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看到他的眼神,感受到他的细微情绪,眼神软了下来。
胤祜出了养心殿,此时已晚,不便再去安寿宫,他便先让人将那书箱带回阿哥所,然后往咸安宫去。
废太子胤礽自从回京,便又成了被拘禁的状态,外人轻易进不得咸安宫,他也不能随意出去,只有胤祜和弘历,因着半师之谊,偶尔会派人问候一二。
胤祜忽然到访,胤礽有些惊讶,一问,得知雍正预备派人出使西方,沉寂下来的心瞬间又剧烈跳动起来。
“二哥,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真的要去吗?”
一个人的状态从眼睛能看出来,只不过数日未见,眼中光彩仿佛一下子暗了三分,教人看着心中不得劲儿。
然胤礽却是忽然浑身充满力气,朗声笑道:“无妨,有生之年能去大清之外见识一番,足矣。”
胤祜见他如此,便不再劝,只请他好生养好身体,等待出发便可。
胤礽颔首,又托他转达:“还需多做些准备,请皇上送些西学相关的书籍来。”
“好。”
胤礽原本懒散地躺在软榻上,此时精神十足,便招呼人送些酒来,还问胤祜:“可要饮些?”
胤祜也十七岁了,游学时早就和弘历一起偷偷喝过酒,是以并不推辞,欣然应允。
酒端上来,胤礽也不用人伺候,倒了一杯便一饮而尽,轻笑:“微服三年已是不易,我还当余生便要在此终了,未曾想,我从前看低了老四……”
胤祜慢慢喝,像是没听见二哥对皇兄的称呼。
雍正听到他这般说,心中自得非一般可比,少年时仰视、中年时视作对手的人,如今在称赞他呢。
而下一瞬,胤礽便又是一声轻笑:“我这一生,能尝遍世人难遇之滋味,老四却是没机会了,不知心底多羡慕。”
雍正:“……”当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还有机会见识他国的异景,他可太宽容了。
胤祜带着一身淡淡的清冽酒气回到阿哥所,第二日傍晚,便带着那些书来到安寿宫。
檀雅一见他身后随侍抬得木箱,立即便想到是什么,略显焦急地问:“是那些书吗?你从哪儿要回来了?”
“是。”
胤祜命人抬到她跟前,将经过说了一遍,语气中不乏感激。
檀雅打开木箱,闻到木箱里没有一丝潮味儿,只有纸香和一丝淡淡地药香,这味道极熟悉,她便拿起一本凑到鼻尖,疑惑:“这防虫的药香味儿,可不像是随意放置无人管的,到底是皇上身边儿伺候的,好生精细。”
雍正早在他提起药香时,心便微微提起,听到后头才缓缓放下。
檀雅又随意取了几本书,翻了翻,奇怪:“不像新书,好似被翻阅过的旧书了。”
胤祜一听,微微探头看,“是吗?”
雍正的心又提了起来,并不想有人怀疑他帝王的威严。
但檀雅宫中生活十余年,早就学会不多想才能快活,是以立即便抛开那些疑问,直接翻开一本游侠传,想要看看好看否。
胤祜见额娘已经没心神搭理他,便退出去,跟另外两位额娘都请过安,这才离开安寿宫。
只是一路上,胤祜想着额娘所说的话,再想想从前一些事,总觉着有些违和之处,偏又摸不着头脑,实在奇怪。
檀雅说抛开不想,便真的不想了,一头扎进那游侠传里。
古人写仗剑江湖也十分波澜壮阔,行侠仗义、恩怨情仇、波折横生,完全不似才子佳人的话本那般俗套,其中间或夹杂着游览名山大川的描述,亦是引人入胜。
还有些旁的书,游记、地方志异、神鬼传说、甚至还有几本刑狱官破案的话本,几乎都比才子佳人好看,也不知内务府审查的标准是什么,不好看的给她送过来,好看的全有不妥当。
檀雅看得入神,书不离手,时而笑时而微微蹙眉,有时甚至气得在心里骂几句,若是天黑未看完一本书,她便辗转反侧,脑子里全都是那书中情节,颇有几分废寝忘食的意思。
宣太妃和苏贵人已经听说她沉迷话本子,有一日瞧她吃饭都带一本出来,宣太妃便忍不住说她:“你多大的人了,看个话本连饭都不好生吃了?”
额乐和叶楚玳偷笑,不过更加好奇,眼睛不住地瞄她手里的书。
檀雅现下看得是一本破案的话本,里面有描写死状和仵作验尸的情节,不想两个姑娘吃不下饭,便合上书,对宣太妃笑道:“确实有意思,娘娘您可要看?”
宣太妃原想拒绝,但又没拒绝,竟让她拿过来几本瞧一瞧。
额乐和叶楚玳也撒娇说想看,檀雅手一挥全都答应下来,回去将她看完的分出去,让她们看完互相换一换,全都看过,再来她这儿拿新的。
她们这儿看书沉迷,连打麻将都不积极了,檀雅前些日子还组织太妃们写话本,夸下海口要排一出自己的戏来,组织的人忽然就见着人影了,那边儿事情耽搁下来,自然要找来。
檀雅不得已,便又分了几本书给她们看,不知怎地就在两宫传开来,来她这儿问书的越来越多。
没看过的她实在舍不得借出去,不然不知道就传到谁的手里,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回来,干脆就让宁寿宫的太妃们组织了一个读书会,就在原来穆太嫔住的屋子里,让她们只能在屋里看,不能将书带出去。
安寿宫这边儿人少些,倒是没那么麻烦,不过书就那么些,有的看得快有的看的慢,渐渐就更换不及时了,有些闲来无事的太妃,竟是动手抄起喜欢的书来。
既是开始抄,就有抑制不住自己写的,而且因为近来看得杂,常有奇思妙想,檀雅大力鼓励支持,还送笔墨纸砚,唯一的要求便是写出来一定要给她一份。
自产自食,简直完美。
创作之路,道阻且长,只要她们不放弃,檀雅耐得住性子等。
寻常宫里过年的气氛十分浓郁,宁、安两宫不外如是,今年因为这些吸引人的话本子,太妃们连过年那些传统活动都不甚上心了。
两宫之外却不是如此,往年如何,今年依旧如何,宴会、祭祀……一样不落。
太妃们悠闲,雍正确实一点儿不闲,他的嫔妃们和皇室宗亲们也都日日赶场似的忙叨。
胤祜回京后,偶尔也见过几位兄长,但是直到新年皇室家宴,才有大半兄长同时到场,他全都见到的机会。
而这一见,胤祜便发现了点不同寻常,“二十一哥,我怎么瞧着,兄长们好似个个都瘦了?”
二十一抬头,一眼扫过去,“有吗?”
胤祜点头,先指了指最明显的十哥胤俄,“我记得我出宫前,十哥笑起来弥勒佛似的,如今脸上都棱角分明了。”
“十哥确实,不过还是一样的精神抖擞。”
胤祜又看向其他哥哥,虽说精气神瞧着也都不错,可仔细打量,确实瘦了。
说到精气神,胤祜目光停留在九哥胤禟身上,凑近二十一哥,“九哥眼底那青黑,身体还好吧?”
二十一点头,“只听说偶尔染风寒,没听说染过大病。”
“没生病……那这是得多累啊?”
胤祜知道九哥主理出使的一应事宜,事事亲为,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我一会儿问问九哥,可有能帮忙的。”
二十一常见兄长们,并不如他那般大惊小怪,转而问道:“你真要随使团出使?”
胤祜点头,“我想出去看看。”
二十一不甚赞同,却也没出言左右他的决定,只问道:“你额娘们愿意你出去?海上可危险莫测……”
“我额娘们虽担心我,却并不阻止。”
二十一闻言,感叹:“宣太妃她们实在开明,竟是连这样的事情也支持你。”
胤祜嘴角上扬,片刻后又降下来些许,有些歉意道:“我若出使,归期未定,实在有些愧对未来福晋。”
再有三个月便要大婚,大婚没多久便要留福晋一人在家中,便是胤祜一心向往出使,也觉得有几分不该。
二十一微微扬眉,“若你未来福晋舍不得,你会不去吗?”
“不会。”胤祜答得坚定,“我会与她好好解释,求得她的谅解,加倍对她好。”
二十一瞧他神情,若有所思道:“西方列国我是没兴趣的,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幅员辽阔的大清是什么模样了。”
“若有机会,二十一哥定要去看看,绝不会失望而归。”
第106章
即将大婚的四个皇室子, 先帝二十一子胤禧辈分最大,婚期定在二月十八,正好过了皇室最忙的正月。
纳兰夫人耿氏果然给女儿准备了极丰厚的嫁妆, 表面上就已经极近丰厚, 在历来的皇室福晋中都是数得着的多, 私底下的压箱银虽无人得见, 但想一想便可知, 绝对不会是小数目。
而嫁妆太多,也有些烦恼,幸好皇上当初让最小的两个弟弟搬到中所去, 这才腾出了不少地方,否则阿哥所几乎要摆不下了。
现在是勉强摆下了, 待到新嫁进来的二十二福晋倒出空收拾,恐怕也要废一番功夫,更不要说他们出宫开府时还要再搬一回。
但无论是贵太妃瓜尔佳氏, 还是纳兰家,谁都没提过不晒嫁妆。
小夫妻两个自小相识,前些年因守礼而不甚熟悉, 却都是颇有才华的低调性子, 两人一起读书一起作画,十分相宜, 感情融洽。
舒尔常来宁、安两宫请安, 檀雅瞧她容色娇艳,便知和二十一相处的极好,越发期待茉雅奇嫁进来, 也在儿子面前露出几分。
胤祜微微有些吃醋, “额娘从前便待格格们好过儿子, 大婚后,儿子岂不是在您这儿更没了位置。”
檀雅理直气壮,“你们这些小子,十天半月也难见一面,你还总想往外跑,额娘们都不拦着你了,还不准我们喜欢更贴心的吗?”
一提起“往外跑”,胤祜便有些理亏,哪还好继续故意说那些拈酸的话,而是为难道:“出使的时间已经大致定下,儿子在想何时跟茉雅奇说合适一些。”
檀雅没法儿给出确切的建议,只说道:“千万别洞房花烛夜说。”
胤祜点头,“儿子再想一想吧。”
他“再想一想”的结果便是,等到大婚后当面交流。而现在,他还有另一件事情,颇有几分难以启齿。
二十胤祎作为胤祜亲近的兄长,知道这个弟弟没有人事宫女,悄悄给了他一本春宫秘籍,胤祜一直没有打开。
眼瞅着明日便是大婚之期,雍正问他:“你不学习一二吗?万一在福晋面前出丑……”
胤祜手按在秘籍上,依旧没有打开的意思,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问话:“先生,你难道要跟我一起看吗?”
雍正:“……并没有这个兴趣。”
胤祜便道:“那我稍后看,请先生稍稍避开。”
头一次被驱赶,还是为了看春宫图,雍正没有不高兴,反而有种“自家的孩子长大了”的复杂心情。
而胤祜不知道他的复杂,犹豫片刻,不好意思道:“先生,胤祜洞房时,您不会感觉到吧?”
雍正:“……自然不会。”他是能够自主的,并没有听床脚的爱好。
胤祜放心下来,脸上浮起轻松的笑,一边拿起书一边道:“先生,胤祜要看了哦~”
雍正:“……”立即抽神离开。
胤祜一个人悄悄研究了许久,晚间辗转反侧,面目熟悉的神女入梦,第二日起床时满心羞涩。
二十一和二十二两位先帝之子年龄相仿,又是同期赐婚,婚期临近。纳兰家为二十一福晋准备的十里红妆在先,佟佳夫人自然不愿意女儿面上无光,是以表面上的嫁妆又丰厚了一分,生生又来了一场十里红妆。
不出一月,京城百姓接连见了两次十里红妆的场面,热烈讨论之余,纷纷开始猜测富察家的格格出嫁,会否也有这样的场面。
富察家压力大极了。
三家都是八旗大姓,也都是一流的贵族,然那两家子嗣单薄,且全都是独女,所以才能如此豪爽地给女儿准备嫁妆。
富察家子嗣众多,还需得为其余子嗣和日后家计考虑,是以富察家人瞧着二十一福晋的十里红妆,心中滋味儿难言。
不过这是他们一家需要愁的,胤祜将福晋迎回宫中,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系列礼走完,新婚夫妻二人向皇兄皇嫂行过拜礼才算是礼成。
整个南三所全都热闹不已,年长的兄长不会闹年幼的弟弟,二十却是领着二十三、二十四还有弘昼三个咋呼个不停,一个劲儿要灌胤祜喝酒。
弘历和二十一担心胤祜喝太醉,一直帮着他挡酒,后来就被胤祎拉去,让他们代胤祜喝。
弘历不爱饮酒,偏又推辞不过,如今酒量尚浅,没多久就被灌得有些发晕,二十一亦是如此。
胤祎也知道分寸,适可而止,意思意思让胤祜喝了两杯,劝新郎酒这个热闹就这么过了。
新房里,额乐、吉兰、叶楚玳和舒尔全都在陪着茉雅奇说话,许是因为身边都是熟悉的人,茉雅奇并没有在娘家时想象的那般紧张。
当然,如果额乐没叫她“二十二嫂”的话,茉雅奇还会更镇定一些,现在脸颊都红透了,那红一直延伸到衣领之中,娇艳欲滴,十分可人。
其他人纷纷偷笑,互相之间挤眉弄眼。
吉兰和叶楚玳对视一眼,故意一同喊了声“二十二婶”,瞧见她羞的不行,几人笑得更开心。
茉雅奇又羞又气,恨不得掀开盖头,瞪几人几眼才好。
“你们只管笑话我,好像没有这一日似的。”茉雅奇听着声音,微微转向舒尔,“你大婚那日,她们也是这般笑你的吗?”
舒尔抬起帕子掩唇一笑,道:“有是有,所以如今才风水轮流转,转到你这儿了。”
茉雅奇侧身,头上的盖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抖动,“算我白对你们好了,竟然这么取笑我。”
额乐走到她身边,两根手指夹住她的袖子,问:“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