面对着比自己更高更壮的中年男人,还是有点忌惮。
她克制心里的波动,尽量作出一副强硬的姿势:“我们再坐下谈谈。”
中年男人从鼻孔嗤出一声笑,似乎并不把她当回事,“你让我坐下谈,我就坐下谈了,你算老几呀?”
苏曼捏着手机,手机轻点,摁出一串号码,推至他跟前:“这是区住房和城乡建设主管部门的检举电话,专门负责查处群租房非法隔断和消防安全隐患的问题。”
中年男人盯着那号码,明显滞了片刻,随后重新做回椅子上。
“少来举报吓唬我,我可不吃这一套,不管我房子是隔断还是怎么,都是那帮人自愿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嫌我这儿隔断,他们可以去别地儿。”
苏曼知道他是忌惮的,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中年男人面色隐晦,“你想怎么谈?”
苏曼撑住底气,反问:“你想怎么谈?”
中年男人口气丝毫不改:“我要求很简单,他们全部搬出去,把房子交给我就行了。”
苏曼报以刚才同样的嗤笑:“这是不可能,他们每一个人都付了房租。”
中年男人:“付没付房租跟我没关系,又不是付给我的,没看见钱我就要撵人。”
不言而喻,又是僵局。
“爱举报举报去。”
“最多再给他们三天的时间,再不搬我就断水断电换门锁。”
至比刚才多了三天的时间。
末了,他眼神凶恶地看向苏曼,“要是那些租客,敢投诉我,我就去你们律所闹......去你们老板那儿投诉你......”
苏曼:“......”
话还没说完,调解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陆执寅背着光,出现在门口。
苏曼以为他会在车上等她,没想到居然也过来了。
“车不好停,来晚了。”他看了苏曼一眼,这么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苏曼也不知道陆执寅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人说要投诉他的事情。
要是听到,苏曼心想,那就太丢了。
事情没解决,还落了个投诉。
苏曼不自在地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下一句,果然见陆执寅眼神审视一圈后,落在中年男人的脸上:“刚才——你说要投诉?”
或许是陆执寅的气场透露出那么几分不好惹,中年男人的气势稍微弱了下来。
“你谁啊?”
陆执寅还是游刃有余的气度,“我就是她老板,你有事情可以跟我谈。”
中年男人倒是没有怀疑,相比于初出茅庐,一脸青涩,行事莽撞的苏曼,他倒更愿意相信眼前的陆执寅才是一个真正的律师。
不知道陆执寅刚才那几句话散发了什么魔力,总之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中年男人,居然愿意再坐下来,尽管坐下的时候他朝苏曼瞥了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声不屑。
陆执寅看在眼里,“你先出去。”
苏曼无奈:“好。”
——
那个叫米米的姑娘,一直站在门外,见苏曼出来。
“怎么样?”
苏曼指了指里面,“陆律师正在谈。”
“他是我们所的执行主任,有他在事情会更好办。”
米米小声道:“谢谢你呀,太感谢了。”
今天她已经和苏曼说过太多次的谢谢,以至于她都觉得这两个字,变得没有一点诚意,轻飘飘的样子。
苏曼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举手之劳,你自己也要坚强。”
米米点头,很快眼眶又开始红了。
苏曼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从包里抽出纸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相信我,困难都在眼前,解决了一定会越来越好。”
米米一直点头,苏曼一边等着陆执寅,一边陪她待了一会儿。
陆执寅在里面没有待太久,总之两人出来后,中年男人一改方才的态度,对陆执寅客客气气。
他伸出手,“陆律师,咱就先按照您的意思办,这房子我暂时先让他们住着。”
苏曼表情非常意外,或者说完全想不到这件事居然会是这个走向。
一时愣住在原地。
而陆执寅依旧是那气定神闲的态度,不卑不亢的握手:“后面再联系。”
中年人像是中了什么大奖,美滋滋的走了。
苏曼收回诧异的眼神,随后看向陆执寅,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了。
陆执寅颔首,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弯了一下。
“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
事情解决,去停车场的路上。
苏曼一直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问:“你们俩是不是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她心里好奇极了,陆执意停下脚步,朝她勾勾手指,示意靠近点。
苏曼侧身附上耳朵。
下一秒她的耳朵被陆执寅的两根手指,轻拧了一下。
“啊——”她惊呼,虽然不是很疼。
陆执寅的手指很快松开,“今天不用搬了,他们暂时还可以住一段时间。”
苏曼好奇死了:“你到底在怎么做到的?”
“同样是律师,刚才我在里面的时候,他看见我恨不得一口吞了我,怎么到你,他就乖顺的言听计从。”
陆执寅嘴角擒着笑意,语调也变得轻快,“真的想知道?”
苏曼一直点头。
陆执寅:“陪我去个地方。”
苏曼:“去哪呀?”
“淮城。”
陆执寅的话一说出后,苏曼的注意力完全从刚才的事情转移出来。
“去淮城干什么?”
别的地方她不熟,淮城可是她大学工作呆了六年的地方。
陆执寅没直说,只说是,“有事。”
以前苏曼是个助理,现在就算不在陆执寅团队干活,但依旧是他的下属。
老板下的指令,她当然拒绝不了。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坐飞机还是高铁?”
“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