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出此安排后,便让太监去问过对往后要住的屋子有何要求,可以着工匠们打造整改。
“太妃们都提出了什么要求?”
苏培盛细数道:“佟佳贵太妃无甚要求,宣太妃那儿,是谨太嫔提的,说是请给宣太妃一间采光通风好的屋子,最好有地龙;宣太妃礼佛,也要能放下佛像和蒲团;还有……”
“还有?”
雍正失笑,二十二的额娘还真是丝毫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苏培盛瞧着圣上心情不错,闻弦知意,也带上几分轻快道:“谨太嫔确实对宣太妃事事周全,反倒她自己,并无多少要求。”
雍正含笑点头,随后吩咐道:“太妃们年纪越来越大,确实要多注意,教工部将那处宫殿作太妃寝居的屋子全都建上地龙,费些时间也无妨。”
“是,奴婢这就命人去传话。”
雍正摆手让他去,再拿起折子时,深深吸了口气,眉头又重新皱起来。
没多久,皇上准许几位附和出宫荣养条件的先帝遗妃出宫的消息,便在后宫传开。
新皇后的册封礼还未办,雍正帝也不急着让后院女人们搬进宫,加上太妃们的住处还未准备妥当,是以众人还都待在原来的宫殿。
其他人往后的日子都要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过活,唯独这些好命的能出宫去荣养,一时间其他人说起几位能出宫的先帝妃子,都是羡慕嫉妒的。
咸福宫里,檀雅等人早就有准备,除了盘点自个儿的东西,其他时间都凑在定嫔身边,实在是她这一出宫,再不能日日见面。
定嫔六十多岁的人,平素最平和淡然,得了圣上准出宫的话,也忍不住在几人面前红了眼。
宣妃与她相伴了半辈子,握着她的手道:“履郡王为人稳妥孝顺,你能出宫去,我们心里都祝福呢,总好过一直守在这宫里。”
檀雅也红着眼,却尽量欢快道:“胤祜说了,等他开府,也向皇上请旨,先接宣妃娘娘出去,到时无论是宣妃去履郡王府里小住,还是您到胤祜这儿小住,都好啊。”
定嫔拿着帕子轻轻拭泪,毫不犹豫道:“那我定是要到二十二那儿长住的。”
宣妃爽利道:“就是给你养老送终,胤祜也是愿意的。”
“哪能真让二十二给我养老送终,这不是戳胤裪夫妻脊梁骨吗?时不时住一住就行。”
“成!”宣妃道,“左右到宫外不如宫里规矩多,还不是想如何便如何,耐心等几年便是。”
定嫔脸上有了几分笑模样,却也有些许担忧,“密嫔也五十多了,可她生的几个皇子还都是光头阿哥,都不够格请旨,咱们胤祜就算大婚开府,也不知能不能有爵位呢。”
檀雅见不得她们这般,扯着苏贵人上前,将宣妃和定嫔搂住,乐观道:“未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呢,及时行乐才是,总有相聚的日子。”
苏贵人瞧着檀雅的笑脸,嘴角上扬,附和道:“不如珍惜相聚的日子。”
檀雅眼睛一转,笑道:“娘娘,机会难得,不如咱们同塌而眠啊?”
宣妃立即嫌弃地甩开她的手,“你当是额乐那些小丫头呢?还未要晚上住在一处小声说话,别拉着我掺和。”
“娘娘,来嘛——”
宣妃不理她,转身边走,檀雅跟在后头歪缠,离别在即的不舍尽数打乱。
定嫔瞧着两人的背影笑,笑着笑着,嘴角渐渐落下,喃喃:“这还没走,我就后悔了,向来困住人的从来不是院墙,是心啊……”
苏贵人听见,劝慰道:“谨嫔歪理颇多,可有一言,嫔妾是赞同的,人活着,有机会尝试,还是要多尝试,您这一辈子,见识过宫里的种种,也该尝尝跟履郡王母子亲情滋味儿,也过过寻常人家含饴弄孙的闲适日子。”
这也是定嫔愿意出宫的缘由,她前半生甚至未曾与儿子有过一日相处时光,为人母亲的,如何能不遗憾心痛?
檀雅三人就是知道定嫔心里实际是惦念着履郡王的,所以一直都表现的极赞成定嫔出宫,便是有不舍,也绝不会出言留她,免得定嫔真就不愿出宫了。
而如今,既然分别已定,更应该多留些回忆。
是以檀雅越发积极地劝说宣妃同意一起住,宣妃只是嘴硬,实际心软的很,被檀雅缠了许久,半推半就地松了口。
宣妃那儿的炕大,四人自然是要去宣妃那儿,用过晚膳,四人围了一圈儿泡脚,然后又一同上了热炕。
不过奇怪的是,四人谁都睡不着,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这么安静地躺着。
额乐也知道了她定额娘要出宫的事儿,心里不舍,特地从西三所回来,悄悄进了西配殿准备爬床,然而一进去,哪里有定额娘的影子,连铺盖也不见了,脑子一懵便以为定额娘走了,当即大哭起来。
她这动静不小,同道堂立即便亮起灯,西配殿值夜的宫女也匆匆忙忙从隔间出来,她是得了主子的话,脱了衣服安生睡觉,哪想到会有人进来呢?
“格格,格格,您怎么哭了?”
额乐满脸泪,模糊地瞧着她,哽咽地问:“我定额娘呢?”
“娘娘今夜在同道堂睡,谨嫔娘娘和苏主子都在那呢。”
“呜呜呜……嗝。”额乐哭声一顿,放下抹眼泪的手,“在同道堂?”
宫女都顾不上拢衣服,拿出帕子为她擦泪,“您要过去吗?可不能这么去,否则该皲口子了。”
额乐尴尬,抢过帕子捂着脸,急急地往出走,边走边道:“莫管我,我走了。”
“您可要去同道堂?”
额乐摇头,闷头跑回自个儿屋子去。
檀雅四人听到宫侍回禀,得知这丫头竟是闹了这么一出笑话,皆有些好笑。
原本说好了,就当作这一晚什么都没发生,不嘲笑额乐,不想第二日那丫头也假装自己昨夜没回来过,还串通了另外几个丫头。
檀雅她们当着姑娘们的面儿还绷着,一背着人,立时便笑开来。
第78章
雍正元年正月下旬, 雍正帝请皇太后乌雅氏后下旨,封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为皇后,侧福晋年氏为贵妃, 三皇子弘时生母李氏为齐妃,四皇子弘历生母钮祜禄氏为熹妃, 弘昼生母耿氏为裕嫔,格格宋氏为懋嫔,格格武氏为宁嫔,侍妾郭氏为常在, 侍妾张氏为常在。
新帝后妃的住处也定下来, 坤宁宫已充作祭祀之用,不作为皇后居所,皇后的寝殿定为长春宫, 这里曾经是先帝孝昭皇后的居所, 自孝昭皇后薨逝后便封宫, 如今已命人开锁修整, 待皇后乌拉那拉氏入住。
另外, 东西六宫, 皇太后乌雅氏的寝殿永和宫不安排后妃入住,雍正指给年贵妃的寝殿是翊坤宫,齐妃的寝殿为承乾宫, 熹妃的寝殿为景仁宫,另裕嫔将住进储秀宫,懋嫔住进钟粹宫,宁嫔则是住进延禧宫。
雍正帝如今妃嫔并不多, 嫔及嫔以上可做一宫主位的皆已有去处, 咸福宫被空置下来, 后宫众人皆未放在心上,连咸福宫几人亦是不曾多想。
她们如今有些旁的烦恼,那便是按照祖制宫规,德妃既然成为皇太后,她又未曾免除请安,太妃们和新帝后妃都要晨昏定省,新帝后妃还未入宫,便只有众太妃太嫔前去永和宫晨昏定省。
先帝后宫多年没有中宫娘娘,当年孝惠章皇后还在世时,也并不要求妃嫔们日日去请安,是以这些遗妃们都已经许多年没这般晨昏定省过了。
檀雅从前位卑,没有资格请安,如今晋了嫔位,没想到还得日日早起,简直要了命了。
前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后宫不也是一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搁在三十年前,谁能想到会有今日这般境遇转变呢?
可佟佳贵妃、宜妃郭络罗氏、惠妃纳喇氏等人心气儿高、骨头硬,敢称病不去,檀雅等人却是不敢的,哪怕起床再困难,依旧识时务地日日不落。
每当这时,檀雅就极羡慕苏贵人不用起床,顺便再羡慕一下定嫔熬一段时日就能出宫。
苏贵人如今也不似初时那般端着了,瞧檀雅不快活,她便故意作出被吵醒的慵懒模样,披着外衫,边用手遮住哈欠边道:“早去早回。”
檀雅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酸唧唧地说:“也要我们说了算才成。”
苏贵人手下嘴角翘起,眼睛里也尽是笑意,毫不遮挡她的幸灾乐祸。
檀雅哼了一声,“苏姐姐还笑,不想想,额乐也跟着日日早起呢。”
苏贵人依在门框上,随性道:“学以致用,否则这么多年的规矩不是白学了吗?”
“苏姐姐可真是好额娘……”
这时,宣妃出来,瞧见苏贵人衣衫单薄,皱眉道:“快回去,当自个儿是石头做的呢?生病了有你受的。”
苏贵人拢了拢外衫,冲宣妃和定嫔一福身,随后便退回到屋内,目送三人离开。
二月二刚过,京城已经有了几分春意,不过晨间还是有些霜寒,宣妃坐着小轿,檀雅和定嫔走在边儿上,三人都穿的厚实,手里也都拿着手炉,瞧着便暖和。
储秀宫门前,和妃瓜尔佳氏也是这个时辰出来,正巧碰到她们,便指了指自个儿身上的厚披风,道:“往年这个时候宫里都有妃嫔穿春装了,今年做衣服也都是照往年惯例,昨日冷,瞧见你们几位面不改色,估计今日都不会那般傻了。”
她们这些女人先前要为悦己者容,如今先帝已逝,孝期只能穿素净的衣服,有何必要再冷着自个儿?
而教和妃说准了,她们一行人一到永和宫,前些日子穿上春装的人又都重新穿上了冬衣,乍一瞧还以为是寒冬腊月呢。
先帝高位遗妃,只来了成妃戴佳氏、宣妃和和妃,再加上几个嫔,混到这份上,还能若无其事地给皇太后请安,都不是那等争强好胜的,因此一众人坐在堂内,说话的气氛十分平和。
檀雅是在场先帝遗妃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旁的妃嫔都五六十岁,和妃、勤嫔陈氏、高嫔这样四十出头,还算是年轻的。
这个岁数的女人,旁的不好聊,便多关注着额乐她们几个小姑娘,这问一句,那问一句,直到雍正帝来向皇太后请安,众人方才至了问话。
雍正从前便对生母极为孝顺,登基以来更是一副至孝天子的表现,日日都要先来给皇太后请安,然后再回前朝去忙政务。
他对先帝遗妃们亦是尊重,并不受众人的礼,语气温和地问候她们。
这些日子请安,他每日都要说这些话,皆由宣妃三个皇考妃子答话,檀雅等嫔位只需保持安静便可。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皇太后乌雅氏才姗姗来迟,对雍正和众遗妃的请安问好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坐在左手边儿。
一下子成为先帝后宫最大的赢家,皇太后便是对皇上亦是骄矜,眼在下首一扫,又未瞧见那几位,语气略有嘲讽道:“果真是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中用了。”
雍正眼中亦有几分不满,在他看来,不尊重皇太后便是不尊重他,往下想便是对他这个帝王不满,只是宜、惠等人是托病不来,他到底不好指责什么,倒显得他刻薄不容人。
众人皆垂眼不言语,檀雅不知旁人心中如何想,只她觉得,另几位确实有些放不下身段和高傲,可这位皇太后娘娘,也着实有几分不大气。
她们这些大妃,争宠几十年,想必熟知彼此的心性,是不是心中不敬且不说,恐怕也有知道皇太后绝非好相与的原因。
檀雅抬头,快速打量了一眼皇太后的脸色,粉遮的极厚,瞧不出面色,不过嘴角、眼袋下垂,眼下青黑比先帝刚去世时严重许多,眼里有清晰的红血丝,整个人气质十分阴郁,仿佛处于什么临界点。
而皇太后嘲讽完那几个人,便转向雍正,“皇上若是忙,不必日日来,我一介妇人,不敢耽误你的正事。”
雍正抿紧嘴,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明显在忍耐情绪。
下首诸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在叫苦,总这般,怕是要短寿的。
而皇太后乌雅氏瞧着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说出的话越发像是刀子一样,“皇上若真有孝心,也好让我瞧瞧你弟弟过得好,否则本宫便是走了,也不瞑目。”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檀雅眼皮一跳,不敢抬眼去瞧那对母子俩,又担心几个孩子吓到,便用余光去瞧额乐她们几个。
伽珞、茉雅奇都安分地低头,就额乐是个傻大胆,低着头,可身子微侧,檀雅看不见她的正脸都知道这丫头那一双大眼睛定是滴溜溜地转,说不定就想趁人不注意瞧上几眼呢。
檀雅微微侧头,死死地盯着她,一见她余光扫过来,立即瞪了一眼警告她。
额乐缩了缩脖子,这下总算老实了,乖乖地双腿并拢,眼睛瞧着膝盖,一动不动。
雍正原本因为皇太后的话在强忍怒火和悲愤,目光扫过先帝遗妃们,恰巧瞧见谨嫔和额乐的小动作,一顿,莫名便平静许多。
这世间的额娘,纵使偏心,也不该对亲生儿子毫无慈爱之心,如此,便不是他的错……皇太后都能当着旁人的面与他难堪,他又为何要一味隐忍呢?
雍正眼神平静地望着皇太后,直言不讳:“太后心中,我交与十四重任倒成了不是,难道要十四一个先帝亲封的抚远大将军像个寻常富家翁一般荣养起来才如您的意吗?”
檀雅嘴角抽了抽,这是偷换概念,皇太后想要的重用当然不是雍正所指。
而皇太后也确实生了怒,戴着指套的手指死死攥紧木质扶手,手背青筋泛起。
檀雅实在不敢再听下去,手指绞在一块儿,最后一咬牙,装作腿软滑落在地,然后颤着声音告罪,“嫔妾知错,请皇上恕罪,太后娘娘娘娘恕罪,嫔妾告退。”
宣妃和定嫔反应快,立即便起身告退,其他人也不想听这对母子之间的争吵,也仗着她们是先帝遗妃,辈分在这儿,迫着皇上让她们离开。
皇太后脸色难看,瞧她们也都带着嗖嗖冷意,倒是雍正,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宣妃等人,颇有风度地出声让她们离开。
一众遗妃出了永和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宣妃面色沉静地叮嘱道:“咱们今日如往常一般请安后离开,回去莫要与人闲谈是非。”
众妃应声,迅速告别分开。
永和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