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容师兄是追着一只画皮妖来的……”
宋娴思量了一会,随后抬头看着四方天。
修真界各处城镇为了应对妖物邪鬼,都设了四方结界,一般妖物可进不得城。
画皮妖又有些特殊,一旦穿上人皮,妖气妖骨自然收敛,一切如常人一般,非大能者极难看破。
“既如此,容师兄要如何找到那只妖?”
宋娴取了一粒沾了花汁的咸点心,甜腻的汁水染了一手。
淡紫的汁液蔓上细嫩的指尖,就像一角沁了艳色的白玉。
容江涵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当年初见宋娴时的情景。
每年落花云台进新弟子,容江涵都会负责监看新弟子入门试。
落花云台每年的入门试都不同,宋娴那年的是古朴的登天梯试验。
这天梯考的不是体力,而是耐心。
越焦躁越走不到终点,修行总是苦寒,心不静,则不必入门。
容江涵等人一早就在山下守着,要是有人自天梯上掉下来,还能顺手捞一捞。
宋娴那日穿着一条绣着银叶的紫色衣裙,又是少见的女子,还生得那副模样,立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许多人都试着和宋娴搭话,宋娴只点头微笑,说也只说“哦”“是吗”“我也觉得”。
可以说是非常糊弄了。
但在当时的容江涵眼中,那就是这位姑娘不摆架子,平易近人。
试炼开始后,有些弟子心急先走了,还有些却依然站在山脚吵闹不走。
逛菜市场呢。
容江涵最恨不守规矩者,他走入人群之中,就看到那些躁动的男弟子远远近近地看着一块山石。
不……是坐在山石上的人。
宋娴像是一点也不着急登梯,她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路就觉得累,还有点恐高。
因此决定先休息够了再说。
宋娴就这么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打开了随身的点心盒子,取了一块咸点心来吃。
容江涵看到的便是,那名紫衣的少女笼在薄雾之中,一头青丝高高束起,露出雪白的脸颊与纤巧的下巴,一双含情目被浓密的睫毛掩起,只羽睫微动时能一窥其中流光。
容江涵静静立在原处,像是担心惊走了天上神女,随后便见那名少女微蹙眉尖,牵起了左眼下的那颗朱砂泪痣。
周围的男弟子齐齐发出一声叹息,纷纷想去问美人为何蹙眉。
容江涵则直接走了上去问道:“你可是身体不适?”
宋娴突然见着有个人凑近,影子像乌压压的云一样盖在她身上。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点心,不好意思地仰头说:“咸了。”
-
咸了。
宋娴拿起茶水把嘴里的点心冲下去。家里的点心什么都好,就是咸点心总是太重口。
她吃完点心,一直没听到容江涵答话,只好又问容江涵。
“容师兄,我辈修行者斩妖除魔义不容辞,请问那只画皮妖在何处?”
“……什么?”容江涵像是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愣愣地问。
“画皮妖。”宋娴好脾气地重复。
“我也不知。”容江涵恢复后,轻咳一声。
宋娴这下也不知要说什么了。这位容师兄下山除妖,一路除到怀望县,还登门求助,结果什么都没准备吗?
“既如此,我会留意,容师兄若是无事可到外边去看看。”
宋娴弯起唇角,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但也不是全无头绪,”容江涵看着宋娴,“我将它逼至此处,划破了它的皮,它虽然可用别的皮来补缺,但若不换身新的人皮,这两日身上积臭便会涌出。”
宋娴微挑眉,想起画皮妖的特性。
“嗯……在怀望县,倒是有几位出名的美人,这么说我娘也可能被它瞧上。”
宋娴数着她知道的人,全然不知容江涵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她。
他是不知道那画皮妖在何处,但他知道画皮妖要换皮也只会换目之所及最美的美人。
“我若是它,只会来找你。”容江涵道。
宋娴一时不知该说容江涵太抬举她,还是说些别的什么时,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急雨般的骂声。
“阿云!你不知道,你退亲以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门了。个个说是来关心你爹身体健康的,谁不知道想来瞧瞧你。沈千澜那个王八蛋!他眼瞎了要退亲,别人的眼睛可好着呢!”
曲蓉一路骂骂咧咧地跨进宋娴的小院,全然没有平常温柔的模样。显然还是在气沈千澜不知好歹,纵然对方有什么苦衷,那又怎么样!她的女儿就该白受这委屈吗!
等曲蓉骂完,才看到院子里还坐着个眼生的男子。
宋娴颇有些尴尬地站起身,介绍了一句。
“娘,这是落花云台的容江涵,容师兄,路过怀望县除妖。”
曲蓉没搭话,上下打量着容江涵,觉得落花云台这样的大宗门果然养人,样貌气度都顶好。
只是不知容江涵现下在发什么呆,仿佛被雷击一般怔愣地看着宋娴。
等远处城楼叫时的古钟响起时,容江涵脑中也像是响起了智慧的钟声,回神了。
“前辈,叨扰了。”容江涵躬身行礼,姿势十分标准。
曲蓉笑弯了眉眼,应了一声。
她喜欢这种不会一见面就冲上来叫什么伯母套近乎的孩子。
“什么时候来的,阿云也不与我们说一声,上些好茶点招待。”
容江涵垂手听着,宋娴总觉得这有种莫名其妙地丈母娘验看女婿的氛围。
“也就刚才,”宋娴呵呵笑着,朝容江涵眨眼,示意人赶紧出去,“师兄还有事要忙……”
“忙什么?江涵可有落脚处?不如就宿在这吧,你既是阿云同门师兄,又是为降妖而来,断没有住到外边的道理。千万别推辞,若是推辞,可多生分,多让人伤心呢。”
曲蓉说话又急又密,宋娴和容江涵只有听的份。
容江涵不好推辞长辈好意,自然只能应下。
容江涵被宋娴领去客房,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等到了客房门口时,容江涵停下脚步,宋娴便指着前方。
“容师兄,请在此歇息。”
容江涵没答话,宋娴虽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当下扭头就走。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勤恳工作的一排小蚂蚁,打算数过一遍后,就笑两声告辞。
“……你退亲了?”容江涵的声音在宋娴耳边响起,听起来莫名有种干巴巴的紧张。
宋娴知道在这个世界,女子被退亲的操作十分罕见,便理解容江涵也会好奇。
“缘分还未到吧。”
宋娴刚要走,便见容江涵递给她一块报信的玉符,如若宋娴没看错,容江涵常年冰封的嘴角,居然微微上扬了一些。
“那人不好,你不要伤心。”容江涵又道,这下连眉眼都温柔了。
宋娴点头谢过,便出了客房的院子,她娘正等在外边。
“娘,平日怎不见你这样热情。”宋娴叹气。
曲蓉哈哈一笑,只边走边说:“你去落花云台这些年,爹娘也不知你近况,见着你师兄,当然要留一留。”
宋娴望着曲蓉眼里的柔光,也不好再说什么。
曲蓉想了想,又抬手摸摸宋娴的脸。
“既然有画皮妖,那你可得小心你的脸,要是被妖物骗走剥了皮可怎么办?”
宋娴歪着头,□□的,他们家又有好几个修行者,容江涵还留在这,那画皮妖吃了龙胆也不敢来吧。
见着宋娴不以为意的模样,曲蓉叹了口气。
“妖物若是知道凶险便不作恶,就不是妖物了。”
宋娴知道曲蓉担心,便轻声安慰。
“不必为我担心。”
曲蓉依然不是很放心地看着她懒散只知道划水的女儿,虽然莲生道体可助宋娴修行,可也就是肉身灵力强些,她在落花云台也不知有没有上进。
宋娴自然是没有曲蓉想象中的那种上进的,不过……
“娘,我虽懒散,却不是讨厌学习,”宋娴努力简单地与曲蓉沟通,“我只是讨厌考试罢了。”
一如上辈子,在书桌面前考试,在小小的格子间里考试,就像只能攀在一根绳上,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可在曲蓉听来,宋娴就是个连灵符都不会画的文盲。
“阿云,这几天都跟娘一起睡吧?”
“我不,我都多大的人了,”宋娴摇头拒绝,“总之早早找到它就好,通知衙役,我也会让小纸人去寻。”
一群没差事的小纸人便嗒嗒嗒穿过廊道,有的跑到外边,有的则在府中四处溜达。
宋一帆说了那么久,口都干了,看着满屋乌泱泱的亲戚,他保证晚饭之前就要一个不剩地赶出去!
堂上总有人茶水喝多了要去如厕,几个小厮领路,又是乌泱泱一群。
厨房里帮工的小石头并厨师们站在门口心领神会地互看一眼,之后可要热闹罗。
“走吧,回去干活。”厨子拍拍小石头的肩膀。
一群小纸人嗒嗒嗒自府内跑过,似乎在寻找什么。
其中一只擦过厨房一角,染了一身的炭黑。
作者有话要说: 对宋娴来说,奇怪的对家师兄登场了。
第4章 请君入瓮
宋一帆现下十分愉悦,他终于在晚饭之前把亲戚们都送走了。
是了,他就是这样不讲亲戚情面的人。
“老爷,您给亲戚们的还礼要加倍吗?”管家赵钦躬身问道。
“……加。”
宋一帆尬笑抚着胡子,面子工夫总要做做嘛。
宋一帆办完事之后,就一路小跑回自己的院子里。修真者的居所总是很大,为了不妨碍家人各自的修行,每个人居住的地方都隔着老远。
等宋一帆进了院子一看,却没想到院中正厅除了他的娘子,宝贝女儿,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这位是?”
宋娴便起身介绍,随后容江涵又是一板一眼地躬身行礼。
宋一帆见着容江涵,又是一番细细打量,觉着容江涵实在不错。
不知这修真界从什么时候起,男子就跟开了屏的孔雀一样,模样渐渐生得越来越好。有人说这也是顺应天道,要是不捯饬得好看一些,这辈子都讨不上老婆。
宋一帆点点头,便坐下让人上饭,听容江涵说关于画皮妖的事。
“你辛苦了,听说近来各地妖物频频异动,倒是比过去麻烦些。”
宋一帆想着最近的月报,那些妖物就像被人捅了老窝,也不怕人了,总爱出来作乱。因此各地宗门也派了许多弟子下山,降妖伏魔。
“画皮妖倒是麻烦,不到化神或另有神通的,大约都看不出来。不过真碰上了,区区一只画皮,练气期的修者费点劲也能杀。”
宋一帆语气平淡,倒也没太担心。既然选了修行的路,路上艰难险阻何止一只画皮?
宋一帆的视线落在正想用筷子夹螃蟹的女儿身上……嗯,宋娴的修行路是被逼上去的,大约比别人更难一点。
容江涵看着宋娴让小纸人抱着小锤给她敲螃蟹,就随手剥了一只螃蟹,白嫩的蟹肉如雪堆叠放到盘子上,指尖微顶,推到了宋娴手边。
宋娴着实惊着了,容师兄虽在她家歇脚,倒也不必这么放下身段。
“江涵是哪里人?”宋一帆笑问。
“南州人。”容江涵站起身回话。
随后宋一帆和曲蓉都问了一些家中父母,兄弟几人,以及兴趣爱好之类的话题。
宋娴越听越不对,总觉得事情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宋娴站起身,哈哈笑了一声,将那碟螃蟹递回去,用帕子擦擦嘴。
“我吃好啦,爹娘,容师兄,慢用。”
宋娴说完就领着小纸人出了正厅,全然没有留下来等一等容江涵的意思。
宋一帆与曲蓉面面相觑。
宋一帆:“阿云这就吃好了?”
曲蓉:“晚上还有夜宵。”
妥了。
宋一帆和曲蓉怪不好意思的让容江涵多吃些,容江涵却像是早已习惯。
在落花云台,宋娴见着他都会绕道走,而落花云台也没有师兄天天粘着师妹,哪怕是催促上进的道理。
“我知她向来不耐烦我。”
容江涵话说得坦荡,宋一帆和曲蓉觉得这小伙子不只生的好,起码也挺实诚。
已经入夜,怀望县的半空中映照着璀璨的灯火,那是衙役点亮的镇妖灯。
“江涵,不知阿云在落花云台可有好好修行?”曲蓉问道。
“没有。”容江涵斩钉截铁。
宋一帆和曲蓉徒然生出了家长面见老师的局促感。
哎呀呀,早知不问了。
-
到了晚上的时候,宋娴果然饿了。
她有些后悔没有老实在席上多吃点,可容江涵今日举动可以说是十分古怪,她并不想留在那。
“去,去厨房给我提宵夜来。”
小纸人伸出两只小纸手奋力比划着,是要“普通分量”还是“大分量”还是“好多好多”。
宋娴选了“好多好多”。
“那我得找人帮忙抬过来。”
小纸人的身躯在夜风中被吹得哗哗响,它很柔弱,扛不动呢。
小纸人出了门,便在路上看了其他呼啦啦跑来跑去寻画皮妖的纸人,它抬手叫了几只与它一起去厨房。
“你来不来?”
小纸人走到半途,转头看到花丛下还有一只纸人,不知道是在躲懒还是挖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