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以及新帝的后妃入主后宫, 两位太后带着诸遗妃暂时移居至宁寿宫中, 崇瑞皇太后居东,称东太后, 崇庆皇太后居西,为西太后。
新帝想要对生母尽孝,自然不能越过嫡母皇太后,因而是当着两位皇太后的面提出“待三年孝期过后, 再搬出宫中”。
西太后钮祜禄氏当然极愿意, 一朝翻身上位, 去畅春园荣养有什么好的, 遂言语间皆是对新皇孝顺的感动, 话里话外都是愿意留下来。
东太后乌拉那拉氏不愿意,她也有理由,一板一眼地说明这是先帝的遗诏,她们身为先帝遗妃不能不遵守,坚持热孝后便搬出皇宫。
这话,新帝也挑不出理,又劝了几句,见嫡母坚持,转而道:“如此,朕命人在畅春园重新修建两座院子供太后太妃们居住,如今搬过去,还是有些逼仄。”
论理,以两位皇太后的尊贵,理应各自单独享有一座院子,而现在畅春园后湖周围的院子,空着的只有清溪书屋和水榭,清溪书屋乃是圣祖生前常住居所,不能让太妃们居住,那么再建几座居所极有必要。
东太后对新帝给钮祜禄氏不会多置喙,只她这里,则是拒绝道:“本宫与皇祖太妃们一道住便可,皇上为崇庆太后和其他遗妃们修建居所便可。”
新帝无法应承,这既然修建,理应一同修建,决不能只为生母而落下嫡母,否则传扬出去,于他名声实在不利。
东太后并非不知道新帝的为难,且因为掌管六宫多年,她比钮祜禄氏还知道更多前朝的事,因此极通情达理道:“先帝生前诸项国策,虽是利民,国库却并不富盈,皇上初登基,本宫等自当以皇上和百姓为先。”
东太后说到这儿,转头问钮祜禄氏:“崇庆太后,你说呢?”
西太后那是自从封妃便动不动将规矩挂在嘴边儿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被她比过去,出口的话便比她更加善解人意,立即对儿子道:“皇上不必为我们劳民伤财,以朝事为先,这居所不修也无妨。”
新帝的一番孝心被两位太后以大义婉拒,但国库里和内务府私库里确实都不甚富裕,见两位太后都不愿意,他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不过留太后太妃久住和修建新居所未成,新帝又道:“便是在畅春园荣养,也可常回宫小主。”
乌拉那拉氏已经接连驳了新帝两次,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驳他的面子,因而微微颔首,便算是应下了。
西太后也是喜上眉梢,全没想起介意东太后言语比她更有力度。
乌拉那拉氏又主动道:“皇后初初接管后宫,恐怕有生疏之处,本宫托大,趁离宫之前给皇后做个领路人,好上手快些。”
宫务只有嫡母皇太后能帮皇后富察氏,新帝当即替皇后应下,亲近地道谢。
而东太后主动提出教导皇后宫务,便是手把手地亲自教,不止教,还将她和当初佟佳皇贵太妃留在宫中的人手交给皇后,及至两位皇太后带领众遗妃们迁居畅春园之时,皇后比新帝都更快掌控后宫。
也正是这样的掌控力,让皇后更加从容,她不需要使用任何阴毒的手段,只要她公正公平地处事,握住规矩这柄利器,谁都不能轻易撼动她的地位,新帝也不可以。
畅春园中,檀雅原本便已经做好给雍正遗妃们倒出住处的准备,不过新帝特特下旨,将前湖前后的一轩一堂分给先帝遗妃们,如此檀雅等皇祖太妃倒是不用再挪腾。
瑞景轩大些,论理应该东太后居住,不过东太后乌拉那拉氏主动让给钮祜禄氏,选择离皇祖太妃们更近的凝春堂居住。
也正是此番退让,东太后说她喜静,提出其余太妃们全都随钮祜禄氏居于瑞景轩,也无人有异议。
耐日勒是同玛嬷一同回到畅春园的,这一次,皇后让她代父为孝敬两位太后,因而直接住进瑞景轩的偏殿里,每日去后湖上课。
檀雅没说什么,直接将耐日勒以前住的屋子收拾出来单独给柔太妃做画室,免得她们两个还得挤在一间书房,柔太妃总嫌弃她的木屑乱飞,脏了画。
如此一来,她们这处院落,便有三间书房了,檀雅一间,柔太妃一间,雍正一间。
檀雅独占一个屋子,雍正出现的频率较从前倒是高了几分,今日便穿了一身儿西洋传教士的教袍,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拿了个十字架。
他甫一出现,檀雅一个手滑,便将好好一块儿木头砸劈了,边收拾损坏的木头边看雍正的装扮,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您今日真是……别具一格。”
胡子比头发都多,哪有只给胡子换造型,脑袋还是锃光瓦亮的?
雍正见她这般,便知今日的装扮不好,问道:“瑾太妃可有建议?”
檀雅为了自个儿的眼睛,立即指点道:“胡子去掉,头发浓密一些,对对对,这样便极好。”
雍正手上的十字架消失,换成一本极厚的书,一手托着一手覆于书上。
檀雅打量着他的脸,奇怪地问:“您好似年轻了些?是您所为?”
雍正皱眉,“朕又非女子,怎会在意面容,自然不是朕所为。”
檀雅动动嘴唇,到底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而是轻轻一笑,道:“许是您未蓄须,我生了错觉。”
雍正只能与瑾太妃交流,也不急着走,走来走去看博古架上的木雕摆件儿,时不时还要品评几句。
以一个帝王的眼光,檀雅的手艺当然不入流,他又不是那等会刻意迁就旁人的性子,因而评价中最多的便是“心思精巧”、“比上一个有进步”这样的好评,一句称赞手艺的话都没有。
檀雅这种时候,真心挺烦这位的,忍不住便问了一句:“您说想见见胤祜,春节他应该能来请安吧?”
雍正施施然道:“若非乌拉那拉氏坚持,以弘历的孝顺性子,太妃们定要过了年才能搬过来,而现在太妃们皆在畅春园,年后他恐怕会率皇后皇子亲至畅春园请安,胤祜也能来。”
那也就两个多月了……
檀雅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里期盼胤祜能带走这位真龙天子。
雍正回头,瞪她。
檀雅微笑回视,心里祈祷:诸佛在天,若能成,信女食素一年以示诚心。
第139章
正月初一, 乾隆元年的第一日,新帝下旨恩施天下, 有些先帝时期夺爵或者罢官降职的官员,重新被新帝减刑、提拔。
与此同时,乾隆开始晋封前朝,宗亲封爵,大臣升官或者恩赏,还有一系列的追封。
其中皇祖太妃们留心的,也不过是胤祎、胤祜和胤禧晋亲王爵一事,然后便是新帝追封已故长兄弘晖为端亲王,追封废太子胤礽为帝师, 亲写封旨赞誉其才能, 将其游学期间对他的教导和出使一事明明白白地昭示天下。
爵位是天子恩宠的直接表现,弘历与胤祜的关系,一直便比其他人稍亲近几分, 登基后也是常常召见,表现的信重非常, 可以说晋封亲王爵满朝皆不意外。
反倒是废太子,教朝堂民间皆议论纷纷,朝堂上知情者众,民间却只有些许留言,如今直接盖棺定论,加之新帝一直以来的宽和之名,赞誉颇多。
东太后乌拉那拉氏早年信佛,近些年倒是没那么虔诚了, 凝春堂的小佛堂只用来为儿子弘晖祈福, 得知儿子被追封之后, 也只是进佛堂一个人待了小半日,再无其他情绪。
佟佳皇贵太妃挂念她,还特地派人去凝春堂问候,看她是否因弘晖而伤神。
东太后直接过来,亲自让皇贵太妃看一看,以安皇贵太妃的心。
檀雅也在佟佳皇贵太妃这儿说话,一见乌拉那拉氏面色红润,神情安然,便笑道:“娘娘,您这下放心了吧?”
佟佳皇贵太妃握着乌拉那拉氏东太后的手,仔细打量片刻,颔首道:“正该如此,你从前就是心思太重,我瞧先前皇后也跟你似的,难道这要做皇后的人都得自苦吗?”
她自个儿说完,自个儿又答道:“还真是,我这一说,便想起圣祖的三位皇后来,我那姐姐且不说,头前那两位可真真是陪着圣祖从难路走过来的,可惜全都早早香消玉殒了。”
再往前说孝惠章皇后,倒是寿尽而终,不过年轻时也没少吃苦;还有那被废的……当皇后好似就没几个顺顺当当的。
东太后垂眸,淡淡地说:“皇上心怀天下,皇后则是世间女子表率,责无旁贷。”
“只是对不起弘晖……”东太后嘴角泛起苦笑,“我这个额娘也没做好,他只不过是不想再做我和先帝的孩子罢了。”
佟佳皇贵太妃收紧手,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尽在不言中。
檀雅端着茶杯,轻抬眼皮,看向方才还有“人影”,此时却空了的位置,心中却知,大部分男人其实不是不知道女人的苦楚,只是不愿意理会罢了。
雍正对他后宫的女人们似乎并无几分柔情,可说他对女子不屑,他又一手支持荣乐长公主在蒙古成长起来,檀雅托下巴,男人做丈夫和其他角色,果然很不一样啊……
东太后要留在佟佳皇贵太妃这儿用膳,檀雅先行告辞,出门就看见雍正右手背于身后,微微仰头望着前方,风拂过,衣袂丝毫不动,竟是有些遗世独立的意韵。
“皇祖太妃们为您诵经,东太后从未参与过,皇上可有在意过为何会这般?”
雍正未回头,冷静道:“朕与乌拉那拉氏夫妻多年,也曾有过温情,夫妻冷漠至此,朕确有责任,朕不否认,然世间之事,非一句对错便可完全评判。”
“当年弘晖的死,如一道刺一般始终扎在乌拉那拉氏与朕之间,朕曾怪过乌拉那拉氏没照顾好弘晖,乌拉那拉氏想必也怨怪朕严苛,多年后回想,其实皆知弘晖的死并非一人之过,可刺已深入骨肉,刻进骨血,弘晖不可能复生,朕与皇后也不可能再和解。”
檀雅设身处地地思考,若她身处于两人的位置,明明夫妻间的情分已经破裂,可不能分离不能说出怨恨,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没有,恐怕也没法儿好好相处。
“那弘晖的追封……”
雍正道:“新帝登基,需得施恩于世,自然不会落下嫡兄。”
言论造势,许多皇帝都很是有一手,新帝登基必然的一个步骤便是大封四方,但雍正这般冷静地表明嫡子追封也留给新帝造势,连她这个外人心里都不舒服,东太后……能理解吗?
答案显而易见。
檀雅扯了扯嘴角,“真的有人能料清所有吗?况且皇上对弘晖的肯定,与兄弟的追封,不同吧?”
雍正沉默,“弘晖若活着,朕也会如此。”
也就是说,他此举为的是大清的下一任继承人,并不是为四皇子弘历这个儿子。
檀雅没资格评价对错,站了片刻,先一步离开,留雍正自个儿在这儿遗世独立,感怀前事。
……
正月十三,乾隆带皇后富察氏以及年长的两个儿子永璜、永琏亲临畅春园,向两位皇太后以及佟佳皇贵太妃请安。
胤祜以及圣祖二十三子贝勒胤祁得以携家眷一同到畅春园拜见生母。
檀雅早就盼着胤祜来,因而一大早便张罗起来,让膳房准备好食材,亲自做儿子儿媳妇还有弘昽爱吃的菜。
雍正也一直在等胤祜,终于要来,心里难免焦躁,无处可待,便跟瑾太妃一同到了膳房,想要稍稍寻些事打发这点难熬的时间。
然而他的心情倒是缓解了,檀雅却是越来越烦躁。
檀雅没法儿当雍正不存在,一转身一路过,下意识地都要绕开他,可膳房撑死了就那么大,绕来绕去麻烦的很,便传音赶人:“您若实在无事可做,便去前头春晖堂那儿瞧瞧他们还有多久到,莫在这儿杵着。”
雍正余光扫了一下身侧,“朕妨碍到瑾太妃了?”
檀雅绷着脸,“妨碍到了。”
雍正看着一个宫侍端着的洗菜盆从他身体穿过,无言,深觉谨太嫔无理取闹。
檀雅同样看见了,可看见就看见了,她不信旁人若知道雍正戳在那儿,还能那般自然地无视他过去。
雍正无法,只得转身踏出膳房,往畅春园正门那边儿去。
而檀雅没了雍正碍事儿,心情舒畅,手脚也更麻利,一道菜一道菜有条不紊地下锅。
雍正“走”到畅春园正门,正好看见畅春园官员已经在准备接驾,便背手站在宫墙上。
一刻钟左右,御驾抵达,胤祜一家的马车随着前方御驾缓缓停下,胤祜推开马车门,弯腰出来,下马车踩下脚踏的同时,眼睛不经意地向畅春园一瞥,膝盖一软,当即便跪在了冰寒的地上。
周围人全都诧异非常地看过来,茉雅奇亦是惊讶:“王爷,您这是……?”
胤祜紧紧盯着宫墙之上的人影,使劲眨了一下眼,还在,勉强撑起笑脸,回道:“一年未拜见几位额娘,一时激动未站稳,见笑。”
他说着,已经扶着侍从的手腕站起来,冲着周围一拱手,方才继续前行。
茉雅奇走在他半个身位后,低声安慰道:“王爷,很快便能见到额娘们了,额娘们很好,您别急。”
胤祜回头对茉雅奇安抚地笑笑,眼睛依旧时不时瞥向墙头,对、对视了?!
雍正看胤祜那个傻样子颇为无语,不过也确定,胤祜确实能看得见他,不过他十分坏心地什么也没说,而是在一行人进正门时,跃下墙头,飘然离去。
胤祜悄悄吞咽口水,趁人不注意握住茉雅奇的手。
茉雅奇下意识地看周围,想挣脱,谁知一动便摸到他手心的汗,立即柔声安抚:“王爷,您是近乡情怯吗?额娘们都很好,咱们很快就能看见了。”
就当是近乡情怯吧,胤祜微微扯动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弘昽走在阿玛额娘身后,因为个子矮,正好看见了两个大人私底下的小动作,无语地捂了捂眼,然后挪动脚步,挡住阿玛额娘的手。
可该看见的早就看见了,他们身后便是胤祁夫妻,胤祁只心中感慨一句哥哥嫂子感情好,他福晋却是羡慕地瞧了再瞧,最后看了一眼自家贝勒爷,低下了头。
满皇室,也就信亲王能只有一个福晋,至于那些个“无闲钱养侧室”的推脱之词,实在没人相信,且不说信亲王受先帝重用身居要职,只说福晋当年的十里红妆,养多少人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