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从办公室那边出来的时候，看到铃摇还坐在檐下台阶上，惊讶道：“铃摇, 你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吗？”
跟他一起出来的, 还有九十九由基。
她捧着头盔, 也惊讶地说：“小妹妹, 你还这里看蚂蚁啊？”
“看蚂蚁？”夏油杰说。
九十九由基回答他，“是啊，我刚刚进来还没见到你们的时候, 先碰到了这个小妹妹, 她一直在看蚂蚁呢。”
夏油杰出来的时候，原本表情不多的面孔, 因着九十九由基的话露出了一点浅淡的笑意。
不甚明显。
就好像，因为情绪不太好, 所以即使听到有趣的事也提不起多高的笑意。
九十九由基戴上了头盔, 骑上了机车, 道了别就离开了。
机车的轰鸣渐渐远去。
夏油杰没有朝她走过来，而是对她挥了挥手，笑得很浅淡，“陪我走一走吗？”
铃摇站了起来，拍了拍裙摆, 小步跑到了他的面前，“可以。”
夏油杰低头看了一眼她小跑过来的脸，不由多了一点笑意，“蹲了一个下午不觉得晒吗？其实你可以拒绝，我自己走一走也一样。”
铃摇不答反问：“九十九由基是不是跟你聊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夏油杰一怔，“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感觉得到, 你的情绪跟之前不太一样。”铃摇仔细想了想，说道：“感觉是不太开心的事。”
“算不上不开心吧。”
他抬起了脚步，沿着高专的石板路往外走着。
铃摇连忙跟上，在一旁，听到夏油杰缓缓说道：“只是多了一种方向，一时想不清楚该选择哪个方向，那种站在十字路口，无论选择哪一个方向都让人茫然的感觉。”
高专外的树木林立，郁郁葱葱。
蝉鸣嘶哑，混着盛夏的风，显得头顶的日光格外漫长。
在这明亮得几乎晃眼的光线里，夏油杰的笑容显得更加落寞。
铃摇眨了下眼睛，“没有第三种方向吗？”
夏油杰低头，微微笑着，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笑她天真，“应该没有了吧。”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铃摇，你是站在救人那一方的吧？”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铃摇仰头看着他在明晃晃的阳光里浅淡的笑，点了点头，“嗯。”
“无论什么人都会去救吗？”
“嗯。”
“如果他无恶不作，做尽坏事，你也会救吗？”
铃摇茫然地思考着，“那种人能救得回来吗？”
“所以，救得回来的话，你还是选择救吧？”
“嗯。”
盛夏的阳光热得连蝉鸣都显得烦躁，空气热得没有一丝多余的风。
在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炎热温度里，夏油杰仍然微笑着，可是他的侧影像是随时会从面前消失。
然后，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的动作向来温柔，不像五条悟那样恶劣地摇得她头晕，夏油杰的手掌就像此时夏日炎炎里温凉的树荫，柔和而安心。
她听到夏油杰说，“真好。”
那时候她不解，“什么真好？”
他也只是微笑着说，“坚持自己的方向吧。”
于是那天是铃摇最后一次在夏油杰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
在那之后，他对这一天的谈话只字不提。
一如既往的，在五条悟不在的时候给她做饭，写作业的时候也会在一旁看着她，一起做任务的时候，会在旁边看着她。
只是他的笑容很难再看到。
铃摇问过他是不是不开心，夏油杰的回答也只是一个她听不懂的答案。
他说，“这个夏天太漫长了。”
铃摇只好安慰他，“没关系，这个月过去就没有那么热了。”
暑假过得很快，在咒术高专的时间也很开心，唯一让人觉得不太满意的是五条悟的任务太多了，隔三差五就会去很远的地方出差。
于是铃摇的大多数任务都是跟着夏油杰。
在某天任务结束的时候，夏油杰看她热得出了很多汗，给她买了个冰淇淋。
铃摇看到任务交涉出来的夏油杰手里还拿着个冰淇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夏油杰递给她之后，她心花怒放地说了句，“跟夏油一起做任务太幸福了。”
夏油杰说：“跟悟一起的话他也会给你买的。”
铃摇想了想，应该也是。
她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刚刚认识五条悟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是一起做任务，但是到了高专以后所见到的，他们似乎都是在单独行动。
铃摇问道：“你们为什么不一起做任务？”
夏油杰当她是小孩子嘴馋，笑着说：“就算我和悟一起做任务，你也只能吃一个冰淇淋，吃多了会着凉。”
“我记得以前你们是一起的。”
片刻的沉默后，他仍然微笑着，说道：“因为到了夏季的时候，诅咒大量爆发，咒术师人手不够，能单独解决当然是最好了。”
好像也有道理。
铃摇被说服之后就没再多想，专注吃着冰淇淋。
直到冰淇淋见了底，她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唇角，将包装盒扔进了就近的垃圾桶。
回头时，才看到夏油杰静默的脸。
紧绷的下颌。
平静无波的唇线。
他的目光落在远方，是她看不懂的远方。
盛夏的光线热烈灿烂，却仿佛无法将他照亮半分，他在灼灼烈日里，如同阴冷的树影，随时会随着日落而消逝。
“嗯？”
夏油杰感觉到衣袖上的拉扯。
低头。
铃摇对他说，“你等我一会儿，十分钟，好不好？”
夏油杰对谁都很温和，“可以。不过你要做什么？不要跑太远。”
“不会的，就在我们刚刚过来的那边。”铃摇松开了他的衣袖，跑开前冲他挥手，“很快！”
铃摇回到了任务过来时的那条路，找到了冰淇淋的那家店。
此时正有一对情侣在商量点单。
女生纠结了很久，吃这个呢还是吃那个呢，男生在一旁哄着她，两人腻腻歪歪纠结了很久，还是没能点单。
铃摇看着着急。
她把自己的钱包拿了出来，翻了翻里面的钱，只留了一张车费的钱，其他的全部递给服务员，“姐姐，我很急，可不可以让我先点？”
服务员一怔，低头看着这个只比柜台高一点的小姑娘，抱歉道：“小朋友，还是排队吧。”
反倒是那对情侣被她吸引了视线。
女生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钱，冷嘲热讽道：“小朋友，你哪来的那么多钱？不会是偷了家长的钱吧？”
“是我的零用钱。”铃摇解释。
“零用钱？”女生涂着精致的美甲，那甲片在桌面上磕了磕，发出刺耳的声音，“这些钱可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金额，你还是老实点回家还给大人吧。”
铃摇第一次遇到说话这么奇怪的人，让她有一种讲不通道理的感觉。
这个时候，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将她的那些钱捡了起来，往她的手里一塞，然后挤到了她和那对情侣之间，将她挡在身后。
铃摇抬头，只能看到她甩到背后的长发。
“不会吧，不会现在的人连这点钱都没见过吧？这点钱就叫有钱了？那你们也太穷酸了吧。”
九十九由基笑了一声，拿出钱夹，随手抽出一叠纸钞拍在了那对情侣面前。
清脆的声响，她笑着说：“这些钱，让你们现在在我的面前消失，够吧？”
那对情侣脸色已经发黑，尤其是那个女生格外气愤，她眼皮一掀，嗲嗲的朝旁边的男友撒娇：“亲爱的，我们可不能这样被人侮辱。”
那个男人的目光从九十九由基出现开始，就时不时往她身上瞟，看到九十九由基甩出来的一叠钞票以后，目光更是冒光。
但是抵不过女朋友一声撒娇，不能在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于是他硬气了起来，不客气道：“不要以为你——”
“轰！”
那个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人一起被丢出了门口。
九十九由基拍了拍手，把钱收了回来，笑得好看，“明明可以得一笔钱，非要选择挨揍。总不能因为我漂亮，就不把我当成特级吧？哦，忘了，普通人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咒力。”
她转身，对上铃摇漆黑的眼，笑着挥了挥手，“又见面啦，小朋友。”
铃摇眨了下眼，“谢谢你。”
然后，转身对呆若木鸡的服务员说道：“我要一个香草味冰淇淋。”
服务员慢半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说，“好、好的，请稍等。”
九十九由基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反应也太平淡了吧？好歹我们也算是认识的哦？”
铃摇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九十九由基的时候，自己不太喜欢她。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要五条悟的电话号码。
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决定回应一下，于是随口问了句：“你也在这附近做任务吗？”
“哈，当然不是。”她倚在柜台上，漂亮的长发垂着，“我才并不做任务，吃喝玩乐什么都在行，做任务，还是算了吧。”
“哦。”
九十九由基对于她的敷衍露出了头疼的笑意，“刚刚好歹也是帮你解了围吧，怎么这么冷淡？跟五条一样难搞啊。”
突然听到五条悟的名字，铃摇皱了皱眉，但还是没忍住问道：“跟悟有什么关系？”
她神秘一笑，“不瞒你说，我前几天去他出差做任务的地方找过他。结果那家伙居然真的如你所说，太小气了，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于是我这一趟一点收获都没有。”
“……”
铃摇看向她，“你去他出差的地方，找过他？”
“是啊。”她没察觉铃摇沉默下来的脸，仍然自顾自说着：“想碰碰运气嘛，想着总不能当面拒绝，结果你猜那家伙怎么说？”
铃摇不太想跟她说话，但是对五条悟的回答很好奇，于是问道：“他怎么说的？”
九十九由基清了清嗓子，学着五条悟的语气：“没人跟你说过吗，我很小气，不给别人联系方式。”
学完了，她无语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他那个张扬的性格，还有那张脸，又是五条家的继承人，应该是到处开屏的花孔雀类型，想不到居然这么禁欲？”
“……”
“不过我还蛮喜欢他那种类型的，但是有点可惜。”九十九由基轻飘飘的叹了口气。
铃摇实话实说：“我没有听出来你在可惜。”
九十九由基轻笑了一声，“小朋友说话太诚实了吧？”
“不过可惜倒是有一点，听说他以前有个未婚妻，幸好后来不了了之，不然我也没机会去蹭他一顿饭。”
“你好，香草冰淇淋做好了。”
服务员适时打断了对话，将香草冰淇淋递了过来。
话题被打断，九十九由基也跟她道了别，“你的冰淇淋买好了，那我也先走了，下次再见吧。”
几分钟后。
夏油杰看到铃摇返回，将冰淇淋递给了他。
他其实猜得到铃摇跑回去是要给他买冰淇淋，所以没有阻止。
只是，为什么买个冰淇淋，铃摇看起来情绪变得很不高兴？
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铃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让夏油杰更摸不着头脑。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很难过地说：“我也想去悟出差的地方找他蹭饭。”
夏油杰一怔，“他不是还有两天就回来了吗？你这个时候过去蹭饭，不如等他回来。”
她沉默着，没回答。
低垂着脑袋，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夏油杰以为她还在想去五条悟出差的地方，正打算开口。
这时候铃摇抬起头，问道：“如果他的未婚妻回来了，他是不是就不能给我做饭吃了？”
第104章
回去的路上, 铃摇明显的沉默了很多。
虽然她向来是安安静静的，但是她此时显然情绪低落很多，一直望着车窗外, 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夏油杰手机里编辑好了短信, 打算给五条悟发过去。
但是最终, 还是删掉, 只发了一句，“铃摇不太开心，你回来之后问一问吧。”
短信发送之后, 夏油杰就收起了手机, 没有再等回复。
他的头仰着，视线落在了车顶的天花板上。
耳边是车辆行驶的声音, 混杂着夏日的炎热。
空气里是人群汗液的气味，还有人吃了泡面的刺鼻味, 混在一起, 并不好闻。
有小孩在哭闹, 父母吵骂，其他乘客不耐烦地抱怨。
这一切，在温度炎炎的夏日里，都显得格外烦躁。
他闭上了眼，试图清净一点。
但是无限放大的感官, 那股腾起的烦躁像是从四肢百骸钻进了心脏血液里，无法有片刻的缓解。
下车回到了高专。
铃摇直接回了自己的宿舍。
天气很热，她打开了空调，但是在空调降下温度之前，房间里仍然很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