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响起一声。
“原来阿云这样信任我。”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只小纸人站在门槛上朝宋娴挥手,十分大声地喊。
“阿云!仙君的镜子来啦!”
宋娴立刻站起身,有些慌张。
“别喊别喊,先进来吧。”
虽然谢夷平日表现得像是天下第一自由人一般,但姑娘家的院子,还是宋娴开口允许他进入,他才拿着手中的铜镜进来。
“你要镜子做什么?”谢夷大约是刚沐浴,头发还有些湿,穿着一身轻软的白色长衫,只隐约在衣摆和衣领处看到用银线与金丝绣成的一点弯月出云图。
谢夷神识虽可覆盖整座县城,可既然是来做客,万没有去看主家一举一动的道理。
自入得院来,便收敛神识耳目,不去探看。
但谢夷沐浴之时,有一张纸自窗缝中轻轻飘入,还是被谢夷逮了个正着。
等听到小纸人嘴里的“小姐”时,谢夷微挑眉,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男子房中的镜子是用来约束男子仪容,不失礼于人前所用。这等私密之物,你家小姐讨要?”
小纸人重重点头:“是哒!”
谢夷想了想,先梳了头,才一手拿起镜子,一手拿起桌上摆放的一小盒香,肩上带着小纸人去了宋娴的院子。
宋娴见着谢夷手中的镜子,深知那就是最后一个。
“仙君别动!先别动!”
宋娴抬手叫道,谢夷果然乖乖不动,含笑看着宋娴。
宋娴手上拿着符纸,慢慢走到谢夷面前,那铜镜果然波纹再起,这一次宋娴早有准备,不会被那突然出现的头颅吓到,一张符送它归西!
不……是让它不能动。
当那傀儡人头颅当当两声从镜中跌落时,谢夷又看着院中散落的其他零部件,算是明白了宋娴在做什么。
“这就是重花留在你家的东西?”
谢夷弯腰捡起那只头颅,试了试重量,屈指一敲,硬度也很高。
这样的傀儡人在镜中穿梭,趁夜杀人倒是悄无声息。若是失败,哪怕被切断手脚,也能躲回镜中。
可惜大约是受到了什么命令,只要见着宋娴就会骚动,居然这样不闪不避地直接出来。
“我天运不好,你的天运倒是很强,”谢夷赞叹,“若是我遇到这种事,说不定镜中出来的会是螣蛇一类的东西。”
……那是仙君的副本难度太高了!
宋娴摇了摇头,她轻点着地上的残骸,确定无一错漏之后,便引火烧了。
院中登时被火焰照得金红一片,就像黑夜倒转成了黄昏。
“明日我再在县中展开神识看一看,这样当是无事了。”谢夷走到宋娴身边,将手中香盒递给宋娴。
“这是?”宋娴抬头看着谢夷,神情有些疑惑。
“你神魂中的伤还未好,晚上点复神香睡,能好得快些。”
谢夷说完后,便将盒子轻轻放在宋娴手里。
宋娴才知谢夷今日问那花能不能采,原是用来做这些的。
修真界的男子要学六艺,六艺之外有条件的还会学制香,制衣,商贾,亦或别的将来能博得女子欢心的技艺。
宋娴拿着香盒,未曾打开也能闻到一丝清苦淡雅的香气,引得神思都像被清风吹过,神魂中的凝滞感也随之拂去了一些。
“多谢仙君,我实是不知该怎么道谢才好。”
宋娴白嫩的指尖捏着乌黑的盒子,朝谢夷盈盈道谢,谢夷却看着宋娴的手指,想着早知不用这个盒子装了。
虽沉香木名贵,却一片黑漆漆的不好看。
宋娴捧在手上的盒面上多少该贴上金箔,描画一些缠枝桃花或小兔瑞兽一类的图形,这样宋娴握上去的时候,就像握住了一枝蓬勃桃花,这才衬她。
“若此间事了,明日我们便走吧。”谢夷缓缓抬眸,神色淡定。
“……是要去哪呢?”宋娴一想到这游历还未完就开始头疼,“我原本计划着是溜达溜达就算了,毕竟我修为不精。”
谢夷仰头看着空中明月,双手兜在宽袖中,神情像是有些可惜。
“我原想带你去你祖母年轻时去过的地方,若是没兴趣,我们便随便找艘船南下,随水漂流,直到游历时间结束吧。”
宋娴一时无言,她微蹙眉尖开口问道:“仙君是故意撒饵吗?”
“哪的话,我是真的这么打算。”谢夷一脸无辜。
但宋娴知道,若要让谢夷说出地名,他必定不会说。
而爹娘嘛,好像被祖母瞒着,不太清楚祖母过去的事。
这个事嘛……可真让人烦恼啊。
过了好一会,久到宋娴身后的小纸人都在窃窃私语“小姐看仙君那么久,是不是在和仙君恋爱哇”时,宋娴才开口道。
“还请仙君带我去祖母去过的地方,只是……安全第一。”宋娴对祖母的追溯之心占了上风,她伸出食指谈条件。
“成交。”
谢夷却笑着对宋娴伸出尾指,宋娴犹豫着也伸出尾指,尾指与尾指相勾,温热的皮肉相触,让宋娴有些陌生。
谢夷站在月下,眼中碎光点点,像是揽尽世间一切光华般好看。
“那么,我们第一站就去永夜无眠府。”
“那是你祖母的出生之地。”
“距离此地也算近,就在正北方。”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嗯,出发!
宋娴:看看永夜无眠府的地图。
闲得抠脚的半魔: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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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完毕!
第34章
第二日吃了早饭后, 宋娴独自带着小纸人出门去……买镜子。
宋娴昨夜突发极度爱美之心,要来全府镜子的事,已经被所有人知晓了。
早晨宋娴溜达到爹娘院里去吃, 见着爹娘欲言又止的神情,宋娴爽快地编了个谎。
“哦, 我就是晚上看皮影戏的时候需要点道具, 最近新出的《镜妖传》就是这么演的。”
毕竟要是宋娴编造什么“看了古籍想要修习术法, 需要很多镜子来做媒介”的话,连宋一帆和曲蓉的一根眼睫毛都骗不过。
听了宋娴的理由, 宋一帆和曲蓉虽然还是有些不信,但又觉得这确实是宋娴做得出来的事。
“我待会会去买镜子的。”
宋娴吃了饭擦了嘴, 就听曲蓉问道。
“你是今日要走吗?”
宋娴点点头,又笑眯眯地看向宋一帆和曲蓉。
“爹娘舍不得的话,我就多待几日。”
“不不不, 你还是游历要紧,”宋一帆立刻表态, 他咳了一声打量着宋娴,“看看,你才游历几日, 精气神都仿佛不大一样了。”
可不是嘛, 宋娴才游历几日, 狐狸精也打过, 变态也见过, 出过刀,还见了龙,简直就像过了人的一生一样。
“是,我是憔悴了。”宋娴抬手摸着脸颊, 微蹙眉尖。
“不是,是精神了,”曲蓉像是害怕宋娴要回去睡个三天三夜的回笼觉,连忙岔开话题,“你那个同门,叫谢夷的,瞧着神光内敛,在落花云台应是掌门弟子一类的吧?”
“唔……他不是掌门弟子,但他很厉害。”宋娴说了老实话。
宋一帆和曲蓉互看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宋娴运气还是不错,抽签也能抽到精英弟子,这对她的历练来说大有好处。
“说不定这次历练过后,你能晋升元婴呢。”宋一帆老怀甚慰。
“随缘,随缘。”
宋娴随口应道,便带着小纸人出门买镜子。
只是刚出大门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外。
那人侧身站着,宽肩腿长,长发垂落肩头,露出一点好看的侧脸,静雅从容得就像一幅画。
“怜生。”宋娴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制镜的店铺走。
“你是去买镜吗?”沈千澜从后跟了上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
昨夜小纸人拿来了全府的镜子,那么沈千澜屋中的自然也不会少。
“是,我弄坏了,总要还回去。”宋娴点点头,视线对着前方看路,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淡。
但沈千澜自小与宋娴一道长大,自然知道宋娴不是冷淡,这是她惯常的表情。
早晨起太早,还不太清醒时是这样,偶尔发呆时是这样,心里想着昨夜看的话本子时也是这样。
因此常常都是沈千澜说,宋娴在一旁糊弄应着“哦,是吗?原来如此”。
沈千澜看着宋娴纤瘦的背影,总觉得她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几缕黑亮柔顺的头发沿着宋娴白皙修长的脖颈落下,轻轻搭在平而直的肩上,衬得那身姿更为纤瘦。
沈千澜刚想开口问问,却听到一旁热情的摊贩喊道。
“这位公子!可要买些香膏赠予小姐?”
怀望县的摊贩都认得宋娴,这样好看的姑娘即使不常出门,但见过她的人,又怎会忘记她是谁?
宋娴听了这话,连忙摇头。
“不用,我家里还有好多。怜生,走吧!”宋娴朝沈千澜挥挥手。
宋娴有点怕沈千澜把一整个摊子的东西都买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要宋娴视线落在某处的时间长些,沈千澜就会立刻把那些东西全买了。
搞什么小小年纪就变成承包鱼塘的霸道总裁作风。
宋娴狠狠说了沈千澜几顿,沈千澜才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如今宋娴也不是不知道沈千澜像是要补偿她一样,总是有些小心翼翼,但若要补偿就更不必了。
虽然沈千澜在宋娴的记忆中,是书中那个会与重花在一起的沈千澜,但也是自小与宋娴相识,仿若亲朋般长大的怜生。
她不需要任何补偿。
站在制镜店中,宋娴给了数量与尺寸后,便让店家把这些镜子送到宋府去。
待两人出了门,就见沈千澜问道。
“阿云,你要再去游历了么?”
“是,我今日就要走,”宋娴点点头,随后又道,“怜生呢?你是要一道与我去游历,还是不管做什么,只要与我一道就好?”
沈千澜沉默了一会,眼睫微垂,脸上带了点忧愁的意味:“我知道我这样十分没出息,但我只想与你一道。是,只要与你一道就好。”
宋娴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拒绝,却听一阵铃响,那是铃铛内胆打在薄薄的琉璃壁上的声音。
沈千澜立时蹙起眉尖,抬起宽袖从中取出了一盏琉璃风铃。
宋娴听得里边传来阵阵人声。
“沈师弟,你在何处?”
“观铃铛位置,你怎去到了北方?”
“我等正在游历,不可独行,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
再后来的话宋娴就听不到了,只见沈千澜抬手摁住铃铛,似是在直接听取传音,他的眉头缓缓皱起,最后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
等那铃铛停止震动后,沈千澜沉默了一会,便抬手示意宋娴前行。
“我先送你回家。”
“你是要回琥珀光同门那去了么?”宋娴问道。
“是,有些事需得回去处理。”沈千澜点点头,像是在回忆刚才的传音,眉头缓缓皱起。
制镜店与宋府相隔不远,宋娴站在门口要进去,却见沈千澜停在了门外。
“阿云,代我向伯父伯母告别吧。”
“你现在就要走?”宋娴有些惊讶,琥珀光召人竟是这样急?
但无论如何,宋娴仍有一句话要叮嘱。
“若他们问起重花的事,你便让他们来寻我。”
沈千澜闻言怔愣,随后又坚定地摇头。
“不。我会说我与重花入了秘境之后,便立时分开,不知对方去向。我更会传讯与掌门尊者,让掌门去寻。”
“无论他们说我无能,甚至进一步要解了婚约,还是要为此惩戒于我,都正合我意。”
沈千澜抬手止住宋娴,细细看着宋娴的神情,随后弯唇笑起来。
“阿云,你不是我的责任或负担,为你做这些我心甘情愿。所以我现在就要走,免得你再说两句,我就服软了。”
“还有,谢夷不是好人,莫要与他太近。”
沈千澜说完这些话后,果真立时化光飞去,根本不让宋娴开口。
宋娴还是第一次被沈千澜这样一串连击,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放下。
她愣愣站在门口,却听身后有人说道。
“个个都说我不是好人,我就真的做人失败到这份上?”
宋娴回过头,就见仙姿秀逸的仙君正迎着照样依靠在门边,看来刚才沈千澜说的话,他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
“进来吧,与你爹娘告别,我们就出门了。”
谢夷侧开身,让宋娴进来。
宋娴再世为人,但依然难明人心,只是有一点宋娴总觉得可以肯定。
她提起衣摆,缓缓进门,只是在经过谢夷身边时,宋娴侧头说了一句。
“仙君是不是好人,我不好评断,但仙君倒是还挺真实。因为您不屑说谎,故而说的都是真话。”
谢夷听得宋娴这句话,原本唇边总是游刃有余的微笑像是僵住了,随后他像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多谢阿云夸赞。”
等宋娴去找爹娘告别时,又是被曲蓉搂在怀里心肝宝贝肉一番,但最终仍是放了手。
天下父母大约都是这么想的,孩子前程比孩子留在身边更重要。
他们总有死去的那一天,若孩子失了庇护,又该如何一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