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也稚
时间:2021-08-14 10:37:31

  “别在我这儿卖弄, 你把那些东西藏哪里了?”
  “就我这罪名, 还给你们讨了好名声, 亲儿子也不姑息。”
  叶玉山猛地拍桌,茶盏磕碰出声响, “我问你话!”
  “您歇歇,一会儿犯了什么病, 没人伺候您。”叶辞轻佻地弯起唇角,他上次来这个屋子,多少还有点感情的,现在已经消失殆尽, “还不明白么, 打从我进这个家门起, 我就没想过离开。您过去说得对,我就是要将这个家生吞抹净,都得是我的。”
  叶玉山张口之际,咳嗽了好几声。
  叶辞视若无睹,继续说:“从前叫帮你们做事,往后,你们都得靠我了。我可不像你们那么狂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还是您教我的。”
  “你就等着这一天是不是,给我说这句话。”叶玉山紧紧瞧着叶辞,不像是看一个儿子。
  “对,你要不想看着我把家业一点点变成任家的,就正儿八经做个退休老爷子,别操心面上的事情了。”
  叶辞见叶玉山脸色难堪,笑说,“好歹我做了这么多年,里里外外摸得一清二楚——就因为这个;不过我还是搞不清,你们凭什么敢和我争?觉得我真不会疯一回是么,觉得我不会丢掉你叶这个姓。冠姓、家族、集体,冠冕堂皇、令人作呕。”
  “你也就是现在敢说这些话。”
  “没错,我要一次说个够。我差一点儿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惜我运气不错。当然也不全靠运气,我早想到了,还在香港那会儿就想到回来了会是个样子。”
  “你应该待在那边。”
  “没办法,我这人就是有乡愁。不回来不行。”
  叶玉山沉默,最后说:“别说胡话了,不吃饭,你就走吧。”
  “大妈和叶玲都去大哥那儿过年了,我们老爷子还真是可怜。我今儿高兴,就跟您吃这年夜饭,往后您就想想今天,除了我,还有谁会给您守孝。”
  话语凄冷,叶玉山将茶盏拂倒在地,赶叶辞滚出宅门。
  *
  “吃了吗?”庄理电话打过来,温温柔柔的声音抚慰人心。
  “在吃。”叶辞说。
  坐在过年过节也不会打烊的全球连锁24H便利店里,吃高汤反复熬煮的关东煮。食之无味。
  “哦,你们……还好吧?我会打扰吗?”
  庄理以为自上次事件过去,叶辞彻底执掌大权,经过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同叶家修复了至少表面和平的关系。
  确是如此,可一旦到这种特殊的日子,便显了形。青春少年时,叶辞也这么跟家里示威的。
  “没有。”叶辞吃了口鱼丸,“你呢?”
  “我们也在吃,小小让我代她向你表示新年快乐。”
  叶辞笑,呵出一团白气,“差点忘了,帮我给你妹妹发个红包。”
  “我还想说,给瑾瑜呢。”
  “不过节的人,她需不着。明儿上山领她放烟花就高兴了。”
  “睡了吗?”
  “估计在玩游戏。”
  庄理的呼吸声在电话里很明显,叶辞觉得像是有话说,问:“怎么了?”
  “有点恍惚。”
  叶辞懂庄理的意思,一下子他们回到了秩序的生活中,工作、节假日,传统节日和家人见面。是那么平常、琐碎而宁静。有点恍惚。
  母亲出事后,妹妹小小在庄理帮助下依然去了英国念书,即将毕业,准备再念两年制的硕士。这几年小小没有回国,就去了美国几次。
  姊妹俩联系不频繁,像母亲和子女那样,汇钱的时候说几句,需要购置什么的时候说几句。
  小小心里的结,只有自己能解。比起过去对母亲不耐烦的青春期小孩模样,如今小小对庄理的亲近又多了一点仿佛是给母亲的愧疚之情。
  她们赶在节前去探视了母亲,一切都好。
  姊妹俩对家乡都没什么感情,小小明早的航班回英国,庄理还没决定什么时候回北京。
  “早点回来。”电话那边的男人说。
  “你可不可以……”庄理其实想和小小多相处一会儿,可小小年轻还小,不能完全抵御疏远的旧人意味复杂的眼神。
  “嗯?”
  “你想去我老家看看吗?”
  “好啊。”叶辞说,“好久没玩儿了,我是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庄理笑着应了,收线后,撞上小小羡艳的目光。庄理睨她一眼,接着问起她在大牌时装屋实习的事情。
  火锅热腾腾,欢声笑语间是浓烈辛辣的情谊。
  *
  翌日早上,庄理送小小去机场,就一直在航站楼等着。叶辞拎了一个圆筒行李包,另一只手插在羽绒服兜里。
  “瑾瑜闹着跟我一起来。”他走到庄理面前,两人的羽绒碰在一起。他笑,“没让她来。”
  庄理无奈,正要迈步,叶辞牵起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天冷,帽子围巾手套,统统不戴。你赶什么时髦。”
  “赶时髦才不会穿羽绒服好不好!”
  庄理没好气乜了眼空气,可是唇角上扬,像吃了蜜糖。
  庄理租了一辆适合跑颠簸公路的SUV,驶出机场路,直接上高速往达州方向开。
  车载电台在放老歌,沿途与他私奔般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
  叶辞看着窗外景色,摸了摸下巴,“你不会想和我私奔吧?”
  “是。”庄理斜睨过去,似乎从无变化的背影中察觉出了什么。
  那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将尘世埋了个干净。之后这段时间,他们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叶辞为处理后续事宜而忙碌,庄理卖力地工作以给自己正名。
  他们还没有谈论,无论是叶家还是任敏,这数年的恩怨,这一系列争斗。
  庄理觉得,现在的叶辞比痛失挚友的时候还要倦怠无力。只是这份倦怠,将会伴随一生,不得袒露。
  “你后悔吗?”庄理轻声问。
  “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后悔。”好一会儿,叶辞又说,“你会有一种感觉么,这是你一个人的路,你要笔直地朝尽头走去,你要耐心、安静,排除外界任何干扰。”
  “我明白。”庄理说。
  “我有一种……抵达了终点的错觉。可是到了这个地方,你发现终点还在前面。”叶辞说,“人可能只能无限接近终点,没法抵达。”
  庄理想了想说:“因为不存在……?”
  “嗯。”
  “叶辞,你怎么不问我到底要带你去哪里?”
  “不是老家么。”
  “是老家。”庄理笑了下,“但不是回我——”
  “我知道。”叶辞眉目柔和些许,“你要带我去看你外公外婆。”
  庄理缓缓眨了下眼睛,像心跳,重重落回。
  “你怎么知道?”
  叶辞说:“你有一句话说,生活就是他们最好的语言。印象很深,所以我后来去尝试理解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什么生活?”庄理问。
  叶辞想了下,点额角,“我们得一起生活才清楚,我们能创造什么样的生活。”
  生活是索要,是斗争吗?
  我们抗争,我们创造。
  他们在路上吃了面食,驱车来到乡下。城乡建设,村子里的主路拓宽,修了公路,但车仍只能停泊在路边,他们提着袋子走小径。
  庄理远远指着一片就无人居住的房舍说:“最里面,我外婆家。我在厂区长大,小时候和妈妈他们回来,我总说‘黑黢黢’,吵着要走。”
  “你从小就怕黑。”
  “嗯,从小就喜欢亮晶晶。”庄理抿笑。
  绕过种植蔬菜的田园,踏过杂草已没过腰间的荒废的田野,他们来到坡上一个小小的墓群。
  “外婆外公,我回来啦。”庄理轻快地说,下巴往另一边点了下,对叶辞说,“那是我祖祖他们的墓。”
  他们点香火,庄理鞠躬,就见叶辞径自跪拜下去。叶辞说,感谢二老给了小理美好的回忆,养出这么好的女孩。叶辞说,保佑我们平安顺遂。
  庄理觉得烟熏到眼睛了,别过脸去。
  外婆信教,所以只燃白蜡,放一束菊。然后一起给外公烧纸钱。火势旺盛,庄理说往后一定红红火火。
  将手里最后的钱纸丢进火堆,叶辞从袋子里取出鞭炮,拆开铺放。
  “快过来。”
  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庄理跳到叶辞身旁。手一搭上来,他牵着她往坡下跑去,山路小径崎岖,杂草丛生,树枝从山壁延伸过来,擦刮他们的衣服甚至脸颊。
  “阿辞。”她笑着让他慢点。
  叶辞在坡下水田间的小路上回身,望向已看不见影的坟墓。
  “走了。”
  “嗯。”庄理也远远望了一眼,那成片的空荡荡的房舍。
  来到马路边,叶辞让庄理坐副驾驶,他来开车。
  “去哪里?”
  “南方小孩,带你去看雪山。”
  庄理怔了怔,蓦然想到从前参与了却未尽的项目,“去云南?”
  “去云南。”
  他们在城镇购置了保暖的衣物、帐篷和食物,而后上了国道。叶辞说:“我带瑾瑜出来的时候,就想你要是在就好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叶辞说,“想念一个人没有为什么。”
  “你想我吗?”
  “想你。”
  “我也是。”
  昼短夜长,夜晚经过城镇,庄理说找个地方睡一觉,叶辞却是不肯。他眸眼清澈明亮,好似期待一场修学旅行的高中生。
  累了就在车里小憩,醒来开始听音乐,叶辞发动车驶出去,握着方向盘,脸朝那边偏,一块饼干就塞进了嘴里。
  一切都离得远了。
  他们只有彼此。
  他们说了好多话,多到庄理仿佛听了一个人的历史。困顿入睡之际,她喃喃念着,“真想更早就遇见你……”
  “没有更早,不会有更早。但还好遇到了。”
  叶辞转头,看见庄理窝在放到的座椅里,裹着彩色编织毯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庄理有点分不清时间。阳光照耀,远处雪山连绵起伏,她和这辆车置身于汪洋的向日葵花海中。
  座椅上没有人。庄理瞬间清醒,发觉这不是梦境,她急急忙忙拨打电话,就听见铃声自后座传来。
  叶辞揉了下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身。
  庄理嘴唇颤动,从座椅间挤过去,钻到后座,也扑进了叶辞怀里。
  “怎么了?”
  爱是占有、恐惧、放手、信任、幻觉……。爱是无论在哪里下意识寻找你的踪迹。爱是吻。
  逼仄的空间里,编织与毛绒绒的毯子凌乱,他们像从没接吻过一样去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艺术与金钱、名利与爱,关乎能否在杂质中提炼纯度。这篇文和之前的故事相比似乎不那么纯情,希望想要表达的都传达到了。
  每一次看到上一篇甚至从处女作追读过来的读者,看到新读者成为老读者,就会多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感谢各位和我一起体验这段爱恋,让我们下一局《四喜》再会吧。
  2021.08.12
 
站内搜索: