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叉着腰,恨恨一拳垂在茶几:“二小姐说,姐姐你别害羞啊,来给爹爹吟首诗吧。茵茵说,我不会吟诗。二小姐又说,那就给爹爹弹个琴吧。茵茵说,我不会弹琴。二小姐便掩着嘴笑,那便给爹爹唱个曲跳个舞吧,你总该会点什么吧。当时那么多人看着茵茵,茵茵都不知该说什么了,还是老爷看不下去,发话让她俩坐回去。”
肖乾面无表情听着,没应声。兰青双腿盘上了椅子:“九爷你不知道啊,那二小姐就是嫉妒茵茵,一逮住机会就欺负茵茵!茵茵那时长开了,虽然穿着打扮都不如二小姐,但她漂亮啊!那晚她一出现,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好几个官员都朝老爷夸她,二小姐那针尖大的心眼,哪里看得茵茵抢她风头……”
肖乾指节扣了两下茶几,打断了兰青的话:“行了,我知道了。这事和李和循又有什么关系?”
兰青这才将话题扯回来:“哦哦对,李和循。那天晚宴结束,老爷便不大高兴。他说茵茵好歹是他夏家的女儿,不能不学无术。可这也不是茵茵想不学无术啊,她想学,有人教吗?夫人又劝老爷,茵茵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劳累了,老爷这次却不听了。夫人便提议让李和循来教。她说李和循在京城文人中都是出名的学问人,又是茵茵的表哥,自己人怎样行事都方便。老爷便应了下来,李和循就这么成了茵茵的夫子。”
肖乾端起茶盏:“夫子?李和循就大夏如茵五岁,你家老爷夫人倒是放心他。”
兰青摆摆手,身子歪在茶几上,凑近了些:“九爷,茵茵喊你一句哥,我便也信你。这事我不告诉别人,因为我也是旁听来的。李公子做茵茵夫子那一年,府上的丫鬟小厮都在传,说老爷和夫人这是有意将茵茵许配给李公子呢!”
“啪”的一声响,肖乾重重将杯盖摁在了茶盏上。兰青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却见肖乾依旧面无表情。男人问:“那最后为何没成婚?”
兰青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啊。其实那一年,李公子对茵茵还是挺好的。茵茵写字读书弹琴作画,都是他教的。他还和茵茵说很多有趣的事,说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景,时不时给茵茵带些街上买的小玩意。茵茵那阵子特别开心,每天睁眼醒来,就算着时辰等李公子来。结果有一天,他突然就不来了。”
兰青叹口气:“你说他不来便不来吧,有事和茵茵说一下,茵茵又不是会不讲道理缠着他不放。可他就不和茵茵知会一声,害茵茵巴巴等了他几日。还是二小姐耀武扬威过来告诉茵茵,说李公子去书院做教谕了,没时间再管她了。茵茵知道后挺难过的,还发了一场病,夫人便又劝老爷别再请夫子了。正好茵茵学东西特别快,一年时间很多东西都学了个大概,老爷便也没再坚持。”
肖乾沉默许久,终是开口道:“于是,又只剩你们几个仆役陪着她了。”
兰青点头。肖乾放下茶盏,凌厉的唇线抿起,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暴虐:“他就这么走了。”
李和循就这么走了。他走近夏如茵,给夏如茵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窥见外面世界的精彩繁华,然后毫不留情关窗离去。而今日他竟然还有脸问夏如茵,两年前他不告而别,她是否记恨他?
兰青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就、就这么走了啊。夏府里都说,李公子是嫌弃茵茵学识少,上不得台面,不想娶她了。可学识少也没办法,茵茵她身体不好啊。那些贵女家学了十多年的本领,她就跟李公子学了一年,能和旁人比?”
肖乾冷冷一笑:“嫌弃?他也配!夏如茵六岁前在京都书院启蒙,表现出挑,几位夫子至今对她的聪颖念念不忘。李和循不过占了李大学士的便宜,还敢嫌弃夏如茵?”
兰青都不知道这些,只管连声应是,也没去想肖乾为何知道这么久远的过往。肖乾按了按眉心:“李氏是个怎样的人?”
他忽然转了话题,兰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李氏?你是说夫人?夫人她是个很好的人啊,对老爷体贴,对庶子庶女公平,对府上仆役和善。对了,二小姐那晚特意让茵茵出糗,夫人还扇了她一耳光。”她想了想:“总之方方面面都很周道,挑不出错。”
肖乾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又问:“那李和循与李氏关系又如何?”
“啊?”兰青挠挠头:“这我不清楚啊。夫人和李家走动不频繁,李公子又是庶子,夫人与他好像不大熟络。教导茵茵那年,李公子倒是逢年过节会去给李氏请安。其他消息……我就没听过了。”
她十分奇怪:“九爷,你怎么会这么问啊?”
肖乾也不回答,又静默坐了一阵,起身出了屋。隔壁房门打开着,原来夏如茵已经醒了,正在找兰青。她见肖乾出来,问:“九哥,兰青呢?”
肖乾脚步顿住,偏头不辨喜怒看她。夏如茵被看得不明所以:“九哥,你看我干吗?”
兰青正好从屋中出来:“哎!茵茵你醒啦!”她正想去和夏如茵说说话,便听肖乾吩咐道:“兰青,去将你小姐从夏府带来的东西,全都扔了。”
夏如茵怔住。兰青咋咋呼呼嚷起来:“为什么啊九爷?!你凭什么扔茵茵的东西!”
肖乾斜睨了兰青一眼,唤道:“来人!”
便有几名侍卫出来,朝肖乾躬身施礼。肖乾神情不变语调无波:“将这人送去刘嬷嬷那,好好管教。”
兰青的叫嚷声戛然而止,震惊惧怕看肖乾,不敢相信方才与她私聊许久的人,现下说翻脸就翻脸。兰青虽然有些憨傻,却并非不知轻重,当下就闭了嘴,乖乖跟着侍卫走了。而夏如茵看着兰青被带走,脸色有些白:“九哥,”她拉住肖乾衣袖:“兰青就是这种性子,你别和她计较……”
肖乾不说话,只是负手而立。夏如茵也有些慌,莫名觉得这样的暗九让她有些怕。可今日两人相处的一幕幕闪过脑海,夏如茵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摇晃肖乾的手:“九哥,九哥你别生气啊,求你了九哥……”
肖乾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感触。夏如茵这般楚楚动人看着他央求他,肖乾便觉心里没来由软了一块。可想起兰青说的话,肖乾又是无端一阵气恼。他甩开夏如茵的手,却是放缓了语气:“我会和她计较?你这丫鬟太不懂规矩,迟早出事。如今可不是在夏府,我这是先给她长长记性。你放心,刘嬷嬷有分寸。”
夏如茵动作顿住,明白过来:“你是怕她冒犯了太子殿下……”
她捂住自己嘴,不敢再说下去,片刻忧心道:“好,九哥我信你。”她问:“那你让我将夏府带来的东西都扔了,也是因为太子殿下发话?”
肖乾正不想解释,随意点了头。却忽然反应过来——他这不是又让太子背了锅?夏如茵已经够害怕他那太子身份了,他再让太子担责任……她往后不得更战战兢兢?
可夏如茵已经说着“我马上扔”紧张跑走了。肖乾无奈,也只能叫了几名侍女去帮夏如茵搬东西。夏如茵在屋中喊他:“九哥,这个能不能留?”
肖乾过去一看,原来是夏如茵的牛皮本:“留着吧。”他想起暗卫读出来的唇语,李和循那句“夏府带去的药便别吃了”来得莫名其妙,肖乾觉得小心些总是没坏处:“吃的穿的,不重要的,全都扔了。殿下要赏新的给你。”
夏如茵抱住牛皮本,可怜又哀怨看肖乾:“好好的,殿下为什么要赏新的给我……”
肖乾:“……”
肖乾咬着牙敲了下她脑袋:“殿下赏新的给你,不好吗?”
夏如茵不敢说不好,捂着脑袋躲开了。侍女正好抱起个小木箱准备出去,夏如茵见了,连忙唤道:“啊,姐姐等等!”她问肖乾:“九哥,芝麻丸能不能留着?”
肖乾行过去,见到了木箱中的三十多个小白瓷瓶:“扔了。小厨房日常都备着糕点,还吃这个干吗。”
夏如茵有些舍不得:“我喜欢吃啊。而且这个加了药材,吃了身体好,夫人特意吩咐夏府大夫帮我做的。”
肖乾“啪”地盖上木箱:“扔了。你若真喜欢吃,我那还有瓶,一会让大夫照着给你做新的。”
夏如茵只得同意。柜子里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有两个侍女去取墙上的画,夏如茵又制止:“啊等等!”她问肖乾:“九哥,这幅画能不能留着?我好喜欢。”
肖乾缓缓转头,语速很慢:“你好喜欢?”
夏如茵点头。肖乾盯着她,忽然笑了:“不,夏如茵,你不喜欢。”
夏如茵:“啊?”
肖乾逼上前,就立在她身前寸许处:“这画不能留。不只这画,你既认了我做哥哥,就不可以再有别的哥哥。”
夏如茵傻了:“什、什么?”
肖乾勾着唇,声音低柔:“表哥、五哥、侍卫哥哥、太监哥哥,从前的,往后的——都不可以。”
夏如茵退后一步,磕巴道:“九、九哥,你……”
肖乾一把扣住她后脖颈,不许她退后,轻声细语:“往后,见了李和循,你该叫他什么?”
夏如茵要被这个突然发疯的人吓哭了:“李、李公子?”
肖乾斥道:“不懂规矩!李公子既然中了探花,授了编修,”男人松了手,慢条斯理道:“那当然该叫李编修了。”
作者有话说:
肖乾:孤是替身哥哥?
肖乾:呵,没关系,孤是替身,就没人能做正主。
夏如茵:……得亏我没亲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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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夏如茵磕磕巴巴道:“这、这会不会,太见外了?”
肖乾面无表情,黑沉沉的眸看着她:“见外?你的意思是,李和循和你本是一家?倒是我这个外人管太宽了?”
夏如茵一个哆嗦,只管用力摇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肖乾森冷看向墙上画轴,忽然大步上前,软剑出鞘!寒光闪过,画轴七零八落碎了一地!夏如茵惊得头皮都是一麻,抱着牛皮本连退两步。侍女们也吓得不轻,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肖乾低气压喝道:“出去!”
侍女们赶紧出了屋。没了旁人,夏如茵更怕了。她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似乎太子也曾这般赶走旁人,只折腾她一个。夏如茵颤颤巍巍拿牛皮本捂住了脸:“九哥,你、你别这样,我害怕……”
那声音细细软软的,钻进肖乾耳中,肖乾快要掀顶的怒火便消了大半。他深深呼吸,回头去看,便见夏如茵贴墙站着,举着牛皮本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委委屈屈看着他。肖乾掉进那潭柔软的秋水中,身体便是一僵。
他都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又是拿这画轴撒什么气。这可真是太莫名其妙了,肖乾半响不知该说什么,还是那牛皮本提醒了他。肖乾道:“你是喜欢这幅画,还是喜欢这画中的风景?”
夏如茵的声音小小从牛皮本后传来:“喜欢风景。”
肖乾便颔首,仿佛没事发生一般:“没出息的。既然喜欢,往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夏如茵呆住了,牛皮本一点点拿了下来,露出了底下怔愣的小脸:“九哥……”她摇了摇头:“你、你不必逗我开心了。这可是大漠,得去边关才能见着的,我这身体……我去不了的。”
肖乾不置可否,只是道:“你的遗愿之一是去京城外看看,我便是没法带你去大漠,也可以带你去其他地方。”
夏如茵先是一喜,而后一慌。等等——暗九怎会知道她的遗愿之一是去京城外看看?!他不是不知道她有什么遗愿吗?她都试探过几次了,他可从来没阻止过她!
所以……她最近明目张胆违抗暗九的话,“折腾”遗愿,他难道心知肚明?!还是他只记得那条“去京城外看看”,不记得其他?
这若是放在往日,两人相处融洽时,夏如茵或许便会招认了。可现下,暗九才发过火,夏如茵真没承认的胆量。夏如茵讷讷道:“什么遗愿啊,什么去京城外看看,九哥你说什么呢?”
肖乾皱了皱眉:“没有吗?不可能。”
他行到夏如茵身旁,就去拿她的牛皮本:“我看看你怎么写的。”
夏如茵更慌了。之前暗九威胁她不许实现遗愿,当晚她便偷偷摸摸,将记载遗愿的那页纸毁尸灭迹。如今牛皮本上可是什么都没有了!这若被肖乾看到了,可是坐实了她存心欺瞒啊!
夏如茵死死抱住牛皮本,不肯给肖乾看:“别看了九哥,别看了!我们……我们把画轴收拾下扔了吧?”
肖乾动作顿住,眯眼看夏如茵:“你干吗躲躲藏藏的?”
夏如茵缩着身体:“我没有躲……啊!”
话未说完,肖乾已经强硬抓住她肩膀,抢走了牛皮本。他开始翻牛皮本,翻了一遍没找到,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又一页一页翻过去,找到了被夏如茵撕毁的那一页。
肖乾抓住牛皮本,怼在夏如茵眼前,指着被撕得还剩丁点的纸张问:“这是什么?”
夏如茵真要哭了:“我、我不知道!九哥,你别问了……”
肖乾伸手又要拍她脑袋,夏如茵直接缩头蹲下了。肖乾冷笑:“好,好!”
他行去书桌旁,铺开宣纸,执笔沾墨。夏如茵鸵鸟躲了一会,终于抬头看他。她感觉事态愈发严重了,想逃出屋,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她又出不了太子府。
夏如茵被迫决定勇敢面对。她站起身,挪到书桌旁,便见肖乾正在奋笔疾书,那奋力程度……真是力透纸背。纸上写着她的一条条遗愿:
——吃肉。
——出府。被划掉。
——穿漂亮嫁衣。被划掉,改为穿漂亮衣裳,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