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怎么了?”
檀雅抚了抚跳动增快的心,“差点儿以为见鬼了。”
可不真就见鬼了吗?雍正站在飞檐上,单手拿着酒壶,潇洒地仰头喝酒,还刻意作出衣袂翻飞的样子,十足的装模作样。
雍正不知是听到檀雅的心声,还是察觉到她的存在,居高临下俯视过来。
那一刻檀雅脑子里忽然闪过“王之蔑视”这个词,鸡皮疙瘩起来,立即收回视线,走进屋里,心道:奇怪的人太多了,今天也是想念她苏姐姐的一天。
第152章
檀雅挂念远在漠西蒙古的柔太妃, 但她身边儿有诸多熟悉的太妃们,环境也熟悉,因而除了少一个人, 日子并无太大不适。
柔太妃便不一样了,本身蒙古的环境习俗便不同,虽说荣城相较蒙古其他城池来说更包容,可她还是会不适应。
而且额乐太忙, 就是为了她尽量减少出城巡查的次数,城中事务也不少,每日一块儿用膳都是额乐硬抽出时间聚在一起的。
倒是两个外孙能陪着她,可孩子们都要读书学习,柔太妃又不想耽误他们的课业, 渐渐便变成了她陪着两个孩子上课。
额乐偶然一次提前过来, 看见她额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呆,心里忽然便有些不舒服,难过有, 愧疚好像也有,只因为她额娘到蒙古来之后,似乎没有她记忆中那般怡然了。
这一定是她的失职。
眼中一瞬间的氤氲, 额乐侧头调整片刻, 方才向前踏了几步, 教众人注意到她。
先生立即暂停授课,起身恭敬地行礼:“城主。”
一开始, 人们还都叫长公主,后来随着荣城的建立壮大, 很多人开始叫城主, 慢慢的, 除了大清来人依旧称呼长公主,基本上所有人都默认称她为城主。
而额乐的长女塔娜,则是荣城众人口中的少城主,长子阿古达木则是在荣城被称为二公子。
不过两个孩子到车臣汗部,两个孩子就要掉个儿,阿古达木是世子,塔娜是大格格,这是额乐和驸马主张的称呼,以示两个孩子血脉相连,亲密如期。
额乐让众人免礼,吩咐道:“我来寻母亲,先生继续授课。”
“是。”
先生坐回到他的位置上,塔娜和弟弟阿古达木也回到座位上,认真读书,额乐这才笑望向母亲,柔声道:“额娘,坐的烦了吧?我带您出城转转可好?”
柔太妃欣然答应,随女儿离开。
额乐看了看母亲身上的新衣服,当初只想着做蒙古近来流行的最好的衣服,没想过这衣服漂亮也繁琐,不适合出去玩儿。
“额娘,我先前忘记给您准备骑装了,我的身量有些高,吉兰的衣服正好,应该还有新的,取来给您暂时穿一日,行吗?”
柔太妃没意见,爽快地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吉兰的身量也比柔太妃要高些,不过蒙古的秋季比中原要更冷,风更大一些,骑装里面套一件厚一些的内衫,大小就正合适了。
额乐点了百来个骑卫保护,其中一半女骑卫一半男骑卫,而男女骑卫之间并非泾渭分明,反而自然地穿插列队,想来早就习惯并且认可对方的存在。
柔太妃马术一般,第一次接触还是圣祖最后一次北巡时,后来借着孩子们学骑射,檀雅又带着她偷偷蹭了几次马,名副其实队列中最差。
“额娘,我给您挑了一匹温顺的马,咱们今日就在城外转一转,您就当熟悉一下。”额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伸向母亲,“我扶您上去。”
柔太妃握住女儿的手,脚抬起蹬在脚蹬上,借力跨上马,双手略微紧张地抓紧缰绳。
额乐没急着放手,反而拉着缰绳一侧,牵引马前行。
柔太妃得女儿亲自牵马,加之座下确实稳,心渐渐放松下来,含笑欣慰地看着女儿。
从城主府出来,便是荣城的内城,内城是以原来的城池为基础改建而来,外城则多是这几年统一建造,形制基本相同,糅合了大清和蒙古的建筑特色,形成独特的建筑风格。
城主府为中心,内城墙四方各一门,内外城由四条条主干道连通,道路两旁全都是商户店铺,当初柔太妃入城,走得是东门,今日她们走得则是北路。
沿途百姓全都认识城主和她的骑卫,骑卫拱卫两人一走近,百姓们便全都右手握拳抵住胸口,躬身行礼,待到他们走过,方才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柔太妃第一次和女儿一起出城,便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氛围,直至出了城门,还忍不住回头去看城门口行礼的士兵和百姓。
额乐长女都十岁了,此时当着额娘的面儿,还是忍不住表现出些许得意,“额娘,您写信给色赫图额娘时,多夸夸女儿,也教色赫图额娘知道知道,女儿如今本事着呢。”
柔太妃哭笑不得,却也纵容地答应:“好,额娘到时再画一幅画出来,让你色赫图额娘瞧瞧。”
“那更好。”额乐骑在她的坐骑上,侧头看母亲,“你自来了荣城,女儿鲜少见您动画笔,可是没有画画的心情?”
“不是。”柔太妃摇头,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何没有动笔的欲望,明明一直以来无一日不画。
额乐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也不深问,转而道:“若是色赫图额娘和您一块来女儿这荣城做客便好了,也省得女儿忙碌,您待着无趣。”
柔太妃自然也希望檀雅能来,谈兴浓了些,直说:“若你色赫图额娘在,恐怕第二日便憋不住,闹着往外跑了,估计那两个孩子也要被她带的不好好上课。”
“色赫图额娘不能来,额娘您也可以叫人陪你出来转转,到时回京后也好跟色赫图额娘还有太妃们说一说女儿这儿的情况。”
柔太妃点头,“是得勤快些,否则应付不了你色赫图额娘。”
母亲一说起色赫图额娘,整个人的状态便上扬不少,额乐不得不承认,在她额娘心中,色赫图额娘恐怕地位要在她之上,可她心里竟也没有酸涩,只为额娘赶到高兴。
“额娘,色赫图额娘也快到能够出宫荣养的年纪了吧?”
柔太妃脸上的笑脸霎时更大,边点头边道:“等我回大清,我们一起在畅春园再住个三年,胤祜就可以请旨了。”
额乐心内一算,问:“您明年就要回去?皇上也未在旨意中特地点明时间,多住些时日应该也无妨。”
“便是皇上未说,咱们也该知晓分寸,我明年天暖就回程。”
额乐闻言调侃:“什么分寸,你是想色赫图额娘了吧?”
柔太妃不回答,转移话题道:“你跟额驸上一次见面是何时?这般分居两地,感情上……”
额乐神色平静,“我们认真地谈过,我断不可能舍弃如今的一切,他也不能放弃车臣汗部,从前感情好,这么些年聚少离多情分确实淡了,不过我们的利益目前还是一致的,维持现状,将来让塔娜和阿古顺利继承我们的位置,才能将利益最大化,所以他不能让其他女人生出孩子。”
“这算是我对他的让步。”
额乐谈及额驸,并不像是谈丈夫,好像是一个合作伙伴而已。
柔太妃听得别扭,实在是女儿所说的夫妻关系与她观念中的大相径庭,但她深知她的见识已不能对女儿的行为评判说教,便只问道:“额驸同意了?”
“据我所知他目前确实还没有其他女人。”额乐顿了顿,道,“我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让他选择,免得他不清楚我的底线。如果额驸真的重视我更甚其他,待到阿古接手汗部,我们还是有机会一起生活的。”
柔太妃心里生出一个问题,等到下马散步,骑卫们离得远了,她才低声问:“你……没有先对不起额驸吧?”
额乐忍俊不禁,故意道:“还真有自荐枕席的……”
柔太妃一急,劝说道:“你便是位高权重,也要为自个儿名声考虑,万一传回京中,被弹劾的话……”
“能奈我何?”
柔太妃哽住,轻轻拍打女儿的手臂,“你莫忘了额娘们的教导,失了本心。”
额乐不再故意逗母亲,大笑起来,笑容依旧疏朗,只是更添豪气。
柔太妃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你可真是你色赫图额娘的好学生,怎么皇后她们都没学了你色赫图额娘这些坏毛病呢?”
“那是没教您见到……”额乐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等额娘追问,便加大声音道,“额娘,您只管记得,女儿心中有大义,断不是那等只顾情|爱的女子,也不会轻易污了自己的名声。”
柔太妃手指动了动,“额乐,咱们出来有些时候了,回去吧。”而且她想画画了。
额乐顺从母亲的话,手一抬,是以骑卫们回来,准备返程,骑卫们从四方迅速而有序地汇聚回来。
而额乐扶额娘上马时,见到有两个骑卫按着一个瘦小男人过来,问道:“怎么回事?”柔太妃也看过去。
“回城主,属下们瞧见此人在远处鬼鬼祟祟地偷窥,便将人拿下。”
那男人立即喊冤,连声说只是路过,没有偷窥。
抓人的骑卫立即道:“属下等去抓捕时,此人疯狂逃跑,若未偷窥何必如此心虚。”
男人还在狡辩:“小的一时慌了,这才跑的。”
额乐不再听他多言,翻身上马,淡淡道:“带回去,查明身份。”
“城主!城主!小的冤枉,不能随意抓人啊!”
其中一个骑卫推了男人一把,喝道:“老实点儿,你若无异常,有荣城的规矩,自然不会伤你。”
但他若是有问题……周围的骑卫们纷纷冷笑,随后一个骑卫将人提到马上,一甩鞭子驱马追赶城主。
柔太妃过几日想起来,问起对这人审问的结果,额乐也不隐瞒,直言是探子。
“探子?”柔太妃有些紧张,“那不会还有刺客吧?”
额乐从容,“荣城地处特殊,有探子是常事,至于刺客……倒是不多。”
“那还是有过了?可安全?”柔太妃越想,心中越慌,“两个孩子也在这儿,万一……”
额乐按住她的肩,安抚道:“额娘,躲避乃是下策,拥有自保之力是他们必须学会的。只要一日是我的儿女,一日便不能逃。”
柔太妃还是静不下心,甚至眼泪都开始打转,情绪崩的十分突然。
额乐极力安抚:“额娘,没你想的那般危险,除非有人想要开战,否则绝不敢轻易在荣城动手。”
“真的?”
额乐肯定地点头,“咱们也有探子在对面,若真有危险,我会立即送塔娜和阿古离开的。”
柔太妃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那你呢?”
额乐嘴角含笑,目光坚定,其意不言而喻。
柔太妃的手一点点滑落,强笑道:“额娘在京里不这般的,额娘肯定能理解你,支持你,只是需要些时间。”
她现在心里不安定,一下子极想念檀雅,连额乐告诉她吉兰要来荣城过年,都无心关注。
额乐一直以为额娘们都是从容淡定的,可如今看着额娘的模样,心里忽然对自己实言告知的行为不确定了。
第153章
柔太妃心里存事儿, 状态便有些不对劲儿。
她说要画画给檀雅看,提笔找笔是常事,有时候拿着画笔正画着, 忽然就开始发呆出神, 回过神时, 画纸上已经滴了一大滴墨渍, 四溅开来,一幅画便毁了。
柔太妃只能重画,可这样的情况频繁发生, 她竟是一连许多天都没能完成一幅画。
吉兰和桑斋到达荣城的时候,整个荣城已经没有一丝绿意,各处皆在为过冬做准备, 额乐也加强荣城附近的防卫,隔个三五日还要亲自率骑卫队前往边境处巡查, 几日方能归。
今年蒙古也受到大旱的影响, 作物减产,虽还未到绝种的地步, 但漫长的冬天依旧不能不放松警惕。
额乐十分不放心额娘, 可她责任在身没有办法,吉兰的到来着实让她心里一松。
吉兰也许多年没见过柔太妃, 记忆里这位娘娘年过不惑依旧风韵犹存, 优雅无时无刻不在, 但这一次见面, 她好像变了许多。
“这、这是怎么了?”
额乐蹙眉,忧愁道:“我觉得……额娘好像生病了。”
“可有教大夫查看?”
“看了。”额乐无奈地摇头, “只说了一些郁结于心之类的问题, 药也在喝, 可是毫无好转。”
额乐叹气,“如若知道额娘来蒙古会这般,我宁愿额娘与我相隔千里,至少她是安逸闲适的。”
吉兰劝道:“姑姑,莫要如此说,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二十二叔写信给你,定然是柔太妃娘娘也想念你。余生再不能见,太可怕了,咱们都不想抱憾,只是未曾预料到这一步罢了。”
额乐闭上眼,缓缓低下头,情绪低迷。
吉兰握住她的手腕,“姑姑,我会多陪陪娘娘,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兴许只是咱们多想。”
额乐的嘴角扯起一个勉强的笑,“我走不开,只能拜托你了。”
“姑姑与我,哪还需要客气。”
第二日,额乐早早出城巡城,吉兰起床后便带着儿子来到柔太妃院里,和塔娜、阿古达木一起陪柔太妃用早膳。
早膳后,几个孩子去前院开始今日的课程,她则是提议带柔太妃去逛街,“娘娘,荣城我比您熟悉一些,各街都有好玩的铺子,尤其西街,都是沙俄西洋那边儿的物件儿,京里也不见得能见到,咱们一起去给太妃们买些礼物吧。”
柔太妃闻言,颇有兴致,立即便答应下来。
吉兰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出去,是以早就安排好,她这边儿一松口,很快便能出门。
荣城城内可行马,但不准纵马疾驰,她们要去的铺子,在外城,距离还有些远,吉兰问了柔太妃的意见,最后选择骑马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