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雅发现,他好似随着外貌变年轻,心态也随之变化,情绪更外放了,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
既是来到皇陵,自然要祭祀,女子不可随意进出皇陵,檀雅和柔太妃便在山下祭拜宣太妃。
似乎年龄越是增长,越有一种时光飞逝之感,宣太妃已经走大半年,此时檀雅和柔太妃从山脚向上望去,想着宣太妃就长眠在那儿,竟还觉得她老人家离开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
“娘娘,嫔妾这大半年来提笔作画,总是不自觉地走神。”柔太妃眼神中思念愈浓,“嫔妾想,大概是嫔妾还没适应您的离开。”
“有时候嫔妾想,若是能忘记,人便没有烦恼了,可又舍不得忘记。”
檀雅揽住她的肩,手轻轻滑动,安慰她:“娘娘在天有灵,肯定舍不得咱们一直沉湎于悲痛,苏姐姐你不是给娘娘带了礼物吗?咱们拿给娘娘看吧。”
柔太妃闭眼忍住眼泪,调整好情绪,方才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卷轴,那是额乐最近一幅画像,吉兰所画,画中女子一身武将打扮,骑在马上手握长刀,与群狼对峙,目光锐利,器宇不凡。
这是她们临行前收到的,额乐在信中专门托她们两位额娘代为转给宣额娘看,想要让宣额娘知道她如今的样子。
“还有那狼皮,拿过来。”
抱着一木盒的侍女走上前来,打开木盒,檀雅从中拿出狼皮,扔进火里,烧给宣太妃,“娘娘,这是额乐孝敬您的,是她亲手杀狼所得。”
硝制好的狼皮在火中燃烧,一股焦味儿散发出来,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露出嫌弃的神情。
檀雅侧头看向柔太妃手中那幅画,故意逗她:“这画想让宣太妃收到,是不是也得烧给娘娘?”
柔太妃立即收回手,警惕地回视:“画怎能随便烧?瑾太妃,收起你那邪恶的想法。”
檀雅挑眉,“没准儿额乐也是这个意思呢?”
“额乐信中可没说过,你莫要胡说。”
檀雅忍笑,“舍不得直说便是,何必跟我遮遮掩掩?”
柔太妃微微侧身,背对檀雅卷好画,交给侍女,“懒得与你说。”
檀雅为她的口是心非摇头失笑,再次抬头看向妃陵的方向,眼神朦胧,随后柔太妃也抬起头,安静地享受这近距离陪伴的时光。
傍晚时,胤祜亲自来接两人一同回行宫,檀雅见雍正也在,在心里好奇地问:“皇上可是也来此祭拜先祖?”
其实她真想问的是,他来这皇陵,看到这么些祖宗牌位陵寝,不会不适吗?
雍正很快便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而且是超额满足,“朕不止祭拜先祖,还亲下朕的陵寝视察。”
檀雅脚一滑,直接踩空。
“瑾太妃!”
“额娘!”
檀雅眼疾手快,连忙抓住马车门,却不想力道一时没控制好,生生将马车门拽了下来,继续向前栽去,好在有马车门缓冲,她另一只手及时支住车辕,这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额娘,您没事儿吧?”
柔太妃也蹙着眉担忧道:“怎么上个马车也这般不小心,可有磕碰?”
檀雅重新站直,将马车门递给车夫,安抚道:“毫发无伤,没事,莫紧张。”
胤祜走过来亲自扶额娘安稳上马车,确定额娘确实没有受伤,这才重新上马,吩咐众人起行。
雍正跟进马车,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瑾太妃有时着实另朕不解,朕不过是说视察朕的陵寝,便将瑾太妃惊至如此,原本朕还想与瑾太妃说一说陵寝之中的情形,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檀雅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位何止是没有不适,简直当陵寝是自家寝殿一般,虽然他逛的就是他自己的陵寝,可是……
“您就没有一丝丝的畏惧吗,毕竟您如今非常人,万一有忌讳之处,对您有影响……”
“朕乃……”
“是是是,知道您是真龙天子。”檀雅打断,悄悄看柔太妃一眼,见她捧着额乐的画像看得专心,根本没关注她,于是继续对雍正道,“您这胆魄,嫔妾自愧不如,敬佩不已,不过您再有这样的行为,好歹三思后行,以己为重。”
这时的关心就是单纯的关心,雍正便也没有说他能感觉到陵寝于他无害,轻轻颔首,表示他接受瑾太妃的建议。
檀雅满意一笑,余光一扫,发现柔太妃还在看画像,伸手过去遮住画像上的人脸,道:“苏姐姐,你都快钻进去了,回去挂墙上看,马车上你也不怕弄坏了。”
柔太妃回神,顺势收起来,肉眼可见情绪低落。
“苏姐姐,你想额乐?”
柔太妃没否认,牵动嘴角,笑容苦涩,“总觉着世事无常,便越发想念。”
檀雅握住她的手,给她支持,脑中则是在思考,她们母女可有再见的可能。
回去后,檀雅叫住胤祜,先是问起额乐回京的可能。
胤祜摇头,“除非准噶尔部彻底不会再生战火,否则近几年额乐都回不来。”
近几年就是个不确定的时限,究竟是几年还是更久,都不是檀雅想要的答案,遂又问:“那可有办法让你苏额娘去漠西与额乐母女相见?皇上会应允吗?”
“这个问题……”胤祜问,“额娘您怎么不问皇兄,皇兄才能以皇上的身份告诉咱们吧?”
檀雅一拍额头,“你看额娘,竟是还舍近求远了。”
于是檀雅便传音给雍正,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后,问道:“皇上,额乐回不来,您看可有办法让柔太妃光明正大地去蒙古见见额乐?”
之所以说光明正大,是因为檀雅脑子里还闪过了“假死”这样不妥当的方法,不过那太不保险,万一被发现弹劾个欺君之罪,知情人都不会落好,而且也太过委屈柔太妃。
因此,檀雅想要一个名正言顺。
而雍正听到瑾太妃所言,也没在意此事麻烦,稍作思考便回道:“柔太妃是荣乐长公主的生母,除此之外无关紧要,唯一的一丝可能便是荣乐长公主亲提,弘历可能会因荣乐的地位愿意满足她的请求。”
“如何操作,是否能成功,朕便不得而知了,毕竟如今是弘历当家。”
咋说呢,虽然提供了一个方向,可基本等于白问,檀雅将雍正的话转达给胤祜,母子俩一商量,决定先由胤祜派亲信给额乐去信一封,其他的,需得等柔太妃明年过五十岁再说。
这事儿,他们没跟其他人说,只母子两人知道,自然也瞒着柔太妃。
其实檀雅也想额乐,可柔太妃一人已经极难,加上她更是难上加难,因此她根本没表现出来,浑不在意似的。
一行人还要赶往五台山,因此修整几日,便与胤祜一家四口告别,再次启程。
这次小娃娃不再相伴,最小的便是耐日勒了,不过西太后钮祜禄氏疼孙女疼的紧,祖孙俩一直都在一辆马车上,檀雅除了偶尔要给她交代些课业,其余时间并不叫她过来,马车上大多时候只有檀雅和柔太妃。
还有一个雍正,他也辞别了守孝的胤祜,跟太妃们一道去五台山玩……不是,礼佛。
前头佟佳皇贵太妃的马车上也安静极了,后来檀雅在后面还闻到了檀香味儿,想是这位皇贵太妃娘娘开始在马车上礼佛诵经了。
一路上无波无澜地到达五台山行宫,这五台山不愧是佛家圣地,众人刚一进行宫便感受到不同,行宫各处皆有佛教元素,单凭这一点也不虚此行。
行宫早就接到消息,各处皆已收拾妥当,东太后乌拉那拉氏一下马车稍作修整便开始安顿众人,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便让行宫膳房将膳食送到各个太妃们的住处,其他明日再说。
行宫管事的官员恭敬地应下,然后便向两位太后以及诸位太妃告退。
行宫的管事和侍从看起来对两位太后是一样的恭敬,可全都听令与东太后,这一路上皆是如此,西太后钮祜禄氏心中不愉,也没再像平时那般非要先帝遗妃们听她说一通再放人,直接托累回去休息。
东太后没理会她的情绪,檀雅等皇祖太妃们自然更不会掺和,迅速离开,各回各的院子去。
檀雅二人和佟佳皇贵太妃住的近,檀雅是有就近照顾的打算,请示了佟佳皇贵太妃,便决定往后三人都一起用晚膳,今日开始便直接让人将晚膳摆在佟佳皇贵太妃那儿。
佟佳皇贵太妃和柔太妃都不是爱说笑的人,不过好在檀雅活跃气氛的时候,她们也都会给出反应,所以檀雅这张嘴在晚膳时除了吃饭,几乎全用来说话了,一点儿没浪费。
膳后两人回去,柔太妃对檀雅说,担心先帝那两位太后起争端,再影响她们在五台山的日子。
檀雅基于对东太后的信任,劝她宽心:“那两位明眼一瞅就知道谁胜谁负,应该闹不起来。”
东太后也确如檀雅所想那般,根本没让西太后的气儿继续走大,第二日关于礼佛之类的事宜,全都以西太后为主,迅速地满足了西太后摆谱的欲望。
也是极好哄的。
第148章
檀雅并不十分热衷于礼佛, 因而佟佳皇贵太妃和先帝两位太后的清修,她只每日一早参加早课诵经的活动。
当然,她起床去参加的时候, 通常只能赶上一个尾巴,不过即便时间很短, 每日在诵经声中冥想一会儿,她的心境便会十分平和宁静,因此檀雅这样一个心里不那么喜欢受拘束的人, 也将这一活动坚持了下来。
与她对照的, 便是柔太妃, 柔太妃每日早起参加早课, 风雨无阻,极其虔诚, 没几日再作画,画中都带着几分禅意。
人本就是变化的, 阶段不同,风格不同,实属正常,可檀雅有一点十分不满意。
“苏姐姐, 你将我画成菩萨, 我极荣幸,但是能不能不在这时配那尖下巴, 实在怪异。”
柔太妃熟视无睹,固执地画上一双狭长的眼,微微向下看, 眼尾拉长, 乍一看就像狐狸精装菩萨, 掩不住的妖气。
熟悉的人能看出这五官上某些特征仍像檀雅,可至此时,眉眼间神韵是半分不像。
檀雅不想惹火她,好声好气地说:“苏姐姐,咱们打个商量,正常作画时怎样创作皆无妨,这种时候,收一收,可好?”
柔太妃仿佛屏蔽了她的唠叨,笔尖在纸上浮动,微微上扬的笑唇跃然纸上,完成的那一刻,因为眼睛而生出的妖异之气一下子淡去,却也没有彻底没了锋芒,十分抓人眼。
“怒目金刚,菩萨垂眸……”
檀雅怔然,脑中下意识便想起这一句,哪怕这菩萨看起来丝毫不悲天悯人,竟也让人觉不出恶意,震撼地喃喃:“苏姐姐,你的画技又精进了……”
这真的是她吗?完全不敢认啊。
柔太妃手移至右下角,书:八月十八日,于五台山赠瑾太妃色赫图·檀雅,苏屏。
“送我的啊?”檀雅搓搓手,有些不敢碰,“苏姐姐你好不容易画出来的,我还生怕你画不好,在旁边儿唠唠叨叨,这多不好意思……”
柔太妃接过帕子擦手,“你是有些烦,今日书写后妃记录时,我会原原本本写上去,一丝羞都不给你遮。”
檀雅连忙端茶,殷勤道:“苏姐姐轻些下笔,万一传到后辈手中,孩子们瞧见这些事,咱们两个的形象岂不是要破灭?”
“是你的形象,我向来再正经不过,无惧。”
檀雅闻言,小声嘀咕:“拿着笔的人,历史都能改写,若笔在我手里,正不正经,还不是随我。”
柔太妃听到了,毫无悔意,随意道:“若我有一日登极乐,笔自会传给你,想改便改吧。”
檀雅闭嘴,并不想接这话。
这一幅画像,檀雅极喜欢,拿回去便挂在屋中显眼处,谁来都能第一眼瞧见,不止檀雅受到震撼,连太妃们亦是赞叹连连,以至于太妃们中又兴起一阵禅意之风,无论是作话还是写戏本子,都喜欢在其中加些佛法佛理。
雍正看到那幅画,亦是惊叹,当年柔太妃那幅《后宫群像图》,他便时不时借去赏阅一番,如今更是不吝称赞之言,平常碍于礼法不常入檀雅的屋子,为了这幅画,都走得勤了。
偏他专注赏画时,偶尔转头还要欲言又止地看檀雅,显然有话想说。
檀雅还就不问,完全无视他,该干什么干什么。
雍正耐不住,终于在某一日主动开口:“瑾太妃,劳你替朕请柔太妃也为朕画一幅画像,可好?”
他是这样的要求,竟是完全不教人意外,檀雅悄悄撇了下嘴,随后婉转道:“皇上,这不太妥当吧?毕竟柔太妃乃是圣祖遗妃,您是圣祖之子,这……”
柔太妃虽不敢称是雍正的继母,辈分上却是这样没错,画画像,亏雍正想得出来。
然而雍正的神情却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继续道:“瑾太妃且先听朕说完,朕想画一幅袈裟披身的画像,佛光普照,以柔太妃画技之精湛,定不会教人联想到龌龊之处。”
“而且……”雍正也算是了解瑾太妃的性子,清了清嗓子,极认真地夸道,“以柔太妃的水准,岂能以单纯的后宫女子论之,柔太妃……不,苏大家于画技一道乃是当世大家,实在不该拘于男女礼法,若给朕画一幅迥异前作的画像,许是能流传至后世,成一则佳话。”
檀雅听雍正这话,确实极开心,可开心之余,免不了在念叨:“活着的时候不要求,如今驾崩了,就算画的是先帝,还得证明是先帝,为什么画先帝……”
“朕活着的时候化成僧人,像话吗?”
檀雅一听,收声,好吧,确实不妥,得吓死满朝文武。
雍正见瑾太妃息音,实话实说道:“且那时,朕虽知柔太妃画技出众,却也不足以让朕心动至此,想求一幅单人画像。”
檀雅看他这诚恳求画的模样,心里还真有些舒爽,抑制住嘴角的上扬,问:“您真要画袈裟僧袍?那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