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胤祜为雍正私库赚钱想了无数办法,连在朝廷所修的路旁专为商旅设驿站赚钱都能想得出来,更遑论海商出海,大清战舰护航,每每都能获得巨额佣金,只这一笔收入,几乎能够持平海师的军费,无需朝中额外拨款。
弊绝风清自然不可能,不过未免海师将领尸位素餐、贪赃纳贿、对军需以次充好,克扣粮饷,这笔钱并不直接给付到海师,而是依旧进入国库再行分配。
事实上,大清现在看起来捉襟见肘,可并没有某些人想象的那般艰难,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待到度过这个发展期,必定能见到巨大的回报。
胤祜作为每日经手各方账目的人,无时无刻不这般相信着,并且充满期待。
是以即便绞尽脑汁,几乎全年无休,胤祜也从未抱怨过,只因他正在做的、见证的是大清的盛世,如果大清能强盛如盛唐,让万朝来贺,那样的愿景,值得许多人心甘情愿地为其肝脑涂地。
当然,如果为大志向奋斗的同时,偶尔能休息休息,胤祜也是愿意的。
“郡王,晚膳给您摆在何处?”
胤祜头晕脑胀地抬头,摘掉眼镜,按了按眉间,吩咐道:“摆在外间吧。”
侍从听令去安排,胤祜再次拿起眼镜,连同账目和一并送过来的简报比对查看。
这副眼镜,是胤祜从西洋进献的近视眼镜中挑选出来的,就如这眼镜一般,初初进入大清的西洋之物甚多,初时总是不被重视,等到发现十分方便之后,便会慢慢传播开来。
胤祜翻看着玻璃作坊的简报,自言自语道:“这两年的售出数量较几年前降了许多,看来富户乡绅基本已经换上玻璃窗,看来到时机降价售给寻常百姓了……”
“郡王,可以用膳了。”
胤祜颔首,合上简报和账本,起身的一瞬,心口忽然一紧,有一种莫名的难受蔓延……
与此同时,雍正在书房内五指紧紧扣住胸口,剧烈地绞痛让他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皇上?皇上!”
“来人,快叫御医!”
“皇上!”
从未有过的痛苦,让雍正感觉到死亡的笼罩,那一刻,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恶意,想要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活下去……
雍正恍惚间,看到不属于御书房的景象,还有熟悉的字迹,以及熟悉的声音在痛呼,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又重回到痛苦之中,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胤祜大汗淋漓地趴在书案上,忽地感觉胸口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不适感也消失,除了湿透的衣衫,仿佛身体什么异样都没发生过一般。
侍从紧张地问:“郡王,您没事吧?你脸色难看,可要叫太医?”
胤祜动了动手脚,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态,迟疑着摇头:“不用,许是累到了,稍后我用完膳早些休息。”
他说着,便自如地走到外间,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菜用膳,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侍从观察着郡王的面色,见主子脸上已经恢复红润,稍稍放心了些,恭敬地请示:“郡王,奴婢让膳房给您做些药膳吧?”
胤祜对自己方才的状况心中奇怪,可偏偏又有种感觉,应该不是生病,但他近来确实有些疲累,便点头准许,“做吧。”
他没有布菜的习惯,因此侍从恭敬地应一声,便暂时出去。
胤祜吃着晚膳,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便在心里叫“先生”,可一连叫了好几遍,都没有回复,他便忐忑起来。
这时,外头忽然嘈杂起来,胤祜起身,打开门便听到外头一声又一声地喊声:“皇上驾崩了……”然后门口院内的侍卫侍从全都跪趴在地。
胤祜一惊,扶住门框稳住身形,然后便不管不顾地往皇兄的寝殿赶,抵达时,弘历以及一些大臣皆满脸悲戚地跪在寝殿之中,而他皇兄,无声无息地躺在龙床上。
……
雍正驾崩之后,整个京师立即戒严,畅春园虽在圆明园之南,太妃们却并未很快得知此事,依旧如同往常一般用完晚膳便就寝。
八月十五送过来的螃蟹,有几只一直养在水里,今日檀雅兴致好,便让膳房清蒸了一只,端到她们院子外的亭子里,一人吃螃蟹独酌,十分惬意。
这个时节的螃蟹肉多鲜美,檀雅亲自动手,将螃蟹拆解完,端着精致的酒杯,美滋滋地啜了几口,嘴上还哼着戏曲调子。
闻柳已经见怪不怪,自家主子喝点儿酒这嘴就不闲着,好在也不胡乱说话,哼些乱七八糟地调子无伤大雅。
“闻柳,你要不要喝点儿?”檀雅拄着下巴扭头,邀请道,“明日晚点儿起也无妨。”
闻柳一本正经地拒绝:“奴婢酒量不好,担心失态,便不与您同饮了。”
“没意思。”檀雅倒满杯,一饮而尽。
闻柳建议:“不如奴婢去请苏贵人?”
檀雅托着下巴,摆手,“说好享受独处时光,自然要一个人。”
闻柳平静地戳穿,“不是因为苏贵人拒绝了您吗?”
檀雅努努嘴,拎起酒壶,壶嘴对准嘴唇,潇洒地执壶喝,一壶饮尽,闻柳又将温好的另一壶递过来。
“闻柳你最是贴心。”
闻柳面无波澜,“娘娘您在说醉话了。”
檀雅无语,喝酒的时候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属实扫兴,“闻柳,我忽然想吃牛肉脯,你去我屋里取过来可好?”
闻柳应下,临走之前叮嘱:“娘娘,千万别往水边去。”
檀雅:“……知道了知道了。”
闻柳走之后,檀雅又开始逗小宫女,小宫女比闻柳有趣许多,一时间亭子里欢声笑语一片,十分符合月夜小酌的气氛。
檀雅不知不觉间,又喝光了第二壶酒,“再拿一壶来。”
小宫女取来,略有几分担忧道:“娘娘,会不会喝醉?”
檀雅眼中波光潋滟,笑容中带着醉意道:“醉便醉了,又何妨?”
小宫女便不说话了,乖巧地递上酒壶。
檀雅拎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喝,百无聊赖地四处闲看,忽然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昏暗中好似有模糊的影儿。
檀雅初时以为看错了,定睛一看,确实有个似有似无的影儿,酒壮怂人胆,干脆起身往哪儿走,准备看看是什么东西装神弄鬼。
小宫女见主子动作,连忙跟在后头,“娘娘,您去哪儿啊?前面黑,小心摔倒。”
檀雅左路打晃,脚下都已经不是一条直线,拎着酒壶的手指了指前面,“前面有东西一晃一晃地,我去看看。”
小宫女仔细瞧了瞧,只看见柳枝晃动,“娘娘,什么都没有呀,您是不是喝醉了?”
檀雅打了个酒嗝,眨眨眼看过去,好像什么都是重影了,但走的近了,也看得更清楚了,“就是有东西,我非要去瞧瞧。”
她走得磕磕绊绊,脚底下不稳,酒壶里的酒直往外撒,走到敞开处,月光照射下来,反倒没那么昏暗了。
而在月光下,有一个缥缈的影子,形状像是人形,看不清脸,身上的颜色反倒更鲜亮一些,她们靠近后,那人影也无知无觉似的。
檀雅此时脑子有些迟钝,指着这人影道:“我就说有东西吧。”
小宫女眼里,主子指着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可偏偏主子信誓旦旦,她心里便生出些惧怕来,哆哆嗦嗦地说:“娘、娘娘,咱们回去吧?”
檀雅努力睁了睁眼,撑住沉重的眼皮,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叫道:“啊——是鬼!”
然后小宫女就看到,自家娘娘尖叫着挥动手臂,好像在抓住了什么,一直拖到柳树边上,一伸手便拽住一根细长的柳条,又拽住一根,又拽住一根……在柳树干上绕啊绕,绕啊绕,最后打了个结。
小宫女:“……”
果然还是喝多了吧?
闻柳姑姑什么时候来啊?她一个人带不回娘娘……
就在小宫女内心呼喊之时,闻柳带着两个宫侍匆匆赶过来,见主子正义凛然地喝斥一棵树,忙招呼人过去扶她。
“娘娘,咱们回去休息吧。”闻柳方才稍稍听了些,哄劝道,“邪不压正,娘娘您已经战胜它,咱们可以回去了。”
檀雅听了闻柳的话,看向手里的酒壶,晃了晃,点头道:“酒喝完了,是该回去了。”
“是,娘娘,酒壶给奴婢吧。”
檀雅交给她,被闻柳扶着走了几步,忽地回头,指着柳树恶狠狠道:“休得作恶!”
理所当然无人回应,唯有闻柳哄着她回去。
檀雅睡得并不消停,不知什么时辰开始,耳边一直有咚咚咚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含糊地问:“闻柳,外头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娘娘,皇上驾崩了,园内的寺庙都在敲丧钟……”
“皇上驾崩……”
檀雅半睡半醒,无意识地重复,突然,猛地睁开眼,坐起,惊叫:“啊啊啊——鬼!”
第136章
“娘娘, 您没事儿吧?”
檀雅僵硬地转头,确认地问:“我昨日……对……一棵树,如何了?”
她醉酒后一觉醒来也不会忘记前事, 因此清楚的知道自己其实酒品酒相都不算差, 通常不会发生喝醉后大吵大闹没有下限之类的情况, 所以偶尔小酌并不太过克制。
昨夜的情况,想起来实在奇幻, 檀雅十分期望是她醉酒幻想出来的。
可惜闻柳并不清楚主子内心的奢望,认真地说出她昨夜所有的行为, 直接将她的希望打破。
檀雅捂脸,再次确认:“你刚才说皇上驾崩了吧?”
“是, 娘娘,昨日酉时。”
檀雅使劲儿揉脸,昨晚上那只,虽然没看清脸,可就是那位吧?是的吧?不然为什么穿着龙袍?
“娘娘, 奴婢给您端水洗脸吧?佟佳皇贵太妃说找您说话。”
檀雅一把掀开薄被,匆匆下床,“叫人快帮我梳头, 什么珠钗都不用, 粉也不用擦,我急着出去。”
闻柳等人以为主子是急着去佟佳皇贵太妃那儿, 因而麻利地忙碌起来,迅速为自家主子换上一身符合国孝的装扮。
檀雅一踏出院门, 却没立即往佟佳皇贵太妃的院子走, 反而抬脚往昨日去过的地方走。
小宫女们跟在后头, 悄悄对视, 纷纷怀疑娘娘酒还没醒……
檀雅走到柳树附近,一转过这条弯路便是视野开阔之处,脚下慢了许多,挪至最后一段障碍处,悄悄探出半个身子。
她已经极小心,然而一露头,立即便与一“人”四目相对,迅速收回装作若无其事也已来不及,树上绑着的“人”已经出声喊她:“谨太嫔?你看得见朕?!”
檀雅忍不住一激灵,背过身去。
小宫女担心地问:“娘娘,您冷吗?可要奴婢回去为您取一件外衫?”
夏末秋初,哪里会冷?檀雅假笑,她是心凉,可抬头看了看日头,都说阳气盛的时候阴气避退,那位已经驾崩,她不会成为“凶手”吧?
“谨太嫔……”
背后的人还在叫她,檀雅不知是心虚还是旁的,总觉得这声音十分虚弱,而且以雍正的为人,应该也不会是害人的厉鬼吧……
檀雅踌躇再三,还是转回身走过去。
雍正初清醒时,其实并未意识到他已经驾崩,感觉到“身体”被束缚而不得动弹,下意识便厉声喝斥:“大胆!”
然而除了几声虫鸣,无人回应他,等到有值夜巡查的人从不远处走过,全程目不斜视,雍正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他试图呼喊过胤祜,也试图继续透过胤祜看,可从前十分明晰的联系断开一般,根本无法得到回应。
待到黎明时分,忽然一声接着一声的钟声响起,始终没有停歇的意思,帝丧鸣钟三万,只有帝王驾崩,才会出现这样不间断的钟声。
雍正终于确定,他不是没死,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被世间一切无视的感觉……雍正还没来得及体会,谨太嫔就出现了,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朕为什么会被绑在此处?”
檀雅解柳条的动作一顿,没回答。
也不知道她昨日是如何捆的,柳条紧紧困在树干上,而雍正明明身上没有束缚,可就是一副被捆住的姿势。
而且其他人明显根本看不见他,只以为她是在给树松绑。
檀雅彻底解开,然后一句话不说地离开,雍正并没有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也不在意,去忙自己的事儿。
太妃们虽是圣祖遗妃,可国孝不论辈分,像之前的饮宴唱戏等活动必须全都取消,茹素上倒是没有旧例,只是佟佳皇贵太妃的意思,停灵热孝期间,还是要食素的。
另外,虽然新帝登基之后还不知如何安排,但先皇曾经有旨意,要遗妃们全都到畅春园来荣养,她们还需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应对不及。
檀雅将这些吩咐全都记下,另有些零碎的事儿,佟佳皇贵太妃有的说了有的没说,她做主安排便可。
晌午时,宫里来人接耐日勒,至少一月不会回来,檀雅便命人给她多收拾些衣物,让人送出去。
宿醉未休息好,檀雅忙了一上午,回到自个儿屋里,就见外间榻上端坐的人影,心中一跳,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吩咐宫侍摆膳后下去,她吃完要小睡片刻。
宫侍全都退下去,雍正方才开口:“朕离不开畅春园。”
他就这么一句,便完了,檀雅眨眨眼,生疏地问:“皇上何意?”
雍正沉默片刻,注视檀雅,道:“除谨太嫔之外,无人能看见朕,为何?”
我怎么知道?檀雅拿起筷子,夹菜,客气地来了一句:“要不要一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