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祜有些奇怪,不过回答完额娘的问话,还是问道:“额娘,此处又无旁人,您方才说皇上什么?”
檀雅对着儿子自然没那么多避讳,他问她便答道:“我是说当皇上的都小心眼儿,你瞧吧,那些不安分的或者存在便是不安定因素的,早早晚晚都要被清算。”
雍正皱眉,对胤祜道:“你额娘似是不甚赞同?他不过是为了皇位稳固,若是朝堂动荡,于国无益。”
胤祜便问:“额娘,皇上稳固皇位,也是为了大清江山,您为何有些不赞同似的?”
“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判,我赞同与否做不得准,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连隆科多那样宠妾灭妻、罔顾人伦的人都能重用,你那些兄长们个个都是文韬武略之人,他反倒不敢用还要打压,胤祜认为是为何?”
雍正没说话,胤祜没立即回答,思考片刻后才道:“八哥党羽甚多,若放之任之,恐寝食难安;十四哥在皇阿玛生前极受重用,又战功赫赫,从前朝中便多有传言皇阿玛实际是想传位于十四哥,如今宫内宫外又有许多风言风语,皇上自然不放心。”
胤祜抿抿嘴,道:“儿子并不觉得不对。”
“一朝天子一朝臣,本就无可厚非,额娘也非愚善之人,只是额娘冷眼旁观,总觉着皇上受早些年皇子们争储的影响,自个儿心里也觉着这皇位乃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不然他为何要坚称自己是“孝懿皇后养子”,是嫡出正统?
“一国之主,能让山河无恙、四海升平、百姓衣食无忧,自有江山百姓铭记其功绩,往后旁人再有异心,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先帝的遗诏写得清清楚楚,谁有异议谁就去底下问先帝,可皇上想要得漂亮话,做事也得漂亮到底,叫谁都说不出不是来。”
第76章
这一番话, 听得胤祜心中激荡,雍正亦是心绪起伏。
振聋发聩说不上,可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直接说, 谁怀疑先帝遗诏是假的, 谁就去底下问先帝的人。
生母都没有给他的肯定,竟是从胤祜的额娘这里得到,何其可笑。
谨嫔一后宫妇人, 未曾见识过朝堂倾轧, 思虑过于光明简单,不过言中之意却极有道理,他已为帝王,理应为江山百姓计,不该放太多心神在防备兄弟们之上……
“额娘,那您对儿子有何期望?”
雍正听到胤祜此言, 回神细听。
檀雅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不食民脂民膏, 不做国之蛀虫, 教养好子孙, 便是我的期望了。”
胤祜仔细琢磨后, 笑道:“额娘的期望倒也不难。”
檀雅戳了戳他的额头,“前头倒是不难,可单教养好子孙这一条, 便够你愁一辈子了。”
胤祜还没有子嗣,自然想不到养好孩子有多难, 只理所当然道:“左右额娘们如何教导儿子和额乐, 儿子便如何教导儿女。”
“我可等着看, 你到时是不是这般轻松。”
胤祜亲昵道:“额娘们长命百岁, 到时住在儿子府里,也好就近教导孙儿们。”
“额娘们若是能出宫,恨不得悠闲快活一些,谁要管子再管孙?”
“额娘们能快活,不正是儿子百般所求吗?”
“你啊~”檀雅被他逗笑,笑过才转回先前被岔过去的话,“都叫了十来年胤祜了,若是改名,恐是得习惯一阵子。”
“避讳帝王名讳,这是惯例。”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天色渐暗,胤祜便不得不离开,也未说下次何时来,毕竟他们谁都不知道。
雍正收回心神,拿起他批示兄弟们改名的折子,他是想十三、二十二不用改名,可十三尚且好说,二十二实在师出无名。
如今想来,给十三恩宠的方式极多,也不必非在名字上,不若索性大方些,便挥笔亲写谕旨。
第二日,朝堂上,苏培盛宣读谕旨:“先帝之子皆是朕手足兄弟,既为手足,便特许先帝之子皆保有原名,无需避讳天子名讳。钦此——”
文武百官皆叩赞皇上隆恩。
随后,雍正亲宣一系列政令之后,当着满朝文武道:“近日民间传闻匪夷所思,未免百姓无知而受蒙蔽,朕便将遗诏于正阳门展示一日,若再有妄言之人,以谋逆罪处之。”
“皇上三思——”
立即便有大臣请求雍正收回此令,说是此举恐对先帝遗诏不敬。
雍正想了一夜,如今坐在帝位上的人是他,旁人有异心就是谋逆,他正好光明正大地收拾。遂一摆手,道:“怀疑先帝遗诏,亦是对先帝不敬,两相对比,朕不忍百姓受蒙蔽,愿一力承担对先帝不敬之罪。”
他还亲笔手书一封向先帝请罪之书,命人一同展示于正阳门之前,宫侍还“擅作主张”地诵读圣旨,务必保证百姓们不认字也能听见上头“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一行字。
一国帝王特地命人在内城和外城的交界城门向百姓们宣读遗诏,委实有些失体面,不过效果极佳,不出一日,关于“遗诏真假”的谣言便破除。
这样颇有几分无赖的法子教雍正尝到了甜头,便想在安排兄弟们上借鉴一二,可他想了数日都未能想到合适的法子,就想让胤祜再去他额娘那儿说说话,好寻些灵感。
而他这几日政务繁忙,未曾关注胤祜等人,此时一转念过来,便听见二十正吐沫横飞地对弟弟们说他的福晋。
“我从前瞧我那福晋,是个毫无情趣的,未曾想管理后院竟是颇有手段。”
二十一不赞同道:“兄长后宅之事,怎可说给弟弟们闲话?”
二十摆手,眼神暧昧,“无妨,皇阿玛孝期未过,自是没有私密之事与你们几个毛头小子说。”
二十一的脸顿时一红,羞恼地撇开眼,端起茶杯喝茶。
二十见他竟是想歪了,调侃道:“你这小子,可是想歪处去了?也不必急,再过两年,自有人事宫女教你们知事。”
“二十哥!”二十一恼羞成怒。
二十总算住口,转而对胤祜道:“我那福晋刚嫁予我时可没开窍,许是咸福宫的娘娘们点拨了。”
胤祜闻言,先替额娘们澄清道:“我额娘们有分寸,绝不会插手皇子后院。”
“不算插手,我后院好着呢。”二十嘴角上扬,道,“她不耐烦被后院那些事儿打扰心情,福晋的威严和规矩立起来,府里有些不好处理、容易教人记恨的事儿,便让我那几个侍妾去,侍妾们办得好,她当众赏些东西,办的不好,秉公罚一罚,惹得侍妾们纷纷巴结于她,倒教她落了个公正大方之名。”
胤祜道:“这也是二十哥尊重嫡妻所致。”
二十却是一笑,吊儿郎当地晃腿,“侍妾们再是娇媚可人,也不过是享乐之一,福晋既是能料理清楚,我自然是乐见其成,这才不耽误我潇洒快活。”
二十一闻他此言,抬头问道:“二十哥,你快要开府了吧?”
二十一蔫,“不知道,早晚要出去吧,我还想在宫中多读几年书呢。”
二十一和胤祜对视,颇为怀疑他的话,什么时候能偷懒便偷懒的二十哥竟会想要多读几年书了?
而二十也不用两人问,自顾自地叹气解释:“开府的银子早晚都会给,可出宫之后花销全都得自个儿承担,哪有宫里好。我这整个院儿的衣食住行全都有人管不说,我只需要应付应付读书骑射,多轻松!出宫还得当差,麻烦。”
“要是皇兄愿意,我是愿意一辈子在宫里陪着皇兄的。”
胤祜、二十一:“……”果然是他们二十哥。
雍正却是“嘭”地一拍桌子,吓得满殿太监哗啦啦跪一地,皆不知皇上为何发怒。
二十尚不知他即将倒霉,还翘着二郎腿畅想道:“我记得十六哥还是十七哥来着,将近二十才开府,我要是二十岁开府,没准儿嫡子也能生在宫里,到时候接生嬷嬷、满月抓周全都由内务府安排,省了我们多少事儿。”
雍正咬牙冷笑,吩咐道:“苏培盛,去问一问,胤祎的府邸修建的如何了,催一催。”想在宫里生孩子过周岁,休想!
苏培盛立即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苏培盛重新回到原地,恭敬立好听令。
“朕欲整顿吏治,恰有御史参折数人未决,廉亲王胤禩官声极佳,特命其彻查贪腐。”丝毫不在意胤禩的理藩院尚书所管乃是蒙古、西藏等外族事务。
苏培盛等皇上写好圣旨,双手接过,恭敬告退。
雍正又叫住他,道:“近年来八旗多有乱象,勒索外吏、互相倾轧、不务正业荒废骑射、赌博……十四贝子乃朕一母同胞之弟,理应为朕分忧,肃清八旗恶习。”
雍正确实有整顿八旗的想法,不过政务繁忙,八旗各旗主又势大,暂时还未想出头绪,本想徐徐图之,不过此时决定将事情推到十四身上,便干脆在旨意上令十四就此事呈一封折子上来,到时便是他有些想法,也都算作十四所想。
他提笔刷刷写好,甚是满意,嘴角微微上扬,对苏培盛道:“胤祎府邸的事不用问了,朕爱护幼弟,想让他多在宫中住些日子,不过他的年纪也该做些正事了,正好朕刚继位,礼部事多,就去礼部虚心学习吧,让礼部尚书尽管使他做事。”
“是,皇上。”
雍正心道:朕实乃仁德之君。
第77章
廉亲王胤禩和十四贝子胤祯在先帝时期关系便不错, 这次一人得了这么个差事,为难之余,便聚在廉亲王府邸, 同在场的还有九贝子胤禟和敦郡王胤俄。
十四贝子性子莽,坐下来便拍着桌子道:“他就是想抓把柄, 好光明正大地给我和八哥难堪。”
雍正帝交给廉亲王和十四贝子的差事, 皆不好做, 可即便知道不好做,两人也不能不做, 甚至以防新帝抓住一丝机会料理他们,两人还要尽可能做好。
也正是因此, 才越发教十四贝子愤懑, “说得好听, 手足兄弟……我与他一母同胞,封老十三那个被皇阿玛厌弃的做亲王,倒是来夺我兵权,还让八旗官员举报旗主违法之事,说是我进献的好办法……”
十四贝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摆着让我得罪人,真是阴险!”
廉亲王温和地劝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皇上既有打算,你那差事想必也不难。”
十四贝子冷嗤, “从前只当我这同胞兄长面冷严肃, 如今算是知道,真真是个心思险恶的, 坏事儿全是我的主意, 前几日早朝说要给八旗子弟增添进身之阶, 重设翻译科,倒是不往我身上推了。”
敦郡王抱着手炉,心道:我早就知道皇上心思险恶,吓得老子一解手就想起他,撒尿都不利索了。
“做靶子又不用颠簸,好歹还安稳地待在京里呢。”
他是有心理阴影的,因而雍正帝命他送来京祭祀先帝却病死的蒙古活佛灵龛回喀尔喀蒙古,顺便持印册赐奠,他纵是心有不愿,也不敢违抗,不日就将启程。
九贝子亦是要离京的,不过他没有胤俄那份乖觉,数次称病推脱晚些去西宁驻守,雍正都未准,也是不能安稳待在京中的。
他本就为他们这一系失利而追悔,额娘宜妃又遭新帝斥责,此时神色不免阴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这些人,早晚要被磋磨死。”
敦郡王道:“皇上要名声,咱们好好当差,总不会真的下死手吧?”
九贝子冷笑道:“八哥不是刚因为彻查贪腐不利被训斥吗?”
另外三人皆沉默,又有几分悲凉,心知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他们上位,想必也不会放过争了十数年的政敌。
而他们四人前脚刚聚在一处,后脚便有人向雍正禀报,雍正对老八一党是真的不喜,一听到下头的禀报便是一阵冷笑,强压下来,询问道:“都有谁上折子迎先帝遗妃出宫?”
苏培盛躬身答道:“回皇上,廉亲王请旨迎惠太妃出宫,恒亲王欲迎宜太妃出宫,诚亲王欲迎荣太妃出宫,淳郡王、履郡王也都呈了折子。”
雍正命人将几封折子找出来,独独抽出老七和十二的迎养折子,朱笔御批:子孝母慈,是为佳话,朕心甚慰,准。
而另外三人的折子,御批却不相同,其中又加了一句:母子乃为不可割舍之人,母可凭子贵,子亦可凭母贵,反之亦然。
其意是要提醒他们,无论是儿子做错事还是母亲做错事,都不是一人之错,若不想牵连亲人,最好三思而后行。
雍正自昭明自己“先帝亲选”的正统之帝后,底气足了许多,这些有警告意味的话也会直接写出来,而非绞尽脑汁使计谋除之。
有些道理,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大多数人私心甚重,不愿意宽容,他并不否认,也并不以为错。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他如今也并不想宽容,先前种种安排,不过是将刀子递到他们自己手里,如果他们依旧要和他作对……
雍正低喃:“那便不是朕不仁德了……”
苏培盛隐约听到圣上的话,整个人越发躬身,不该听的都装作没听见。
雍正命人将他的御批传达下去,又问起宁寿宫后那几座荒废宫殿的修建进度。
“回皇上,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命人去询问过太后娘娘和众太妃太嫔,已经着人告诉工部的大人了。”
宁寿宫是先帝为先皇太后所建,各处皆好,只需要稍事休整便可,但是先帝遗妃甚多,雍正私心里也不想咸福宫几位胤祜的额娘从咸福宫出来后住处逼仄不堪,便做主将宁寿宫后头那一片宫殿重修,咸福宫与佟佳贵妃关系不错,到时将她们一行人分在那里。
还有额乐和她的几个伴读,再加上他刚收为养女的侄女们,都可以安排到那儿,如此便不需要再安排旁的先帝妃嫔过去,这些人待在一处,想必也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