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辞隐忍怒意道:“你信不信要是没上我的车,你一会儿就要被抬上别的车了。”
“为什么?”庄理将信将疑道,“琪琪是做这种营生的?”
叶辞嗤笑,“你觉得万以柔好体面是么,她要让一个人完全为己所用,什么下三滥手段做不出来。”
庄理很是惊诧,“琪琪是万以柔的人?虽然……我隐隐约约觉得办公室里面是有点古怪,但你知道为什么还用她?”
叶辞看了庄理一眼,意思当前的问题更紧要。庄理便敛下装模作样的调侃意味,艰难地问:“那,什么是下三滥手段?”
“你觉得发生什么事情,你和万克让会彻底玩儿完?”
“可是,看起来琪琪只是让我出来联谊啊……这么多人的地方。”庄理脊背发凉,连声音也微微发抖。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至少还是你的太太。”
“瑾瑜——”叶辞缓缓说,“我女儿以前有个家庭教师,万以柔把她的照片甩到我面前,告诉我这种人不适合待在我们家。”
“那这个人后来……?”
“没处去,我只能安排她去美国念书。”
庄理沉默片刻,“难道不是因为你有错在先?”
叶辞笑了下,“庄理,这种事谁对谁错呢。我只是想尽力保护你。”
庄理脸色惨淡,“我不该和阿让在一起的对吗?他们不是调查了我的背景嘛,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制造把柄来拿捏我……”
“这些事我不该告诉你的,但说到这儿,也无妨了。你的过去,你的老家和小时候的名字,他们不知道的。”
怪不得同万克让父母见面时,他们并没有提及令人难堪的事。资料是从内地递过来的,以叶辞在那边的势力,暗中掩盖事实并非难事。
庄理别过脸去,略略平复心绪后才说:“叶辞,我是不是要感谢你,感谢你对我这么‘体贴’?”
“倒也不至于。”叶辞抬手欲触碰庄理的头发,却是收回了手,“不过,你今天是让我有一点儿伤心的。”
“叶辞,我可不可以问——”
“你问。”
“你对叶太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庄理鼓起勇气直视叶辞。
叶辞好似有些伤感,过了会儿说:“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
庄理还想问,婚姻对你来说是什么呢?但想也不会得到答案。至少她现在清清楚楚知道了,他从头至尾根本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他和任何男人一样。
“为什么是……”
“我”字没能说出口,叶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庄理垂头,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无理。但我需要付下个季度的房租,手头已经没有余钱了。”
叶辞捏了捏眉心,“你的生活费、学费全是自己负担?”
“是,我和父亲……那件事你知道的,我差点被退学,父亲也被请到学校谈话。我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去做,所以现在关系不太和睦。”
叶辞叹息般说:“明天谢秘书会给你一个账户,先用着吧。”
“所以是酬劳还是——”
“庄理,”叶辞又拢起眉头,“有必要分这么清吗?”
车往旺角弥敦道附近行驶,临下车,庄理说:“如果我真的足够聪明,足够拎得清,也不会不向你打听那位易小姐了。”
是说有所动摇,才刻意不去计较万克让的事了。
车门关拢,人影消失在夜色中。叶辞微哂。
*
回到公寓,庄理卸妆、洗漱,缩回被窝,将被褥蒙过头顶。
她这下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有多自以为是,之所以接连遇到匪夷所思的事,究其根源就是她幼稚而模糊不清的野心。
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以为如自古以来的传奇恶女那边,通过一个又一个异性入场券便能走到重点,反过来却让人抓住了弱点加以利用。
她今后要怎样呢?
在这浮华世界,她就是漂浮无依的孤木。
叶辞是第一个把心照不宣的事情摊开同她讲的人,他没有瞧不起她。似乎也给了她靠岸的机会,她应该相信他吗?
或许她已经开始信赖他了,比她以为的还要深。
庄理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感到困顿,进而感到难过。要想握住这个机会,她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不付出真心。
这是她擅长的,不是吗?
*
一夜过去,庄理来到高层办公室,查阅了邮箱后来到茶水间吃带过来的早餐。正巧琪琪在茶水间,给财务总监冲咖啡。
庄理率先打招呼,琪琪才笑眯眯迎上前,作势关切道:“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好?”
庄理点了点有些浮肿的眼睛,说:“睡太晚。”又笑笑,像是不好意思,“和男友煲电话粥。”
琪琪偏头,俏皮、亲昵,“万家那位?”
庄理点下巴,“阿让。”
“他是在加拿大吗?你为什么不过去度假,要来实习啊。”
“我和阿让不一样嘛。”
“谁讲的。”琪琪拍了拍庄理的肩膀,走出茶水间前嬉笑说,“看好你们哦。”
待庄理回到工位上,却没看见琪琪的身影。半晌,把总监交代的禁忌事项做完,才见琪琪握着电话走来。毫无意外地,琪琪背地里编排的总监将人斥责了几句。
庄理埋头做事,像个生怕祸殃鱼池的底层职员。实际神思有些飘忽,琪琪莫不是真的在跟万以柔打报告?
*
另一边的写字楼,董事的办公室里,万以柔坐在皮椅里,面朝百叶窗。冬日阳光和煦,邻近大楼玻璃表面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从百叶窗缝隙透进,强烈到应使人避开,可她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早上起万以柔的电话便没断过,这会儿正和暗处藏身的绑匪通话,语气很是不悦,“……废物!这么久了,你们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电话那端的人说:“宅子周围警戒森严,出门宅子叶小姐身边也有洪小姐寸步不离,我们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啊!”
“有这么夸张?我不信一个人会无时无刻盯住另一个人,阿英出门就不会熟人、朋友,不会闲聊两句?”
“这……有时候周围人多,我们总不能直接冲上去,危险系数太高了。”
万以柔咬咬牙,说:“圣诞节。我给你们最后期限,圣诞节,否则就不仅一毛钱拿不到,还让你们坐监!”
敲门声响起,万以柔挂断电话,将椅子转向办公桌,命人进来。
特助推门进来,颔首说:“会议要开始了。”
万以柔表示知道了,拿起文件和手机起身走出去。
自数月前集团董事长万骞身体抱恙,董事、高管等人便开始各拥其主。万骞身体有所好转,回来主持大局,却也兴起为子女铺路的念头。
今日的股东大会便是为更改董事会格局,商议集团各部门近来发展所召集的。
万以柔的座次在二姑母之后,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属于叶辞。他持有股份不多,亦如往日,今日依旧没出席。
万以柔的胞弟万以俭,被集团部分人视为集团无二的继承人。他坐在万以柔斜对面,俨然二把手的位置。
在董事长进来之前,他同万以柔开了句玩笑,说他这姐夫这日子真是令人羡艳,每天不是派对就是酒会,忙到会议都来不了。
万以柔笑笑,“阿俭真是好关心你姐夫。我们阿辞是闲云野鹤,不过前阵子开酒会是庆祝投资的互联网公司上市,你没日没夜上新闻报纸,也多看看财经新闻呀。”
万以俭亦风轻云淡回说:“就是翻看新闻,怕也找不出我们姐夫的名字,叶二公子究竟在做什么,还是家姐最清楚咯。”
再说下去就是让外人平白看笑话了,二姑母忙出来打圆场。
不多时,董事长出席会议,冗长乏闷的议程开始。同胞姐弟唇枪舌剑、明争暗斗这才正式开始,让老人家心底生寒。
会议结束也没讨论出所以然来,只是目前万以柔势力占上风。董事长同一行人离席,万以俭脚底生风,忙追了上去。
董事长秘书将他挡在电梯门外,董事长看了他一眼,叮嘱后天晚上记得回家吃饭。
万以俭毕恭毕敬目送电梯门合上,转身便撩起西装下摆,气呼呼对身边一帮入幕之宾说:“老头子眼里就只有William!”
万以柔同几人遥遥看了他一眼,轻蔑地笑了下,从另一侧方向离开。
四下无人了,二姑母说:“到时千万要让叶生回大宅食饭,你知老爷子最重视一家和和睦睦。”
万以柔自嘲地笑笑,“是咯,金孙每次巡演回来,我们所有人就要抛下手头事务去演一出家和万事兴。”
“话也不是这么讲,万允恭是老三的亲孙,集团的位子轮到谁也轮不到他啊。”
“我知,阿爸只是觉得当年对三叔有所亏欠,才对万允恭这么好来弥补。”万以柔顿了顿,说,“二姑,你讲讲看,这样子的家,阿辞想掺和才怪。”
二姑母深深看了万以柔一眼,叹了口气,手拉手道别。
*
十二月上旬,格子间OL数着日子盼周末的星期四,万家的人齐聚半岛依山傍海的大宅。
结婚不久的Vicky同先生也回来了,似乎整个家里叶辞就能找到这么两个有共同语言的人似的,只顾着和他们说话,见到其他亲眷除了颔首问好便没有别的话了。
餐席摆上桌,人们默契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在长桌两端就坐。
万允恭是这次家族晚宴的主角,各个小家庭的人举杯敬了长辈,又敬他。
他问起同胞般的兄弟阿让,万以柔代家长说话。与万以柔旁边的男人对上视线,又问起细妹瑾瑜。
瑾瑜在叶辞口中一向认生,不大出席家族聚会。家族众人都知晓原因,从来也不提,生怕招惹董事长和高龄的老奶奶。
唯独万允恭肆无忌惮,不仅同叶辞亲近,对瑾瑜也真如家中孩子般一视同仁。
万允恭的父亲,也即万以柔姐弟二人的堂哥悄然将话题掩盖过去,以免在这么和睦的日子触怒龙颜。
董事长万骞今日格外宠爱万允恭,反倒顺着他的话,向叶辞问起瑾瑜的情况。
叶辞简略说了两句,主动转移话题。
气氛渐浓,久久才散席。
董事长回房间吃药、小憩,众人聚在客厅话家常,实际人人都注意着时间。
叶辞百无聊赖,到院子里吸烟。万以柔端着酒杯也过来了,壁上灯光淡淡的,映衬她柔和秀丽的脸庞。
他有一瞬间恍惚,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酒会上相遇的场景。
“好久不见。”万以柔垂眸笑笑,“没想到同我先生还要讲这句话。”
叶辞说:“近来忙,推掉和你的早茶真是抱歉。方才阿爸问起,还好你给我留面子,没有拆穿。”
“我是那样的人嘛?”万以柔嗔道。
相顾无言,只得有人没话找话。万以柔说:“我才要谢谢你帮了我大忙,肯让Lowy去你那边做事。”
叶辞浅笑,不着痕迹地说:“什么谢不谢的,阿让女友,我这个做姑丈的是要照顾咯。”
万以柔呷了口白葡萄酒,端详他片刻,说:“最近有什么好事?难得我们讲这么久还没有拌嘴。”
叶辞微微蹙眉,作出思考的模样,“有吗?大概是又帮人做成了一个案子咯。”
万以柔忽然轻叹,说:“前几日股东大会怎么不来?你不知,阿俭那家伙当着人贬损你。”
“他不是向来这样?有什么关系。”叶辞掸了掸烟灰,“大多世人不知我的存在,知道我的呢,都觉得我是靠叶家的势力,所谓的内部关系、消息做成事的。”
万以柔露出她明白的怜惜之情。叶辞便说:“你不这样想不就好了?”
少倾,万以柔抬头望月,幽幽叹道:“阿辞……我们这样,不好吗?”
叶辞没回话,过会儿正要回话时,用人来传话说老爷子请大小姐去过去。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做父亲的听到了风言风语,私下询问女儿和女婿的近况。
叶辞也跟着回到客厅候着。
家眷济济一堂,他看着不远处那座古董自鸣钟,听见悠长钟声,不知在想什么。
手机嗡鸣,只几下就停了。他摸出来查看,见一则新简讯。
“吃了吗?”
叶辞把手机揣回兜里,又看向自鸣钟。
这好像是她头一回主动。
第十八章
给予行动反应比话语直接也更安全。叶辞不怎么回复这种简讯, 已是一种习惯。
不多时,董事长和万以柔谈完,传唤他过去。
会客室一侧视野极好, 但夜晚也只能看见灰蓝色雾霭般的海面。室内陈设讲究,从古董到盆栽皆是在堪舆大师指点下摆放的。
比起其他地方,香江富豪似乎尤为相信风水。室内坐西向东的一座翡翠观音像是叶辞初次上门送的,之后万家运势一路走高,董事长认为这座观音像带来了鸿运, 偶尔瞧见它也念起叶辞的好来。
叶辞每回进会客室便站或坐在能让董事长瞥见观音像的地方。
当下, 董事长万骞让叶辞坐,叶辞一反常态地在另一侧的位置落座。
万骞微微蹙眉, 呷了口茶,指茶桌上倒扣的空杯子, 说是哪位朋友送的新茶,让叶辞尝尝。
叶辞拣起暗绿釉瓷茶杯, 用镊子夹着放入盛了净水的器皿中清洗, 然后把杯子放到桌上准备倒茶。
这时, 万骞却先提起了茶壶。叶辞抬眸看了万骞一眼,忙一手握茶杯, 一手微拢住西服衣袖,接受老爷子给他倒茶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